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仅一瞬,殷时之已然立足于纸鸢上,楼高风大,他衣袍的一角被风卷起,身后是浓沉的夜色,身前是夜市楼下方折过来的薄光。
沈伶扶着窗柩站在屋檐砖瓦上,万分不敢往下看去,双脚迟迟迈不出那一步。
殷时之握住沈伶的手,将她拉了过去。
沈伶脚下是纸做的纸鸢,她怕踏穿掉下去,身子始终没有松懈,反倒是靠着殷时之。
殷时之似看出她心中所想,二人坐下时,他道:“不会掉下去。”
沈伶坐在殷时之的前面,她双手撑着纸鸢,视线无比开阔。
以往在京中她去过一次天地坛,宫中祭祀的地方在那儿。天地坛所在的位置是整个京城内最高的一座山,放眼望去,能见山腰上环着的薄雾,和日出时云海里漫出的金黄日光。
以往的一切景象,都不如沈伶今日见的。
纸鸢自沈伶和殷时之坐上后,往高处飞了些,至少离夜市楼还是有好几丈的距离,不过它的速度依旧缓慢,于沈伶来说适应正正好。
沈伶的紧张和害怕感消散不少,她试着放松身子,逐渐往下看去。
禁市在她眼里一览无余,映着层层灯火的夜市楼,喧闹嘈杂的酒馆,人来人往的街中小道……
纸鸢开始在升高的同时飞得快,沈伶重心不稳往后仰去,恰靠在殷时之怀中,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忙地坐直身子。
殷时之看了沈伶一眼,没有说什么。
他于观景之事向来兴致寡淡,此番亦如此。
经此一遭,沈伶思绪不静,想起竹明说的话,她不是觉不信,只觉好像她的确想不出他一始被困的模样。
是像如今的散漫无谓,还是该像黑河中的恶灵一般有怒气也有不甘。
沈伶侧过头,想要问一问殷时之,半晌却不知该说什么,她身后的秀发经凉风拂过,有一缕飘落在殷时之放于膝上的手中。
殷时之淡淡瞥了眼停留在虎口处的东西,“有想说的?”
沈伶没注意到殷时之的手,因殷时之一问,她咬了咬唇,点头说:“你在这儿是不是有近万年了,你没有想过出去吗?”
“为何要出去?”殷时之勾起虎口处的秀发,食指将其缠绕,又缓缓解开。
沈伶垂了头,她坐直身子,目光落于撑在纸鸢背上的双手,她小声地说:“可是我想出去。”
“出去?去找你的心上人?”
沈伶摇头,“我消失了这么久,她们会担心。”
殷时之心中不畅,食指蓦地松了沈伶的发。
沈伶低垂着眸道:“你在禁地里待有万年,依旧是好好的,或许我的时间与你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为何 ……”
“下去。”殷时之打断沈伶的话,语气骤然冰寒。
二人落于地,殷时之好好站着,没有一四丝微动,沈伶摔于地上,磕破掌心。
殷时之冷眼看着沈伶,忽觉她很是惹人厌。
纸鸢停在他们身侧,僵硬地扇动双翅,终究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它的一行一举,尽是在旁人的法力指引下,现下没了指引,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死物。
殷时之转过身,旋即纸鸢猛然着火,焰火照在沈伶的脸上。
沈伶不愿跟殷时之回去,她坐于一旁,静静看着纸鸢燃烧。
看着眼前的一堆灰烬,沈伶想起儿时曾看过的纸鸢,那时她趴在墙头处看了有两日,第三日再也看不着,才原来知晓在第二日时,纸鸢便掉落在了湖中。
宫中近来极静,御花园里的宴席少了大半,连续两日皆没有妃嫔在此摆宴,连带着走动的人跟着变少许多。
原因无他,皇帝身体不适,病了。
诸多妃嫔或许对皇帝无实情也无实意,毕竟是在看人脸色的宫中,表面的样子还是得做一做,若是皇帝身体好起来,能够念及一两分好,赏给她们一些珠宝最好不过。
凤梧宫内,沈濯煜侧躺在床榻上,硬是觉哪哪都不舒服。
一大清早,凤梧宫的门槛未曾歇过,不是这个妃嫔来给他送东西,就是那个妃嫔来给他送膳食。
皇后赵期芸看不下去沈濯煜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模样,对着沈濯煜冷言两三句后自个儿出了宫。
她与沈濯煜素来不和,当初的婚事,无非是沈濯煜答应会允她们赵家荣华,她入了东宫,才知这人腹中无货,所行全靠巫师一族,且沈濯煜性情太差,举止不端,沉迷声色,不务正业。
赵期芸知晓,他们二人走到如今,算是走到了鱼死网破的局面,一直以来,她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她。
平日里沈濯煜不论做什么,赵期芸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他入她凤梧宫内躺着这件事,着实将她恶心到了。
沈濯煜喝着温淑仪送来的清粥,直觉心中烦躁难忍,两口下去后,他将银著一推,再也吃不下。
沈濯煜重新躺回去,一手揉着涨疼的太阳穴,一手示意温淑仪出去。
要不怎么说温淑仪最得圣上欢心呢,她最是会懂人脸色说些体已话,她上前帮着皇帝揉穴,柔声问:“陛下可是因大祭司带人去巫山而生气?”
众所周知,皇帝是从大祭司走后的第二日病倒的。
沈濯煜面上不悦,“大祭司做的这点事还不至于,别给朕惹出大摊子来,朕都可以不计较,毕竟是朕的女儿,有朕的血脉,难不成朕当真会弃之不顾?只是这太子竟跟着一块儿去!”
沈濯煜说到急处,胸中剧烈咳嗽,他一把挥下摆放在矮榻膳食,看见它们全部倾倒于地上后,他才稍稍地顺气些。
温淑仪不动声色,手下按揉的力不急不缓,她道:“太子终究是长大了,是时候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不可能永远都在宫中,况且这次救的是九公主,妾记得以前九公主在冷宫中时,太子便常去看她,兄妹情深,也是正常的。”
沈濯煜拍桌,大声道:“那是兄妹情深吗?他身为太子,重中之重是国事!这般胡闹朕以后如何将皇位传授于他!且巫山地险,禁地里关押的都是一些歹徒怪物,万一出了事,谁来担这个责!”
众多子嗣里,沈濯煜真正关心的,仅太子一人。
温淑仪被沈濯煜吼得耳朵疼,她皱了皱眉,继续换上温和浅笑,“陛下放宽心,此行不是有大祭司在吗?大祭司此回信誓旦旦,说是一定会迎回公主,应当是有十足把握的,陛下还不信大祭司吗?”
沈濯煜听到“大祭司”三个字就觉脑袋一抽一抽地疼,对于这个人,他是既有恭维又有狠,谁愿意自己坐上皇位时,是被人拎着后颈坐上去的。
巫师一族的确对他有利,他不得不恭,直到如今,他依旧探不出巫师一族的底线是何,怕其谋权篡位,恨也是真恨。
“朕想歇下了,你回吧,这几日让朕好好静静。”沈濯煜难受地闭了闭眼,暂时不愿见任何人。
温淑仪扫了眼地上的狼藉,绕半步从旁经过。
申时的巫山光线不足,嘈杂声却有些重,宛若闯入了什么不速之客。
鸿墨昭和沈沐等人驻扎在此,等待十五的到来。
明枝跟着杨进和鸿墨昭一起来的,她围坐在火堆旁,看着远处鸿墨昭和沈沐的位置,小声问杨进,“我们现在真只需要等?什么也不做?”
杨进拨弄身前的火堆,提不起兴趣地应道:“大祭司既然已安排好,我们只需照做便可。”
明枝撇撇嘴,坐得离火堆近了些,她朝着掌心哈了哈气,焉儿了地道:“我放心不下公主,怕再出什么意外。上回我们几个把巫山都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隔了快一个月,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意外。”
“不会。”杨进沉声道,上回是他办事不周,没有护好公主,这回他一定会护好。
“其实我们俩个也算是鬼门关里走过一回的,勉强算是有缘吧。”明枝笑笑,她回忆起当日发生的事情,道:“上次我真以为我们回宫后会没命,没想到大祭司竟然手下留情,没把我们给怎么着。”
杨进耳边实在聒噪得很,像一百只蝉在那儿扯着嗓子,他将手中拨火用的木棍塞到明枝手里,起身皱眉道:“拿着,我到其他地方看看。”
“好。”明枝没有听出杨进话里的一丝嫌烦,接过木棍小心翼翼拨火,企图其烧得更旺一些。
鸿墨昭和沈沐这处,二人始终不言不语,一直安安静静。
鸿墨昭于沈沐来说,于私是授学恩师,他教他治国齐家,于公,巫师一族与皇室素来维持在一个很微妙的平衡关系中,谁也不会主动去打破。
鸿墨昭靠树小憩,哪怕这样,他依旧不会摘下脸上的面具,而是继续任自己永久处于黑暗之中。
过了半晌,鸿墨昭终于出声,不过姿势未变,更也未抬头,他道:“太子这回是怎想着跟来的?皇室里已许久没有人来过巫山了。”
沈沐道:“大祭司尚且知道寻来巫山,我这个做兄长的,更没有守在皇宫中的道理。”
鸿墨昭提了提嘴角,并未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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