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然出现的,称秦裕为秦医生的女孩大概没看见我。
车厢内的人变多了,我又是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里,上半身靠在秦裕的肩上,如果不特意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是没办法看见我的。
秦裕倒是没什么反应,但我很好奇,于是我仰起头,越过秦裕的肩膀朝外望去。
我就看到有个女孩挤开人群,挤到了秦裕的座位旁边,那是个看起来很瘦弱娇小的女孩,齐耳的短发衬得她的脸愈发乖巧,随着她的靠近,一股酒酿般的淡淡甜味儿散发了过来,并不难闻。
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左右的模样,她满脸惊喜的笑容,凑过来想跟秦裕打招呼,可当她的目光从秦裕身上扫过后,她突然就看到了靠在秦裕肩膀上的我,只这一眼,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和秦裕紧紧纠缠着的手上时,她眼角最后残存的那点儿笑意也彻底消散了。
我有些吃惊,虽说我和秦裕掌心相连之处藏着无数根蠕动着的触须,那些触须甚至还延伸进了秦裕的袖子,完全将他的胳膊包在其中,甚至伸出密密麻麻的牙齿咬住他的肌肤,但这些裹缠和吮吸分明都被衣服遮挡住了,除了我和秦裕外,是不可能被第三个人察觉到的。
我迷惑地看着女孩僵硬的表情,突然就反应了过来,想来她并不是发现了什么,而是觉得现在的我很煞风景。
这突然闯来的女孩必定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和秦裕说的,可惜她看到了我,话也就只能憋在喉咙里。
偏偏秦裕的神色始终维持着生人勿近的冷峻,毫不善解人意。
女孩忧心忡忡地再次扫了一眼我和秦裕紧紧纠缠着的手,她好像还是不死心,于是看了看秦裕,又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秦医生,请问这位......是您的妹妹吗?”
妹妹?这个称呼让我难以置信,我好歹也比秦裕大三岁,为什么会把我误会成是他的妹妹?我看起来就那么不稳重吗?
直至这时,秦裕才掀起眼皮,看向了站在他身旁的女孩:“凌医生,有人会和自己的妹妹这么亲密吗?”
原来她姓凌呀,我这样想着时,秦裕已经微微举起了与我十指相扣的手,在我掌心裂开的嘴忍不住更紧地咬住了他,这使得我们的手看起来仿佛被胶水黏上了,胶着在了一起。
我看到那位凌医生的表情因秦裕的举动变得非常难看,她胸口起伏了几下,身上发出的那股酒酿般的甜也像是被丢进了一颗酸涩发苦的柑橘。
好半天,凌医生才像是鼓足了勇气,咬牙继续问道:“可是秦医生,我之前问你有没有女朋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如实回答?
“你不知道吗?”秦裕的语气过于平静了,甚至会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家属都是需要向公司报备的,我当时还没打算报备,不过现在已经有这个准备了。”
凌医生彻底沉默了,好半天她才终于挤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她仰起头来,最后看了一眼靠在秦裕怀里的我。
她的眼神太复杂了,以我对人类情感的浅薄理解,实在难以明白,我只听她道:“怪不得啊秦裕,怪不得你总是对我那么不耐烦,我以前还以为你是在和我玩欲擒故纵,没想到居然是名花有主了。”
欲擒故纵是什么意思?我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不过我知道她所说的秦裕对她不耐烦,应该是误会,秦裕只是习惯了收敛情绪,这会让他看起来很冷漠,甚至容易被理解为是不耐烦,但他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气味是不会骗人的,至少在这位凌医生跳出来和秦裕打招呼的整个过程里,他身上的味道都没有发生变化。
可当她说出最后的话之后,秦裕握着我的手却收紧了,环绕着我的柔软甜香气也突然坚硬起来,这让我吸附在他胳膊上的触须稍僵了僵。
“凌妍,在我女朋友面前说这种话恐怕不太礼貌吧?”
凌妍笑了起来,她没再说什么,也没继续站在秦裕旁边,只是又遥遥地瞥了我一眼,才跟随着车厢里的人流移动到了其他角落。
秦裕没说话,但在凌妍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后,他的气味稍缓和了些,又变得柔软浓郁,我便又张开触须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嘴,将尖尖的牙齿咬上去,控制在一个能够陷入皮肤中,又不会真的咬伤他的力道。
秦裕扭头看向了我,我就好奇地问他:“欲擒故纵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问出的问题,他的呼吸滞了一下。
“阿织,你还真是不明状况。”他叹了口气。
我偏头看他,仍旧不太明白。
秦裕道:“她是我的同事,不久前刚被分配来的,叫凌妍,我跟她不熟,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和她说话,聊的都是工作相关。”
我隐约觉得秦裕好像是在和我解释什么,但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解释。
我小声道:“可是凌医生好像觉得我很碍眼呀,她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要不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宋织!”秦裕生气了,被我包裹在触须之下的胳膊也骤然绷紧。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但我还是被吓得迅速收回了裹住他的触须,将被他握着的手抽了出来,一时之间,我们原本紧紧相连的十指彻底分开了。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不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我的反应显然也吓了秦裕一跳,他被我放开的手无措地僵立着。
“阿织,我、我不是在冲你发脾气......”他朝我伸手,语气也一下子软下去,我却往后缩了缩,小心避开他抓来的手。
我其实只是下意识地躲闪,秦裕却惊慌了起来。
“阿织,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别离开我......”他慌乱地向我道歉,语气里几乎带着祈求,手却悬停在半空,不敢再来主动牵我。
我觉得秦裕的联想实在是太丰富了,我只是放开了他的手而已,他为什么就觉得我是要离开他了?
“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我不可能离开你的。”
我这么对秦裕说着,慢慢向他僵着的手伸去,我的掌心逐渐贴上他时,他就如同沙漠里缺水的人终于望见绿洲;又像落水的人,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手迅速缠上了上来,修长的手指挤入我的指缝,紧扣住了我的手,仿佛不这么做,我就会从他面前消失。
“阿织,别生我的气......”他哀求着。
“不是你在生我的气吗?”我不太确定地看着他,仍不能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不是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在乎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哑晦涩,“阿织,你把我推给别人,让我很害怕,你就不介意我到底是不是属于你的吗?”
“什么意思?”我不懂。
他的拇指压上我的掌心:“如果我也像这样牵着别人,你完全无所谓吗?”
我皱了皱眉,想象不出他所描述的情景。
“我像现在这样,牵着别人,像昨晚亲吻你那样亲吻别人,与别人紧紧相连......你也毫不在乎吗?”
我并不拥有共情能力,所以我是无法理解秦裕做出的这些假设的,只能茫然地看着他。
“阿织,你爱我吗?”
他又问起了这个问题,这是在他众多的疑问里我唯一能回答出来的,于是我连忙点头。
我当然爱他,我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可秦裕的表情却更加哀伤:“阿织,爱是具有排他性的,你爱我,就会对我产生占有欲。”
“占有欲是什么?”我懵懂地看着他。
“占有欲就是......你会想让我只属于你,让我的眼睛只看着你,让我只爱你。”
“一旦我看向了别人,你就会生气,会吃醋,会想要把我锁在你身边,让我的心里只有你。”
他一声声一句句地向我解释,我努力瞪大眼睛,想去理解他话中的意思,想去体会他想要传达给我的情感,可是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到底是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们的手明明紧紧相扣,我却觉得秦裕距离我好远,远到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模糊得像一道影子。
我徒劳地向他伸出手去,指尖从他的衣襟上滑过,却什么也抓不住。
充斥在我鼻尖的气息还是那么香甜,那么浓郁,带着淡淡的清苦,一圈圈将我环绕包围,是绝望,也是悲哀。
我的心像被攥紧了一样,窒息又麻疼,我知道那种情绪叫做难过,可那不是我的情绪,是他的,是秦裕的,他在难过,他很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
“乘客您好,中心商城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感谢您对烬海客运的信任,祝您身心愉快。”
冰冷的机械女音响遍了车厢的每个角落。
“我们下车吧,阿织。”
背景是霓虹闪烁的世界,水洗出的光晕一圈圈浸开,人流慢慢向车门处涌动。
在语音播报的尾声里,秦裕冲我轻轻地笑,笑得无望又寂寥。
作者有话要说:稍稍解释一下。
常笙生物科技公司是在《不可名状的城镇》里出现过的神秘组织,但是这本书的世界观是重新设定的,是全新的,和那本没有剧情上的联动,只是借用了一下名字,这本不涉及克苏鲁、邪神之类的相关内容,怪物也更接近于异形,实验变异。
原本是想联动一下,后来发现写起来有些艰难,所以这两本之间互不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