洪钟华和五套领导班子的主要领导一起驱车到铜州市和邻市的交界处迎接省委张书记。其实,正常情况下根本用不着五套班子的领导一起出动,可是谁都知道省委书记这位省级大老板的重要性,谁都想在省委书记面前露个脸,讨个好,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让谁来也不好,洪钟华索性不加管制,谁愿意来谁就来,倒也能显示出铜州市五套班子对省委张书记的尊敬和欢迎。
天太热,省委张书记的车还没有到,领导们谁也不下车,都躲在车里吹空调。洪钟华也没有下车,为了消磨时间,就跟司马达闲聊。司马达趁机给洪钟华详细汇报了李桂香的病因病情,描绘了她家里的贫困状况。洪钟华听过以后也非常同情,更觉得不好意思,虽然当时是出于好心,却也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坏事,多亏李桂香的病情不重,如果真的闹出大病来,还真不好交代。这真应了那句话,好人当不得,好事做不得,好心有不得。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得鼓励司马达:“你做得很好啊,就应该这样,即便她不是因为我们得了病,我们遇上了,知道了,能帮助就应该帮助,助人为乐嘛。”
司马达说:“洪书记,你还真说对了,助人真是很能为乐,这两天帮着她们跑前跑后我就觉得很快乐。你不知道,李桂香的那个女儿叫小燕,真聪明,穷人家的孩子懂事,学习也好,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似的,我都说不过她。”
洪钟华说:“抽时间我也去看看她们,唉,在我们这座城市,像李桂香这种城市贫民还很多,他们需要党和政府的关怀和帮助,我们做得还很不够啊。还有很多人刚刚脱贫,一场病、孩子一考上学就又返贫了。”
司马达说:“特别是四五十岁的国有企业职工,一下岗就完了,那么大年龄了再找工作、再创业都非常困难,这样真的很不公平。”司马达说到这儿,想起了在原籍苦苦挣扎的哥哥,所以愤愤不已,话说得也有些凄楚。
洪钟华内心承认司马达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不能表态支持他,毕竟这不能代表主流思想,多多少少似乎还有点对现实不满的意思,所以,洪钟华选择了沉默。
司马达说:“洪书记,你听说过‘百千万工程’吗?”
洪钟华摇摇头:“没有啊,什么意思?”
司马达说:“这是财政局的人说的,如果我们市的公车减少一半,公款吃喝减少一半,一年省下来的费用就能修建一百所希望小学,建设一千个高档公共厕所,解决一万个下岗失业工人的就业问题,这就叫‘百千万工程’。”
洪钟华无言对答,因为司马达说的都是事实,有些事情洪钟华比司马达更清楚,但是作为市委书记听到这些的时候他只能沉默,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众多事实中的一个构成元素。过去很多习以为常的现象在“百千万工程”的对照下,就像揭去了盖子的王八裸露出来的躯体,那么丑陋、恶心。洪钟华不得不闭上眼睛,他不好意思看司马达那张年轻单纯的脸。
电话响了,是市委秘书长来的,报告说张书记的车马上就要到了。洪钟华连忙从车里钻了出来,在这同时别的车里的领导们也纷纷从各自的车里钻了出来,其中有市长万鲁生、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常务副市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等等各种各样有资格参与这种活动的人。放在过去,大家各自乘车来迎接省委张书记洪钟华不会感到有任何不妥,可是刚刚听了司马达的议论之后,越看这些人这些车越觉得别扭,既然是集体行动,为什么就不能共同乘坐一台旅行车,非要每个人都乘坐自己的专车前来呢?这不又是腐化的一种现实表现吗?洪钟华仍然无话可说,因为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外面的世界跟车里的环境简直就是两极,车里凉爽得让人联想到初春,外面的酷热让人觉得活像在烤炉中煎熬,虽然是迎接省委张书记这样的盛事,领导们也没办法西装革履,都穿着T恤衫、单衬衣仍然难以适应外面的酷热。司机们纷纷找出阳伞给领导遮阳,司马达也从车里钻出来,给洪钟华撑起了阳伞,洪钟华拒绝了:“别遮了,见见阳光消毒除臭,你回到车里等我。”然后朝万鲁生走了过去,“老万,怕晒黑啊?”
万鲁生有点不好意思,对司机说:“去去去,别这样,我又不是娘儿们。”
洪钟华对万鲁生的司机说:“你去给各位领导说一声,就说我说的,请大家晒晒太阳,忍耐一会儿,张书记的车马上就要到了,张书记看到我们每个人都有司机专门撑着遮阳伞像什么样子?”
万鲁生的司机跑着去通知了,片刻之后,领导们的司机纷纷收起了阳伞,回到了车上。领导们站在烈日下面,片刻一个个大汗淋漓,活像刚刚从桑拿浴房里钻出来。公路边上有一片小树林,市人大主任首先发现,跑了过去朝其他官员们招手:“过来啊,这里有阴凉,别在大太阳下面晒着,小心中暑。”
各位领导便纷纷朝那片小树林里集中,洪钟华也跟了过去,树阴下,凉风阵阵,让人觉得格外舒爽。万鲁生说:“真舒服啊,这自然界的小凉风比空调还好啊。”
洪钟华说:“如果你刚刚从空调车里钻出来,就感觉不到这种舒服,就是因为你刚才晒了一阵太阳,现在才能感觉到这种自然的凉爽。”
万鲁生说:“还是书记,啥事情都能上升到理论的高度,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是哲学啊。”
洪钟华瞠视着他,极力想分辨这是不花钱赚感情,还是讥刺嘲讽。万鲁生哈哈一笑说:“书记,你别那么看我,我不是讽刺你,是真的佩服你,刚才我就有这种感觉,就是说不出来,结果你一下就说到我的心坎上了。”
其他领导装作享受风凉、观赏风景,好像对书记、市长的对话毫无兴趣,实则都竖直了耳朵等着听洪钟华怎么应付,洪钟华也哈哈一笑说:“那就再给你说一段,什么叫生在福中不知福?就是因为他生在福中,所以才不知道福啊。”
万鲁生让他给绕住了,眨巴着眼睛琢磨了半会儿,对了其他领导说:“你们大家听听,洪书记这句话可不怎么样了吧?车轱辘话,没哲理。”
市政协主席反驳道:“万市长错也,这句话才是最富有哲理的,那首苏轼的哲理诗《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的就是这个境界啊。”
万鲁生凑趣:“嗯,有道理,不过啊,你们都当哲学家,我老老实实当打工的……”
正说着秘书长又发过来紧急情报:“张书记的车已经到了,你们人呢?我怎么看不见?”
市委秘书长代表市五套班子到前方迎接张书记,坐了一台警车在张书记的车前面开路,此时已经到了铜州地界,只看到马路边上停了一大溜黑车,却不见一个领导下车恭候,急了,也顾不上像过去那么一板一眼地表示对书记尊敬了,话说得就像在训斥下级。
洪钟华连忙招呼大伙:“快快快,别舒服了,张书记到了,赶紧走。”于是铜州市的领导同志从小树林里蜂拥而出,活像突然蹿出来一帮劫道的,朝公路拼命奔去。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四平八稳的领导真的遇到急事儿奔跑起来速度还真不含糊,尽管一个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面红耳赤,却没有一个掉队的,等大家在马路边上聚齐的时候,张书记乘坐的旅行车已经越过了“铜州人民欢迎你”的大牌坊。省委张书记座车前面有一台警车,是铜州市委秘书长带去给省委张书记开道的。秘书长坐的那台警车看到市里主要领导们聚集在公路边上,就缓缓靠边停了下来,后面张书记的车也跟着停了下来。洪钟华带着领导班子成员们一拥而上欢迎省委书记。张书记从车上下来,后面跟着陪同的省委秘书长和张书记的秘书,还有两三个省委的工作人员,洪钟华注意到,张书记下车以后,并没有人给他打伞遮阳,心里暗暗庆幸,如果这阵儿铜州市的领导们每人身后有一个司机给打伞遮阳,那就丢大人了。
张书记跟所有在场的人一一握手,态度和蔼,一再感谢大家顶着酷热前来迎接自己。张书记的脸色比电视里常见到的黑了许多,可能是下来视察晒的,但是精神非常好,情绪也非常好,尽管天气酷热,脸上已经渗出汗水,还是坚持跟到场的每一位铜州市领导亲切握手。会面握手之后,张书记就把洪钟华和万鲁生邀到了自己的车上,说是边走边聊,听听铜州市的情况。洪钟华长期在本省工作,跟张书记打交道比较多,也比较自然。万鲁生这位从外省空降过来的干部跟张书记生疏,省委书记邀他上车,便有点受宠若惊,上车的时候腿软,跨台阶脚没有迈到位,绊了一跤,前扑的时候本能地伸手抓挠着力之处,一把抓到了洪钟华的裤腰带上,多亏洪钟华系的真皮裤腰带够结实,总算没让万鲁生当场把他的裤子给扒了。
张书记的车在前面走,铜州市各位领导带来的座驾急忙紧紧跟随其后,长长一串黑压压的轿车跟在中型旅行车后面怎么看也像一支送葬的队伍。省委秘书长一个劲给洪钟华使眼色,表情活像色鬼在酒吧里泡妞。洪钟华让省委秘书长弄得犯晕,不知道秘书长要干嘛,秘书长无奈,只好用手指朝车后面狠狠地点了又点,洪钟华回头一看不由得大惊,这支车队确实太难看了,赶紧打电话给司马达,告诉他拦住后面的车队,各走各的,不要跟着张书记的车。司马达赶紧停下车,拦住了后面的车,总算摆脱了送葬一样的黑色车队,秘书长这才松了一口气,很不满意地瞪了洪钟华一眼。
一路上省委张书记向洪钟华和万鲁生询问着铜州市各方面的情况,刚开始两个人还都有些拘谨,张书记问一句答一句,就像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面对老师的提问。张书记问洪钟华他们:“你们在经济社会发展中,感觉到目前最需要的是什么?”
洪钟华和万鲁生异口同声地说:“人才。”
张书记又追问了一句:“哪方面的人才最短缺?”
其实洪钟华和万鲁生他们也不知道铜州市目前最缺乏哪方面的人才,更说不准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人才,因为人才本身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如果没粮食吃,一万一千个爱因斯坦也不如一个会实实在在种粮食的农民;如果没衣服穿,一万一千个比尔·盖茨也不如一个裁缝。不过,现在渴望人才已经成了大家的共同呼声,各地各级领导似乎一下子都成了求才若渴的曹操,因为只有大声疾呼渴望人才才能显示出自己有用人之才。
张书记微微一笑,显然这一路视察、调研下来这句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关键还是看你们的旗竖得高不高,号召力强不强啊。”
张书记的话引起了一阵捧场的笑声:“哈哈,哈哈,就是,我们的旗可能还不够高,号召力还是不够强啊。”洪钟华这么说。
“嘿嘿,嘿嘿,就是,还是要有更加优惠的吸引人才的政策条件啊。”万鲁生这么说。
洪钟华又补充了一句:“哈哈,哈哈,谢谢张书记的指示,我们还是要在制定优惠措施和吸引人才的机制上多下工夫啊。”
走了一阵,见到张书记心情很好,不时还会幽默一下,洪钟华和万鲁生紧张拘谨的情绪渐渐舒缓下来,这才能够理出思路、调理语言顺利表达自己的意思了。等到进入铜州市区的时候,洪钟华和万鲁生你一句我一句把铜州市的近期经济社会建设取得的新成果汇报了一遍。看到铜州市林立的高楼、繁华热闹的街景,张书记挺高兴,不断点头:“不错,不错,改革开放十几年就能从一个农业为主的内地县级城市发展成现代化的大都市,铜州市的干部群众是有思路、有干劲的啊。”
受到省委书记的鼓励、肯定,车上有资格陪同省委张书记的洪钟华和万鲁生像打了鸡血,情绪顿时亢奋起来,洪钟华斗胆向张书记提出了一个非分要求:“张书记,您好久没到我们铜州来了,很多情况一下子还汇报不完,晚上能不能允许我们铜州市的主要领导陪同张书记一起吃顿饭,既是见面,也可以利用吃饭时间进一步把铜州市的情况向领导汇报一下。”
张书记微微一笑:“同志们很辛苦了,就不要再打扰同志们了。我这一次下来,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办,就是务虚、调研,这已经够打扰同志们了,就不要再耽误同志们的宝贵时间了,好不好?”
洪钟华碰了一个软钉子,只好嘿嘿一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那也好,张书记白天奔波一天,晚上早点休息。”
张书记客气道:“明天如果你们工作忙,也不用都陪着我,有个熟悉情况的同志做个向导就行了,不要我一来没给大家带来什么好处,反而给大家添了一大堆麻烦,干扰了你们的正常工作。”
洪钟华连忙谢绝了领导的美意:“这可不行,明天我和万市长两个一定要陪同一下,张书记需要侧重调研哪方面情况我们再安排具体分管的同志汇报。”
万鲁生也连忙说:“是啊,是啊,我们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不会影响工作的。”
张书记再没有拒绝,默许让他们明天陪同了。把张书记送回铜州市专门接待重要领导和外宾的铜州宾馆之后,铜州市的领导们也没敢回家,怕领导随时有什么事情,在铜州宾馆吃了一顿名副其实的工作餐。省委书记在,他们不敢像以往那样为所欲为地大吃大喝,老老实实地吃了四菜一汤,然后就老老实实在接待处专门留给他们的房间里等候,一直等到深夜十点多钟确定张书记已经入睡了,才回家休息。
铜州市的领导们在铜州宾馆委屈万分地吃四菜一汤,车轱辘却在大纽约娱乐城跟惊叹号约了财政局张副局长海吃海喝海玩。今天由张副局长埋单,所以车轱辘和惊叹号连襟俩打定主意要痛痛快快地潇洒走一回。今天下午车轱辘才知道,他操心费力好容易拿到手的购车计划让局里其他几个人搅和得一塌糊涂,现在成了僵局,甚至有可能泡汤,又急又气,正想再找张副局长商量商量这件事情,恰好约了惊叹号给张副局长他哥当省旅游局局长牵线搭桥,刚好车轱辘也可以把他遇到的难题说道说道,争取张副局长的支持和帮助,所以车轱辘就以惊叹号陪客的身份来参加了这场聚会。
几个人仍然选了包间,因为这一次要说话,就没叫小姐来陪酒,这让惊叹号很是感到失落:“我靠!今天怎么都改邪归正了?就我们仨老爷们儿有什么意思。”惊叹号一说“我靠”车轱辘就头疼,不知道的人初听惊叹号和人对话,会以为对方的名字叫“我靠”。
车轱辘心里头烦,就更加不爱听“我靠”,对惊叹号说:“你能不能让‘我靠’那俩字歇会儿?跟你对话真费劲吃亏,别人听着好像我跟张副局长的名字就叫‘我靠’呢。”
惊叹号不服气地嘟囔:“我靠,口头语习惯了,不喜欢听就别听。”
张副局长说:“好了,好了,别计较这些了,爱靠就靠,我过去有个领导也有口头语,讲话的时候每说一句就要问:是不是?把大家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大家就商量好,开会的时候,他一说是不是,大家齐声回答:是!连着三次,就把他的毛病治好了。”
车轱辘说:“那好,从现在开始,惊叹号一说‘我靠’咱们俩一齐声地说‘靠’,看能不能把他的毛病治过来。”
张副局长说:“我估计治不过来,他说‘我靠’,我们俩说‘靠’,他肯定得把小姐叫来让我们‘靠’,我们‘靠’还是‘不靠’?”
“靠”最早是港台片里对“操”的委婉用法,类似于古汉语中的通假字。很快在网络语言中得到了发扬光大,不论是网络的虚拟世界还是生活中的现实世界,中国人民中喜欢说“我操”这句口头语的群众纷纷改用“我靠”来取代实在太露骨的“我操”,于是“我靠”取代“我操”飞快地在很多人口中普及开来。声音用字变了,实际意义并没有变,所以张副局长这么一说,几个人都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了,惊叹号又说:“我靠,最近连着往大纽约娱乐城跑,你们是不是不想过日子了?”
张副局长说:“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这才叫过日子,整天上班工作,下班回家,能叫过日子吗?那应该叫混日子。”
惊叹号夹了一口脆皮大肠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咯吱响,他就好这一口,山珍海味也顶不住这一口香:“我靠,那是,你们当官的吃喝嫖赌全报销,要是让你当老百姓,拉泡屎都得自己掏钱埋单,看你还说不说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
张副局长说:“那没办法,社会就是这样,既有吃肉的,也有喝汤的,还有连骨头都啃不上的,这就是命。”
车轱辘端起酒说:“来来来,不管我们是吃肉的还是喝汤的,总的原则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干了!”
张副局长有事求惊叹号,二话不说端起酒杯干了,一转脸看到车轱辘坐在那儿发愣,脸板得僵僵的活像没刨平的松木板,奇怪地问:“老车,今天怎么不高兴?车的事不是已经给你办好了吗?”
车轱辘心里确实不高兴,不但不高兴,简直郁闷得要命。今天下午葫芦兴冲冲地跑到他办公室报告,说车已经提回来了,黑色帕萨特,让他下楼看车去。车轱辘非常高兴,扔下手头的文件跟着葫芦跑到楼下参观那台新配给他的轿车。黑色的车身擦得锃明瓦亮,纤尘不染。流线型的车身矫健、雄浑,让人联想起匍匐在地随时能够以夹电携风之势腾空而起的非洲雄狮。可以想象,这款车如果奔驶在高速公路上,气势和速度肯定比那台报废了的本田更胜一筹。此刻,这台德国车停在楼下的停车场里显得那么尊贵、体面、诱人。车轱辘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座椅是真皮的,车厢内散发着淡淡的正宗皮革制品特有的香味。面板用胡桃木装饰得华贵、庄重,方向盘、排挡手感极佳,滑润可人,制作工艺无可挑剔。车轱辘是个爱车的人,坐在车里抚摸着车内的件件饰物,爱不释手,活像新婚头一夜爱抚他老婆身上的零件。
“车局长,车我已经试过了,特棒,肯定比原来的那台强。你看要是没啥问题,就办转账手续吧,人家等着呢。”葫芦催促车轱辘。
商家的销售人员也钻进车里对车轱辘说:“车局长,是不是现在就开出去试驾一圈?如果不满意这一台,还可以再换,我们是专卖4S店,售后服务直接由生产厂家支持,没有任何问题。”
车轱辘真想马上就开了这台车出去过过瘾,但是理智提醒他:现在正是敏感时刻,万事皆要小心,如果现在开车,让局里那几个跃跃欲试想争这台车的人瞄上了,一个电话打到纪委,说不准会闹出什么麻烦来。现在用不着着急,只要把车抓到手里,今后想怎么开还不由着他开?车轱辘恋恋不舍地从车上下来,对葫芦说:“手续我已经交到局办公室了,你去找卫骏办手续就行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看过车,车轱辘满心欢喜地回到了办公室,刚刚坐到椅子上,葫芦就丧魂落魄地跑了进来:“车局长,车局长……”
车轱辘让他吓了一跳:“怎么了?狼追你呢?啥事?”
葫芦说:“车办不成了。”
车轱辘惊问:“怎么会办不成了?”
葫芦说:“卫主任说车的事情不用我管,他们已经进了。”
车轱辘大吃一惊:“什么?他们已经进了?什么时候进的?进的什么车?车呢?”
葫芦愁眉苦脸地回答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卫主任说,车是给局里的,不是给哪个个人的,所以由局办公室统一办理进车手续,他拿到手续马上就派人进了一台奥迪A4,付款手续已经办完了,牌照都挂上了。”
车轱辘惊怒交加,他万万想不到卫骏竟然跟他玩这一手,活像碰到了火的炮弹火辣辣地跑到局办公室找卫骏算账。卫骏用笑脸迎接了他:“车局长,我就知道葫芦肯定要找你告状,你别生气,我给你解释。”
车轱辘哪能不生气?看了卫骏那张笑眯眯的脸,恨不得在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狠狠抽几个大耳光:“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进车?”
卫骏作出了吃惊的表情说:“哎,车局长,你这么说我可不能同意啊。不是你亲自把手续交给我们让我们去办的吗?我怕耽误你用车,你头脚把手续交给我,后脚我就派小赵去选车、进车了啊。再说,你也没告诉我只能让葫芦去办车的事,不准别人办啊。”
车轱辘明白,卫骏这是钻空子捣鬼,给他们交购车手续的时候,自己虽然没有明确说要什么车型,也没有强调必须由葫芦去办,但是,过去局里给哪个局领导进车,都是由那个局领导按照审批的资金数额自行确定车型,然后由这位领导的司机去接车,哪有不经过具体领导同意就自行做主的。这种做法在车轱辘的概念中是惯例,是不言而喻的事情。车轱辘便问他:“过去给哪个局长进车的时候是由你们一手包办的?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你就要包办代替呢?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骏说:“车局长你说得有道理,过去是那么办的,可是现在局里一再强调所有采购项目由局办公室统一负责,任何人不准自行采购,这是我们局去年才下发的《关于加强财务管理的有关规定》中明确规定的。”
车轱辘说:“那是指局里财政拨款自行采购的东西,这台车是我直接从财政局要来的指标,戴帽下来的,你知不知道?”
卫骏说:“不知道啊,财政局的批件里只说是给我们民政局更新的进车指标,没说是给车局长个人的进车指标啊,不信你看,批件还在这里。”
车轱辘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卫骏绝对属于那种蔫蔫的坏种,坏起来软软的让你明知他在使坏,如果还手却根本没有着力处,就像对着空气挥舞拳头。谁都知道,财政局批任何政府采购项目也不会挂到个人名下,卫骏用这种话来对付他,他还真没有办法占上风。车轱辘不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追问他:“车接回来了,车呢?”
他听说过,跟帕萨特相比,奥迪轿车排量、性能都不差,就是油耗高一些,油耗对于公车来说,只不过是会计报表上一个抽象的数字而已。既然木头已经让卫骏这小子刻成了舟,那他也只有承认现实,现在如果想再按自己原来的选择搞一台帕萨特已经不可能了。所以他急于看看这台为自己进的奥迪。
卫骏说出来的话又让他大吃一惊:“车封存了。”
他明明没有专车用,进来车却又封存,这无疑是对他公开的挑衅和欺辱,他再也忍耐不住了,挥起大手狠狠地拍了下去……卫骏那种人当然不是勇士,即便真是勇士也不会白白挨这一记不值钱的耳光,所以当车轱辘的巴掌高高扬起来的时候,卫骏早已身手敏捷地缩头弯腰弓背做出了避让动作。他白白做了那么一个屈辱的动作,车轱辘的手并没有拍在他的脸上,而是拍在了桌面上,“啪”的一声活像谁突然放了一个大炮仗。车轱辘的手拍得生疼,虽然他恨透了卫骏,终究不敢真的朝那张笑眯眯的脸上甩巴掌,只好拿了卫骏的桌子泄愤,结果硬邦邦的桌面被动反击,桌面没怎么样,他的手却火辣辣地疼:“你有什么权力封车?经过局务会议同意了吗?告诉你,做事别太过分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卫骏惊魂未定,小眼珠滴溜溜乱转,他没有想到车轱辘这个平常看上去四平八稳官派十足的人,竟然会因为一台车发飙闹事,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卫骏不是好汉是小人,小人就更不会吃眼前亏,他把握不准车轱辘盛怒之下会不会真的痛扁他一顿,连忙朝后退了数步,确定即便车轱辘想动武也够不着他之后,又把责任往局长何茂泰身上推:“车局长,这事你可别怨我,是何局长亲自决定的,没有领导指示,我哪敢随随便便封车啊。”
车轱辘信了他,很明显,如果上面没有人指使,量他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跟他较劲。他狠狠瞪了卫骏一眼:“何茂泰还活着呢,我现在就去找他,如果是你在里面捣鬼,别怪我车轱辘做事绝。”说完扔下惊魂未定的卫骏扭头就去找何茂泰。
何茂泰正板着那张蟹壳脸一本正经地坐在大班台后面批阅文件。车轱辘冲进门就嚷嚷:“何局长,卫骏说你指使他把我的车封了?”
何茂泰做过除眼袋美容手术,蟹壳脸上的那双眼睛上下都是双眼皮,看上去像极了肚脐眼。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何茂泰莫名其妙地看着车轱辘直眨巴眼:“老车你怎么了?有话坐下来慢慢说,什么你的车?封什么车了?”
有那么一瞬间,车轱辘甚至有点相信这位何局长可能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口气也和缓了许多:“我办好了购车手续,让葫芦去提车,车提回来了才知道卫骏已经把车提回来了。车提回来也就提回来了,让人涮了就涮了,可是提回来的车又封了起来,不给我,我请教何局长,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被撤职了?”
何茂泰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说这件事情啊?你先别急,买车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是卫骏都把车接回来了我才知道的。不是把车封了,而是暂时先放一放……”
车轱辘截断了他:“这台车是我亲自跑财政局办来的,财政直接拨款,凭什么买来以后又封起来?即使封车也应该经过局务会议,你何局长一句话就把我的车给封了,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你真有那么大的权力,干脆再说一句话把我给撤了,我马上调头就走,再提车的事情我就不是我妈养的。你撤不了我,那你就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凭什么封我的车。”
何茂泰在脸上挤出一副苦相说:“老车啊,我们在一起共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工作上虽然偶尔也有不同意见,可是也没有抱着孩子下井、背着汉子偷老婆的仇恨吧?姑且就算那台车是你的,我何必封你的车呢?我又不是没车坐,封了你的车我好自己坐,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车轱辘说:“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我跑来的车给封了,起码我还算局领导班子的一个成员吧?噢,你们都有自己的车,我整天像野婆娘找汉子逮着谁是谁地坐派班车,今天我就想听听何局长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何茂泰说:“这件事情啊,我实在为难得很哪,那天开局务会讨论进车的时候你也不是没看到,李副局长包括纪检组郭组长都有不同意见,大家心里都有些疙瘩,我也不好明说,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谁不想坐一台好车新车啊?”
说到这儿,何茂泰起身给车轱辘斟了一杯茶,端到他的面前放下,然后坐到了他的身旁作出语重心长的样子说:“有些话我不好对你说得太明白,怕影响领导班子团结,我是局长,这碗水不好端啊。有时候为人做事还是低调一些好,你想想,那边刚刚出了那么大的事故,一台几十万的车毁了,还死了一个人,尽管死的那个老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毕竟死了人啊。你这边马上进一台新车坐着到处跑,别人会怎么说?昨天市交警支队的同志还过来调查事故原因,这件事情人家说还没有结案,葫芦的驾驶执照还在人家手里扣着,这台车到底应该交给谁开,也得斟酌啊,总不能交给没有驾驶执照的葫芦继续开吧?”
何茂泰说的这些话暗示了些什么车轱辘不是听不出来,但是费了那么大劲弄来的车却让人家一句话就封了,车轱辘心有不甘,强词夺理地说:“事故的原因查没查清跟封车是两回事。只要人不是我轧死的,只要我还是副局长,我就应该享受这个待遇是不是?”
何茂泰叹息一声说:“如果你实在不同意我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我看那就召开一个局党组会议吧,让大家在一起讨论一下,我们就按照会议决议办好不好?”
车轱辘没有马上答复,他心里明白,在局党组会议上,李有禄、郭小梅、周锐添还有卫骏,肯定不会同意把那台新车就这样交给他使用,他们都盯上了这台新车。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道理,李有禄在上一次会议上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哪有刚刚毁一台车就又给配一台车的,如果这样人人都把旧车推到沟里然后换新车那还成什么体统了。显然何茂泰也倾向于这个道理,不然他不会不跟车轱辘商量就把刚刚进的车封存了。局党组会议上到底会作出什么样的决议车轱辘心里没数,所以他也不敢贸然同意召开局党组会议专门讨论这件事情,只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算了吧,我看会议也不用开了,现在的人都他妈是蒋介石的孙子,别人种的树结的桃子他就想摘到自己兜里。爱咋办咋办,我就等着看这台车最终归谁,我有那个耐性。”
何茂泰还跟他打哈哈:“老车啊,别这么说嘛,少安毋躁,汽车放一放也放不坏,说到底大家还是为你好嘛……”
车轱辘哪有心情听他说这种不咸不淡的屁话,抬屁股走了。
车轱辘让这件事情闹得非常狼狈,跟葫芦两个人好说歹说才把帕萨特专卖店的的人给打发了。商家都是那副德行,生意做成了,点头哈腰满脸笑容好话说尽,生意没做成,就冷皮冷脸冷话连篇:“你们好赖也是国家干部政府公务员,办事怎么就像小孩子过家家,这不是折腾人吗?车辆磨损、耗油、工时费这些损失该怎么算?什么事嘛,还局长呢,连这么点事都摆不平,还当什么局长……”车轱辘让这家伙唠叨得心烦意乱,车一开走,就骂葫芦:“你怎么找这家买车?这家的车今后再便宜再好也不买,什么东西嘛,也敢在我面前甩鼻涕。”
车轱辘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给张副局长和惊叹号讲了一遍,张副局长愤愤不平地说:“你也太窝囊了,我给你批的车凭什么他们说封就封了?明天我就通知他们指标作废,把车给人家退回去,财政局拒绝支付。”
车轱辘把肚子里的窝囊倒了出来,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总算能用脑子考虑问题了,反过来问张副局长:“你用什么理由给他们说?难道真的说那台车就是给我批的吗?人家要是把这件事情捅到市委、市政府去,你跟我都不好下台。”
虽然铜州市的副局级干部事实上都已经配上了专车,但是市里从来都没有正式发文认可给处级干部配专车,配了也没人追究,那是因为市里也从来没有正式发文不准给处级干部配专车。追究也没用,现在的人对付上面的手段已经炉火纯青,手法变幻多端,让上级防不胜防。查这种事情人家很好解释:这不是专车,只是他坐一坐、用一用。因为专车的牌照都是公家的,没有哪个干部的专车挂自己的名字。但是,如果张副局长真的对民政局说这台车就是给车轱辘的,别人如果要用指标就收回,人家告到市里,市里说不准还就真的会认真一下,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所以官员们就离认真二字越来越远了。
惊叹号是开车的出身,现在又管着所有市领导的车夫和座驾,对交通事故的调查和处理情况最了解,听了刚才车轱辘说交警队现在还没有结论,已经把葫芦的驾照扣了,马上想到了关键问题:肇事的时候谁开车。但是碍于张副局长在场,就没敢直接问,在桌子下面掐了车轱辘大腿一把,用劲大了,车轱辘惊叫一声:“干嘛你?我又不是小姐,你乱掐啥?”
惊叹号只好装糊涂:“我掐你了吗?没有啊,是不是张副局长掐的?”
张副局长说:“胡说八道,我掐也不掐他啊,他那破腿跟牛腿似的,还是国产牛腿,有什么可掐的?”
车轱辘不服气:“国产的怎么了?你不是国产的是进口的?”
惊叹号连忙居中打哈哈:“我靠!都别说了,谁不是国产的?不是国产的那不成了野种杂种了?我靠,别说你这事了,那部车迟早是你的。车那个东西不就是个代步工具吗?那么认真计较干嘛,还能缺了你的车坐?张副局长,说说你的事,我听我这位国产亲戚说你有什么事要找我,这也没外人,你尽管说,我尽力办。”
张副局长其实一直就想提这件事情,可是车轱辘一来就说起他要指标买车忙叨半天让人家给涮了的事,他还得装模作样地表示同情、愤愤不平。惊叹号提起来了,他才装作刚刚想起来的样儿说:“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哥在省里当旅游局副局长,现在局长出缺了,想请你帮着在黄书记面前活动活动,能不能让我哥顶上去。”
惊叹号摇头晃脑地说:“这种事情谁也不敢打保票,过去学艺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现在办事是熟人领进门,成功在个人。我呢,帮着穿穿人还可以,行不行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张副局长说:“这种事情谁都明白,不是哪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事,可是该努力的也得努力,你不努力别人不照样努力?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谁都懂,就是求你给我哥领领门认认路,别的事情我们自己办,不过你还得给敲敲边鼓,参谋参谋,我们对黄书记不熟,你熟啊,不管成不成,我老张都欠你一个天大人情。”
惊叹号说:“我靠,这有什么?没问题啊,别人都能给帮忙更别说你了。不过,我也不过就是给人家黄书记开了几年车,伺候得人家还算满意,真正办事还得靠你们自己。”
车轱辘插了一句话:“黄书记的胃口大不大?”他这话是替张副局长问的,他估计张副局长自己不好意思问,惊叹号也不好意思直接说,索性由他把话说透了,省得到时候两个人磨成两层皮。
惊叹号边给三个人倒酒边说:“我靠,这话怎么说呢?我觉着无所谓大不大。看你顺眼了,对脾气了,事情他又能顺顺当当办得了,啥东西不送该办的事情也会办。看你不顺眼,烦你,你给他送多少钱人家也不会要,关键还是一个缘分。”
张副局长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我们中国人嘛,最讲究感情和缘分。”
车轱辘说:“你别蒙我了,现在跑官哪有不花钱的?不花钱人家凭啥给你办?别把黄书记说得跟圣母似的。”
惊叹号乜斜了车轱辘一眼说:“我靠!也就是你们这些小芝麻官老觉得有钱能使党推磨,不是那么回事。就说黄书记吧,人家能缺那几个钱花吗?想花钱了自有公家给担着,不可能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地拿那种不要命的钱。官当到了黄书记那个档次,国家包了,还用得着他自己琢磨挣外快?黄书记给我说过,那些贪污受贿的高级干部如果送到心理医生那儿诊断一下,没有精神病肯定也有心理病。别说聪明人不会那么干,就是稍有脑子的谁会那么干?中国谁最有钱?我靠,国家最有钱。国家包着就是最可靠的存款,用不着贪便宜捞玩命钱。什么叫国家包着?就拿你说吧,要坐车,爱开车,用得着自己攒钱买车吗?自己花钱买车养车那是老百姓的档次,公家的车在你们手里不是比自家的还方便、省事、省钱吗?就说现在我们吃的喝的玩的,用得着你们自己花钱吗?不都是公家包了。当官最重要的就是别丢了乌纱帽,有机会能把帽子换得越大越好,乌纱帽丢了就啥也没了,乌纱帽在就啥都有了。我问问你,现在不是都讲究优良资产吗?什么是最优良资产?”
张副局长听懂了,马上回答:“当官!”
惊叹号咕嘟嘟干了一杯酒说:“我靠,聪明人啊,一点就透。最优良的投资项目就是当官啊。人要钱干嘛?不就是要活得舒服吗?当官活得这么舒服了,再冒险捞钱,送给他两个字:有病。”
张副局长说:“对,有道理,认真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惊叹号继续讨伐车轱辘:“我靠!你别以为人家黄书记真像你们想的那样,办什么事都要钱,人家要的是个缘分,要的就是个心情。”
车轱辘过去还真没把这个惊叹号放在眼里,也很少跟他像今天这样正经八百地谈论过这些事情,今天谈了谈,才觉得过去对这小子真的很缺乏了解,惊叹号这家伙没白给领导开那么多年车,也难怪黄书记对他这么一个司机如此关照,这小子那一双绿豆眼后面还真隐藏了很多好货呢,不知不觉间对惊叹号有了全新的认识。张副局长听了惊叹号的宏论,身段不知不觉就更加矮化了:“哥们儿,你说说,如果找黄书记活动活动,应该怎么做?给出出主意。”口气完全是恭恭敬敬的请教了。
惊叹号说:“我靠,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要获得黄书记的好感,要想让他给你帮忙,首先得了解他,了解了他之后,再投其所好,不能急功近利,要有文火炖老汤的耐心,味道慢慢进去了,汤越来越浓了,也就水到渠成了。”
张副局长说:“我哪能了解人家啊,他在铜州当书记的时候我还在乡里当副乡长呢。不管怎么说,我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听你的,你给我当参谋。”
惊叹号已经喝得有点高了,眉毛和眼珠吊成了一根垂直线,把干瘦的鸡胸脯拍得嘭嘭乱响:“我靠,没得说,这是应该的,抽个时间跟我到省城见见黄书记,其实黄书记那人挺好打交道的,第一次见面,你就说你对黄书记的书法慕名已久,想了很多年了,求他赠你一幅字,专门托了我的关系到他那儿求字的。”
张副局长为难了:“就算有你带着,人家认识我老大贵姓?能给我写吗?”
惊叹号哈哈笑了起来:“我靠,黄书记还就好这个调调,平常有人问他要字他总装得不愿意给,懒得写,其实心里高兴得很哪。你刚开始问他要,他肯定也要推辞一番,你别信他那一套,就当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书法家,跪下求一幅字都可以,到头来他肯定会给你写一幅。写好了,你千万别拿什么颜体啊、柳体啊那些什么体来形容他的字,一定要说这字有特点,有性格,独树一帜之类的话,他才高兴。拿了他的字,你马上找最好的裱糊店裱了,然后再去找他要。这一回可以拿一些钱,或者一些礼品,数额大概在一万左右,就说人家裱糊店的老板看到这幅字,非得要买下来,你舍不得,只好回来再麻烦他写一幅,人家把钱都付了。他表面上会不高兴,实际上心里乐透了,你多纠缠他一会儿,他也就写了。写了以后,你一定要把钱或者礼品给他,他会坚决拒绝的,你就说这幅字书画店的老板说了,如果拍卖至少能卖十几万,这幅字是个人珍藏的,所以只给些许润笔费,如果是用来倒卖的,这么点润笔是绝对拿不出来的。他肯定不会要,你扔下就走。”
车轱辘在一旁听得直愣神,心里暗想,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黄副书记的字他不是没见过,说好听了,跟谁抓了一把乱稻草堆在宣纸上差不多,说难听了,就是小孩子撒尿淋出来的不是尿水是墨汁而已,那种水平根本和书法两个字不沾边,这位黄副书记居然真的相信别人会喜欢他的字,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车轱辘转念又蓦然想起来市长万鲁生的办公室墙上就挂了一幅黄副书记的字,过去他还有点想不通,觉得万鲁生的欣赏水平也太差了,经惊叹号这么一说,他才明白,八成万鲁生也了解黄副书记迷这个道道,故意把他的字挂在办公室里让别人给黄副书记耳朵里灌可乐。
车轱辘又问了一句蠢话:“黄书记靠这一套可也不少挣钱吧?”
惊叹号不屑地说:“我靠,又想差了吧?你前头转身走了,后头黄书记肯定得派秘书把钱转送给省红十字会、福利院这些单位,而且一定会告诉人家这是他收到的求字的润笔费,捐献出来给慈善机构。”
车轱辘嘿嘿苦笑:“他这是折腾啥啊?图个名?”
惊叹号也跟着嘿嘿苦笑:“图什么名,谁不知道他那笔刷子一分不值?这种字也能弄到润笔费,那中国人就都成书法家了。没办法,他就好这一套,简直入迷,你别管他图啥,你图的东西最终弄到手就行了。”
张副局长问:“这就成了?”
惊叹号说:“这也就是敲门砖,认识了,然后再说,他既然喜欢写字,也就喜欢文房四宝,你到时候想办法弄一点稀贵的笔墨砚台之类的东西送给他,他就高兴得很,记住,千万不能给他送名家字画,送那些玩意他会觉得你是看不起他的字。”
车轱辘和张副局长相顾而笑,心里都猜测这位黄书记肯定有偏执型狂想症,真以为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书法家。
酒足饭饱,张副局长带了惊叹号和车轱辘到大纽约娱乐城的“本·拉登”舞厅泡小姐。“本·拉登”是“喯,拉灯”的谐音,这个舞厅每跳半场舞就拉灯,拉了灯就随便干。三个人今天吃喝的时候没叫小姐陪酒,话说得多,喝得也多,三个人一人抱了一个小姐瞎胡摆弄。那个冯主管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过来,非得让他们带着这三个小姐出台。车轱辘稍微清醒一点,骂冯主管:“你这不是扯淡吗?我们都有家有业的,出台,往哪出?总不能在大马路上干吧。”
冯主管哈哈笑着把他们往娱乐城专门为嫖客准备的暗室里请,动真格的了,这几位刚才还抱着小姐要小姐“出台”的家伙一个个怂包了……
车轱辘胆战心惊:“算了吧,本乡本土的出点问题就别想活了。”
惊叹号说:“我靠,别惹上杨梅大疮再传染给我老婆就完蛋了,要是传染上艾滋病就更完蛋了。”
张副局长嗫嚅道:“今天晚上我老婆要是跟踪我就完了,我老婆有那个毛病,爱跟踪人,你们玩吧,我先走一步,我替你们保密。”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车轱辘和惊叹号相对一笑,赶忙跟着张副局长离开了大纽约娱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