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吊(四)(上清镇魂箓...)

顾拙鸠用手机照明,快速奔跑到人群集中的那节车厢顶,迅速趴下,关掉手机照明,拽住车顶突出的小方块将上半身滑下去,只露出半个脑袋观察车厢内部。

车窗几乎不透光,勉强能看清里面每个人的动作。

除了慕、元二人和小情侣,其他人两两分散,互相怀疑,间隔两三米,不敢离慕、元两道士太远。

女白领和销售男的尸体都被移动到另一个车厢,地面流淌大量鲜血。

老年痴呆的老头看着流到鞋尖的鲜血愣了几秒,扭头询问身旁的李观琙:“是过年杀猪了吗?”

他俩斜前方是周佳朴,表情警惕,小眼神不时瞟向李观琙和老头,双腿蠢蠢欲动,想离开但舍不得离两道士最近也最适合逃跑的好位置,因此犹豫不决。

不过显然他没听到老头和李观琙的对话。

老头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愣得更厉害,蓦地抓起一直放在腿边没被发现的雨伞刺向周佳朴,怒喝:“走开!你挡我光了!”

周佳朴不敢置信:“我这……你,不是,我和您隔着至少两三米,怎么挡您光了?您那儿前后左右几盏灯可没把眼睛亮瞎!”

老头固执地戳他:“你们这样的不良青年我见多了,尽欺负老人家!”

周佳朴怒了,指着他说:“要不是看你老年痴呆,我就动手了!”

“动啊,你动啊!”老头捂着心口躺下撒泼:“哎呦,打老人家了,打死我了。”

一死飞少年贴着车门劝:“老大,您还是别跟老头老太计较了,斗不过。再说您站那位置才刚死过人,不嫌晦气?”

周佳朴才反应过来他站的地方是女白领死的位置,直接跳上座椅一扭头就和顾拙鸠的半张脸对上,吓得嗷一嗓子叫出来。

想起头缩回去的顾拙鸠,周佳朴摇头:“没,就是突然吓着了。”

元轻白闻言并不深究,她现在只想怎么找到吊死鬼。

李观琙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背后的车窗。

撒泼完心满意足的老头霸住原来的位置,视线飘忽,落到车厢顶蓦地停住,神色呆滞,好像又忘记他在哪里了。

顾拙鸠听不见车厢里的声音,但能根据口型猜到对话内容,正好将老头说的话和动作都看在眼里,顺便把车厢每个人的神态都观察了一遍。

才死七天的鬼没那么好的演技,总有露出破绽的地方,可他没找到,唯一的可能就是吊死鬼并不附身在车厢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顾拙鸠回忆车厢的环境结构,鬼出没时的异常和共同之处。

如果活人不是附身媒介,那么地铁内什么东西能成为吊死鬼的附身媒介?那根失踪的吊颈麻绳藏在哪里?藏其他车厢?

郑静和女白领到底违反了哪条地铁乘坐规则才会被吊死鬼攻击?她们被攻击时都有哪些共同点?是做了什么特殊动作?是携带禁止被带进车厢的物品?还是——

忽地灵光一闪,“我知道了。”顾拙鸠如拨云见日,终于瞧见摆在眼皮底下但一直被忽略的吊死鬼的藏身地。“的确是意想不到的地方,才死七天就能适应怎么做鬼、怎么狩猎,生前一定是个聪明人。要是放任成长,假以时日,恐成大患。”

慕、元两人有雷符,倒是能对付吊死鬼,顾拙鸠眼下进不去,便想提醒他们,可车厢里还有一个目的不明的李观琙。

关于李观琙的身份,顾拙鸠心里隐约猜到几分,他知道一旦李观琙动了杀心,纵使他祭出所有底牌也会全军覆没,所以不得不小心应对。

除此之外,地铁还会经过隧道两次,好在保持绝对安静就能躲过隧道恶灵的绞杀。

顾拙鸠想得周全,就又滑下去,看到一脸惊喜的周佳朴,于是对着车窗画一个的圆和一根棍子,接着指向老头,又指了指慕、元二人让他悄悄告诉他们提示。

周佳朴表情恍然大悟,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顾拙鸠想确认一遍,但李观琙看了过来,只好将身体缩回去。

此时地铁即将进入隧道,灯光迅速熄灭,眨眼伸手不见五指,顾拙鸠趴在行驶的地铁车顶,攥住凸出的小方块稳住身体,远远就看到幽暗的隧道深处突兀地亮着一盏灯火。

空气中漂浮着煤灰颗粒和烧焦的味道,温度反而升高,越靠近那盏灯火越明显,锤子击打凿子的声音由远及近,甚至能看到一道黑影就矗立在灯火旁边开挖隧道。

那道黑影的肩颈上歪歪扭扭地插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正是销售男失踪的脑袋!

顾拙鸠闭上眼,抿紧嘴巴,回想父母留下来的笔录里,关于隧道恶灵的记载。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留仙区煤矿发生一起特大爆炸事故,死了五十九个人,其中二十三人逃进一个洞穴,手拉手如蚂蚁环拥在一起,试图冲出火海,却被烧成焦炭,黏在一块儿掰都掰不开,就地埋进矿洞里,后来请了大师来超度。

但是超度埋尸的时候,发现多出来一具烧焦的男尸,粗心的工人踩碎这具多出来的尸体的头颅,怕被责罚就隐瞒这件事。不料很快出事,从经理到下矿的工人死了十几人,闹得人心惶惶。

再后来开始打战,东家跑路,煤矿被敌军霸占,又死了几十人,因此煤矿被封锁直到二十一世纪,划进地铁规划路线里,重新开挖成隧道使用,已升级成红衣厉鬼的隧道恶灵跑出来继续作恶。

当年通讯落后,信息走不出明江市,相关负责人根本想不到联系道家正统,也请不到老天师,便请来民间道士镇压恶灵。

所幸那道士本事不小,没法彻底解决,但也出了个法子避免无辜死于恶灵之手。

顾拙鸠祖辈干丧葬活儿,自然通晓些许鬼神门道,他爸年轻那会儿就跟在民间道士身边打下手,目睹处理隧道恶灵的全过程,将其踪源、特点和活命方法都记录下来,传到顾拙鸠手里,就被他制成一份电子档案随身携带。

思及此,顾拙鸠明显感觉到升高的温度在下降,刺骨的寒冷几乎将四肢都钉死在车顶上,锤子击打凿子的声响尤其清脆。

显然隧道恶灵晃进车厢里,正搜寻下手的目标。

众人谨记顾拙鸠的叮嘱,连呼吸都尽量放到最轻。

短短几分钟犹如漫长煎熬的一生,熬过去就好了,顾拙鸠如是想着,忽地听到异响,不由僵住。

哪来的异响?

窸窸窣窣,像树叶摩擦,如此细微的动静在落针可闻的空间里不亚于爆竹声声。

顾拙鸠看不到的背后,裹尸袋里的女尸僵硬地掰动手指,抬起僵死的胳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指尖勾住拉链上端,缓缓下拉……

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扩散,顾拙鸠转头看去,和一张铁青色的、毫无人气的女尸面孔正正对上,一人一尸面面相觑,不过一指的距离。

顾拙鸠想也不想就是一记五雷镇魂符打上去,虽镇住女尸,但这番动静也成功吸引隧道恶灵。借着微弱的隧道灯光,顾拙鸠余光瞥见黑影就站在他身后一米远的地方,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牢牢贴在他身后,凿子尖端抵住女尸的脖子就要锤下去。

顾拙鸠当即翻身滚下车顶,抓住地铁外观的凸起物作为缓冲,重复几个步骤后跳进隧道而不至于被甩出重伤。

一落地就头也不回地奔向隧道灯,但无论他跑多久,始终距离隧道灯五米远,而且隧道恶灵不缓不慢地跟在身后一米远的地方,顾拙鸠就明白他被困住了。

顾拙鸠停下脚步,垂头不语,似乎放弃挣扎。

黑影逐步靠近,背后的女尸在浓郁的鬼气影响下,开始试图挣脱五雷镇魂符的束缚,此时黑影出现在顾拙鸠的右侧方,猩红的凿子略过女尸准备钉向他白皙的脖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拙鸠解开绳子活结,裹尸袋连同里头还没挣扎出来的顾客一块儿滑落,朝被冻结的双腿拍了道驱寒灵符,如离弦之箭般蹦出数米远,然而恐怖的是隧道恶灵还牢牢贴在他身侧,锋利的凿子已经在他的脖子上钉出一个血点。

这是一只死了九十年以上的红衣厉鬼,就算是正一、全真的老天师来处理也得耗费不少精力,何况野道出家、并无正统法脉传承的顾拙鸠!

撞到大凶大邪的隧道恶灵手里,除了自认倒霉,别无生路。

“度人无量天尊。”

顾拙鸠快速掐着道家手决。

隧道恶灵的凿子钉入顾拙鸠的脖子,刺骨的阴寒和疼痛都从伤口处蔓延,麻痹四肢,它的锤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与此同时,顾拙鸠的手决掐出残影,语速低沉飞快:“凶神凶煞,放鬼出生,急急如律令!”

“当”地一声清响,伴随顾拙鸠的手决和咒法同时落音,似有皮帛被撕裂,一只青白色的手蓦地撕开顾拙鸠背脊处的皮,自他后背伸出,精准握住隧道恶灵握锤的右臂。

那只鬼手骨肉匀称,十指纤长,涂着红指甲,从一截手臂服饰能看出它穿的是少民女子婚服,手腕带了四只银镯子,叮铃当啷脆响,颇为悦耳。

隧道恶灵像只雕塑一动不动,但仔细观察能发现它轻微颤动,分不出是挣扎还是颤抖,突然收回凿子击打鬼手,扯断右臂,竟是转身逃跑!

可那鬼手伸长三寸掐住隧道恶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拖进顾拙鸠的后背脊骨里,接着响起毛骨悚然的野兽大快朵颐的咀嚼声。

顾拙鸠面无表情地掐着手决:“锁身鬼体,封入其中,如律令。”

吃完隧道恶灵还意图夺取顾拙鸠身体的鬼手,瞬间被刻满后背的道家符文死死镇压回去,再无半点声息。

道教尊三清为祖师爷,而茅山拜三清之一的上清天尊为祖师爷,以杀性极强的符箓术法著称,因此茅山宗又被称为上清符箓派,曾大盛于天下,与阁皂山、龙虎山并称三山符箓,后经波折,屡次断法,逐渐沦为末流,只能在某些电影里得见其昔日辉煌。

假如此刻有玄门老天师在场,必能一眼认出顾拙鸠所使道法正是失传已久的茅山符箓。

咒随心转,令行禁止,此为茅山法《上清镇魂箓》,上可杀鬼,下可镇魂,威力巨大,而今作为刺青布满顾拙鸠的后背。

可要是真有老天师在场,震惊的同时必也骇然失色,因为顾拙鸠竟以身体为瓮养了一只比隧道恶灵还恐怖的厉鬼。

“所以我不想多管闲事,也不想和玄门结交。”

因为他还没强大到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厉鬼。

顾拙鸠脱掉被撕裂的上衣,露出线条流畅,覆着薄薄肌肉的后背,黑色的道家符箓安静地趴伏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犹如假寐的猛虎。

他从斜挎包里拿出新的长袖衫套上,覆盖劲瘦的腰身,遮住裤腰处的两个性感腰窝,垂眸看向安静如鸡的女尸。

“不是因为养了厉鬼,而是我把鬼门封在身体里了。”

顾拙鸠漫不经心:“三道鬼门哦。”

等顾拙鸠拿走隧道恶灵之前附身的煤油灯再回来时,裹尸袋的拉链已经拉了回去,好像顾客从来没有试图叛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