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了交友号,慕、元二人表示等结账后就会转六万到顾拙鸠账户,便匆忙道别。
顾拙鸠洗完手,喝光瓶中水,背起女尸继续前行半个小时左右抵达殡仪馆,终于坐上提前预约的殡葬用车,四小时后到达广平村平安殡仪馆。
平安殡仪馆开在广平村老屋群的边缘,村民基本搬到镇子住小楼房,空下大片老屋,目前仅有四户还住这儿。
平时人烟罕至,汽车更是绝迹,环境颇为幽深静谧,倒适合胆大喜静的人到这儿修养。
殡仪馆是粤式旧时乡村的建筑,黑瓦白墙,形似四合院,分为前厅、天井和后厅,呈一条直线,直线两端分别是八间侧房。
前厅和天井左侧两间侧房打通,改成停尸房,后厅左右两侧的房间是长辈房,是顾拙鸠的祖父和父母居住。
自父母失踪、祖父去世,顾拙鸠就锁起两间长辈房,除了定时清扫,其他时间不会进去。
他住在天井右侧的房间里,而后厅摆放一条长桌和两张八仙桌,供奉三清祖师爷和祖先牌位,在天井处则摆放一尊两米来高的香炉,炉身满是烈火焚烧过的痕迹。
殡仪馆焚化炉建在房子十米外,门房紧锁,一年四季开不了几次门,概因现在年轻人更偏向城里的火葬场套餐服务,连墓穴、墓碑和下葬等手续都能帮忙搞定,而平安殡仪馆并不提供一条龙服务。
司机停在门口抽烟,看顾拙鸠背着女尸下车便道:“兄弟,你胆子是真大。我可听说了,这女尸邪门,我们馆里最老道的师傅都不敢接这活儿。”
顾拙鸠沉默,司机依旧自来熟地说:“兄弟,你说你们干这行的,有没有遇到点邪门事儿?”
司机哈哈笑:“我就负责运尸,可不敢碰。你说你看尸体、摸尸体,就不怕?”
顾拙鸠:“尸体生前也是人,人有什么可怕的?还没厉鬼可怕。”
司机抽完烟,调转车头准备离开,透过后视镜发现开门进院子的顾拙鸠后背的裹尸袋好像动了一下,不由擦擦眼凑上前去看,惊恐地看到裹尸袋拉链拉下来,露出青白色的女尸的脸。
一脚油门踩到底,司机一百八十迈飞离殡仪馆,跟后头有鬼追一样。
顾拙鸠关上院子大门,将女尸放进停尸房,点一把香先拜天地、再拜祖师爷和祖宗,每位祖师爷和祖宗都插上三炷香,又到停尸房女尸的床位前插三炷香,还有旁边一具镇上殡仪馆处理不了而转移过来的未知干尸。
剩下一小把香插到门口,喂乡野间的孤魂野鬼。
做完一切,顾拙鸠到女尸跟前说:“晚点我会通知你父母来看你,你别吓到他们。”
一提父母,女尸突然睁开白膜覆盖的双眼,一副怨气冲天、死不瞑目的样子。
“我知道你死得冤枉,但死了就死了,万事皆空,你要敢变鬼害人,别怪我把你扔进鬼门里让其他厉鬼吃了你。”
“你死得不寻常,玄门必然追查到底,害你的人或鬼会被绳之以法,至于你的父母,符合国家低保申请,我会嘱托村长多加照顾,镇里高校每年开展关注孤寡老人的活动,应该能保障你父母的晚年生活。”
最放不下的两件事都被解决,女尸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服气,不然她真会像隧道恶灵那样被生吃。
顾拙鸠话锋一转:“按理来说,你的怨气不足以支撑你变路鬼,进吊死鬼制造的鬼域,受鬼气浸染也没尸变,反而是李观琙碰了你之后开始尸变……”
平稳冷静的声调逐渐危险,女尸识相的闭眼,怨气消散飞快,忙不迭逃命似的。
女尸的反应告诉顾拙鸠答案,就是李观琙这狗东西暗中搞事,动手脚令女尸尸变,发出动静害他猝不及防被恶灵袭击。
老阴比!
处理完女尸,顾拙鸠回到后厅,给长明灯添油,忽然眼皮剧烈跳动,面前的五炷香从中折断两根,寓意不祥。
“三长两短?”
顾拙鸠莫名心慌,见油灯下压了张草稿纸便拿起来一看:【速来。】
落款是师父。
顾拙鸠立刻出门,拎起搁置墙边的旧单车骑行至村头的老屋,敲门三下无人应,径直推门进去,一眼看到跪在后厅蒲团上的瘦弱身影,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心慌不见消退,反而越来越剧烈。
“师父?”
上世纪大荒年,顾拙鸠的祖父实在活不下去了就进山干刨人祖坟的阴损勾当,因缘巧合救下一个道士。
道士本事不小,劝顾拙鸠的祖父别干损阴德的行当,见他有几分悟性就传授他茅山术法,但不叫他拜师,道是二人并无师徒缘分。
顾拙鸠的祖父凭借道士教的几手开了义庄,后来改开殡仪馆,结婚生子,当年也算十里八乡的手艺人。
大概是天生与道家结缘,一脉单传的儿子痴迷研究灵异怪谈,儿媳妇也有共同爱好,夫妻俩感情深厚,四处冒险,还将他们或道听途说来的怪谈、或是亲身经历过的灵异事件,尽数记录成一本怪谈笔记。
儿媳怀胎八月时,误闯鬼门,在农历七月半正午十二点,阳气盛极而衰导致阴气爆发的大凶时辰生下顾拙鸠。
特殊体质的顾拙鸠拥有源源不断的生气,且能包容森森鬼气,不需要隔段时间就抛弃躯体再物色新的活人,也不怕道家法器,堪称厉鬼还阳居家必备好容器,加上鬼门易进难出,可不一出生就凶多吉少?
就在这危急时刻,被祖父救过的道士孤身闯进鬼门,和守门的修罗鬼谈条件,要求母子平安离开鬼门,待顾拙鸠满十五便自愿将躯体让给修罗鬼,顾拙鸠至亲必须助其还阳。
如此一来,三人得以平安离开鬼门。
这便是顾拙鸠身上第一道鬼门的由来。
他三岁拜道士为师,入茅山派,侍其如血缘至亲。
道士名叫黄隐达,上清茅山第八十六代传人。
满头白发的黄隐达睁开眼,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和苍老,看得顾拙鸠心惊胆战。
“符箓不稳,摄青势大,你开过鬼门?”
顾拙鸠点头,将他遇到隧道恶灵的事情和盘托出。
“镇魂箓逐渐松动,封不了多久,你又贸然开门,却也是因缘际会,天意如此。只是鬼门一开,万鬼相争,你怕是要大祸临头!”黄隐达用力箍住顾拙鸠的手腕,瘦如竹竿的臂膀青筋暴突,语气沉重道:“我会用我毕生修为替你重描一遍镇魂箓,并将我茅山至宝传授于你。但末法时代,道法失衡,仙道日衰,鬼道昌隆,镇魂箓护不了你多久,何况你身负三道鬼门,被反噬是迟早的事情!”
“为今之计,只有——”
黄隐达的眼神坚定肃穆,亦有慈爱、不忍。
“养鬼!”
顾拙鸠难掩震惊之色,养鬼自古为玄门正道深恶痛绝,这不是要他悖逆正道吗?
“只有修罗鬼能镇住鬼门,所以你要养鬼,养三只修罗鬼!”
顾拙鸠面露为难:“我镇不住。”
他连吃隧道恶灵这只红衣厉鬼都差点镇不住,遑论养三只修罗鬼?
“别人做不到,你可以。”黄隐达笑容和蔼,也不管顾拙鸠二十六七的岁数了,还像对待三岁小孩的语气和他说话。“你十四岁就能解决三只顶级修罗鬼,怎么虚长十二年反倒没信心了?”
顾拙鸠不好意思:“您别开我玩笑了。”
他千辛万苦活到十四岁,打小见惯厉鬼,别人上学读书,他写茅山符箓。别人上网打游戏,他跟着家人和黄叔上山下海地杀鬼,也被鬼追杀。别人泡妞吹牛,他学习怎么辨鬼、骗鬼和遇鬼时的自救之法。
师父、祖父和父母都如临大敌地等待顾拙鸠的十五岁生日,为他筹谋十几年,就为了摆脱出生时便预订他肉.身的修罗鬼,谁料顾拙鸠十四岁那年被父母友人卖给另一道鬼门的修罗鬼,导致计划落空。
顾拙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沦陷鬼口也不慌张,当机立断利用学来的道术打开打小就跟随他的鬼门,把那位预订肉.身的修罗鬼骗进第二道鬼门。
俗言道,一山难容二虎,何况虎口挂肉?
两鬼相争,顺理成章。
但它们和顾拙鸠实力悬殊,即便两败俱伤也能秒杀顾拙鸠,所以对他来说,这局面不算安全,而世间最稳定的关系是三角形。
于是他开了第三道鬼门。
可惜第三只修罗鬼不好骗,对他的肉.身毫无兴趣,顾拙鸠不得不耗尽心思,花言巧语,费尽口舌,利用修罗鬼宅门里百来年的信息差成功骗它出门走两步。
第三只修罗鬼一出门就发现不对劲,来不及退出,杀红了眼的两只修罗鬼自动将踏进地盘的它视为仇敌,二话不说厮杀起来。
趁它们杀得昏天暗地之际,顾拙鸠逃出鬼门。
因三只修罗鬼实力强横,手段狠戾,厮杀甚酣,毫无理性,最终造成一亡两重伤和三门无主的结局。
加上顾拙鸠逃跑时,不知哪道操作出了岔子,自动绑定三道鬼门,没法甩掉,还是黄隐达在他后背刺上茅山派最强符箓的上清镇魂箓,借此镇压三道无主鬼门。
也是他命不该亡,鬼门红衣以上的厉鬼基本被厮杀的三只修罗鬼波及,危害力锐减后达到微妙的平衡,否则再强的符箓也没用,早被出笼的猛鬼撕成碎片。
说来幸运,却不是没有代价。
顾拙鸠的父母在他失踪时,病急乱投医,莽撞地闯进一道未知鬼门,从此杳无音信。
思及失踪的父母,顾拙鸠难免心情低落,不过很快打起精神说:“不急,您精神不太好,要不去医院看看?我刚挣了钱。”
这两年黄隐达老得很快,现在的态度像临终遗言,顾拙鸠担心师父面临天人五衰,他实在害怕仅剩的亲人也没了。
“您还得陪我找到父母,别丢下我……”顾拙鸠的声音充满依赖和无助:“我不能独当一面的。”
“我算过,你的父母缘还没断。”
得知还能再见父母,顾拙鸠喜忧参半。
“不要怕。”黄隐达慈爱地拍拍顾拙鸠的脑袋,像爱护小宝宝一样,因苍老而浑浊的眼睛绽放出精亮的光,记忆里还是蹒跚学步的小娃娃已经成长到必须独自一人面对世界的风雨的成人模样,可在老人家心里,他还是需要大人照顾的小孩子。“祖师爷、你的祖父和父母,还有我,我们都会在冥冥中保佑你,为你祈祷,不必怕,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轻声安抚几句,黄隐达拿出一个黄布包裹的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古朴的道家法印,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法印散发出来的浑然天成的灵力。
“这是?”
“上清灵宝大法司印,茅山祖师开派法印,见印如见灵宝天尊。”
顾拙鸠倒吸口凉气,道家法印一百多种,本无高低之分,但法印依托器物存于现世则有了灵力高低的分别。
迄今为止,流传于世而盛名远扬的道家法印有正一派祖师爷张道陵所用的阳平治功印和上清灵宝派(即茅山)祖师爷所用的上清灵宝大法司印,但前者收藏在博物馆里,后者早就失传,甚至不少人怀疑茅山祖师爷压根没有用惯了的法印。
没料到,竟在师父手里。
“虽然请不来祖师爷相助,但是灵力充沛,关键时刻也能助你一二。”
顾拙鸠沉默,出门一趟才明白师父时常苦叹的末法时代,仙道衰微,究竟衰微成什么样了。
从前的玄门请乩问神,百灵百验,现在无论如何虔诚供奉祖师爷都得不到半点回应,至少顾拙鸠自学习道术以来,便没感应过祖师爷的存在。
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
“天快亮了。”黄隐达慨叹一声,便对顾拙鸠说道:“为师现在就替你重刺一遍镇魂箓。”
……
……
红到发黑的颜料不知是何原料,散发轻淡的莲花香气,刻到顾拙鸠后背就变成了浓墨般的黑色,神秘的黑色符箓遍布后背,蔓延至锁骨和下颔两侧,除非穿上高领,否则再难以遮掩纹身。
耗费毕生修为加固镇魂箓的黄隐达完成最后一针时,耗尽精神,在第一缕刺破黑暗的天光下阖上双目,面容安详,顾拙鸠见状悲痛:“师父?师父——!”
“呼~~~zZZZ……”
鼾声如雷。
“……”
“淦。”
*
黄隐达消耗不少修为,沉睡两天,第三天留下封书信说他有事就跑了。
顾拙鸠无所事事,帮忙处理完女尸的葬礼、下墓全过程,已经是一周过去了。
这天他用刮刀刮香炉煤灰时,不小心划伤手掌,顿时血流如注,赶紧抽纸巾止血,没留意到鲜血滴落到八仙桌上的灵宝大法司印。
鲜血沿着法印纹路顺流而下,古朴的法印如洗刷过一般,金光一闪而过。
顾拙鸠回房搜寻药箱,往伤口上缠完纱布,再回到后厅,不经意瞟了眼木箱,愕然地发现法印不翼而飞,以为有人偷盗便准备追出门去,刚跨至天井,后脑勺似被重物砸过,霎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好一会儿才醒来,摸着毫无痛感和伤口的后脑勺爬起身,顾拙鸠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到一道稚嫩的嗓音在脑海里响起:【你好。】
“!”
何方妖魔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