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娘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间只听有人在耳畔低声呼唤自己,睁开眼便看见了沈重樾。
“快进宫了。”沈重樾撩开姝娘额间的碎发,柔声道, “宫内不得行车,我们需得下车了。”
姝娘点点头, 透过车帘瞥见外头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恐已过了寅时。
沈重樾先行下了车, 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姝娘打横抱了下来。甫一落地,姝娘便觉四面八方的目光顿时围拢过来,如火一般, 烫得灼人。
她下意识想低眉,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抬眸直直看向那些上前与沈重樾打招呼的官员。
“下官见过将军。”一个长须的官员冲沈重樾一拱手,继而看向姝娘,“想必,这位便是将军夫人吧。”
姝娘冲那人微微颔首,只听那人又道:“夫人果真如外间传言一般,美貌不凡啊!”
看着那官员盯着姝娘时□□直白的目光,沈重樾剑眉微蹙, 略有不喜,不再理会那些官员, 转而牵起姝娘的手道:“我们走吧。”
穿过冗长昏暗的宫门门洞,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飞阁流丹, 雕梁画栋,分明是黑夜,可无数灯盏如坠落的星火, 将整座宫殿映照得金碧辉煌,大气磅礴。
姝娘不由得看愣了眼,定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今日的夜宴摆在福安宫中,时辰还早,沈重樾正欲牵着姝娘往福安宫去,却见明祁帝身边的大太监苗盛快步过来了。
“将军,陛下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见沈重樾迟疑着看了姝娘一眼,苗盛接着道:“来参宴的官眷都先去太后的德寿宫了,将军夫人想必也得拜过太后才可。”
姝娘瞧出沈重樾神色中的担忧,宽慰道:“将军去吧,太后亲自邀我来今日的宫宴,无论如何我都是得去拜过的。”
沈重樾默了默,才点头道:“好,待我从御书房出来,立马便去寻你。”
苗盛看着他略有些犹豫不舍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发笑,忙道:“将军放心,老奴会让小顺子领将军夫人前去的。”
沈重樾仍是不动,只用余光瞥向苗盛身后那个小黄门。苗盛常年混迹在深宫中,可是个一顶一的人精,顿时会意道:“小顺子,还不快带着将军夫人去德寿宫。”
小顺子愣了一下,旋即连连应声,上前恭敬地对姝娘道:“夫人,走吧。”
姝娘抿唇笑了笑,给了沈重樾一个安心的眼神,才折身同汪嬷嬷一起走了。
苗盛陪着沈重樾站在原地,见他不动,他也不好催,直到那厢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才笑意盈盈抬头道:“将军,我们可以走了吗?”
沈重樾方才从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嗯”,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苗盛跟在他后头,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看这么牢做什么,还怕被旁人抢去怎的!
另一边,姝娘由小顺子领着一路往德寿宫而去,因路途稍有些长,汪嬷嬷扶着她,沿途关切了好几回。
姝娘都只是摇了摇头,虽多少有些喘,但幸得平日里走得多,身子倒没什么大的不适。
大抵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德寿宫门口,小顺子同门口的宫婢交代了一声,转而对姝娘道:“夫人,奴才只能送到这儿了。”
姝娘颔首道了声谢,由那宫婢领着进了德寿宫内,她将姝娘带进一个屋中,放眼望去,里头坐着的皆是一些妇人。
众命妇看见婢女领进来一个生面孔,原疑惑不已,可不等她们费心去猜,光是瞧见那隆起的小腹,眸底便流露出些许鄙夷。
果听那宫婢道:“将军夫人来了。”
屋内坐着的命妇们都暗暗打着眼色,却是谁都不站起来,像是全然没听见一般。
姝娘也不在意,只跟着那宫婢的步子寻个地方落坐。
可还未走到那位置上,一只手横空伸出来,虚虚挡了姝娘一下。
姝娘抬眼看去,便见一四十上下的妇人含笑看着她道:“将军夫人怎能坐这儿呢,您是镇南侯府的人,当是要与沈老夫人一同坐的才是。”
她此话一出,众命妇们霎时都将视线往屋内一角瞥去。
沈老夫人闻言不为所动,只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少顷,才懒懒抬眼看来。
“萧夫人说笑了,我从未替我家樾儿主持过什么婚事,镇南侯府里也不过只有我这个老太婆而已。”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姝娘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也是了,毕竟这位将军夫人可是定国将军无媒无聘,私自娶的。这般婚事,说得不好听些,就是苟合。
今日能唤她一声“将军夫人”,已是给足了她颜面,不然就凭她这身世地位,哪里配得。
屋内虽无人接沈老夫人的话,可一个个眼神中带刺,像藏着冰碴子一般向姝娘投过来,令人心间生寒。
汪嬷嬷怕姝娘伤心,暗暗捏了捏姝娘的手臂安慰她,却见姝娘不疾不徐地上前几步,同沈老夫人一施礼道:“祖母这话倒是见外了,姝娘与将军是向官府交了婚书的,既得了官府承认,如何不算夫妻?”
此言一出,一阵低低的抽气声响起,不少官妇心下震撼,本以为他们二人是做不得数的私约,没成想竟连婚书都过了官府。
孝期成亲,乃是大逆不道,寻常情况下哪里能使婚书入档官府,众人一时心下了然,看来这定国将军背后定有人在暗暗帮扶。
至于是谁,只有脑子的都能想得到。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那些本等着看笑话的官妇们被姝娘轻飘飘的一句话堵得闭牢了嘴。
若还想要小命,谁敢去接她的话,毕竟说她作假,就是说官府作假,若说官服作假,那就是对陛下不敬。
就连角落里的沈老夫人都只捏着手上的菩提珠串,面色沉沉地瞪着姝娘,气怒却不敢多言。
气氛沉闷间,却听一道尖细的声儿通传道:“太后驾到。”
众人忙起身施礼,姝娘身子笨重,由汪嬷嬷扶着才勉强低下身去。
可膝盖方才一曲,便有一双柔软的手将她扶了起来,慈和温柔的声儿在耳畔响起:“一月多不见,将军夫人这肚子大得着实有些快啊。你身子不便,就不必多礼了。”
“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笑着颔首,在主位落座。
此时,御书房内。
明祁帝看着眼前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沈重樾无奈地唤了一声:“阿重?”
沈重樾这才直直看过来,拱手问:“陛下说完了?”
明祁帝忍不住低笑道:“那些命妇也不吃人,再者,她许是不若想象中那般柔弱,你不至于时时担心吧。”
沈重樾没答话,那些命妇虽不吃人,却比食人的虎更加可怕。只消一张嘴,就能让一人轻易声名俱损,甚至于身败名裂。
从来都是止不住的闲言最为伤人!
他面色沉重,顿了顿,又道:“陛下可还有什么要吩咐臣的?若是没有,臣便先告退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苗盛匆匆忙忙从外头跑进来,对着明祁帝耳语了什么。
明祁帝霎时眸色一亮,旋即笑着对沈重樾道:“看来朕先前承诺你的大礼,很快便要兑现了。”
沈重樾蹙眉,颇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明祁帝。
明祁帝站起身,却是在沈重樾肩上拍了拍,继续同他卖着关子,“走,随朕去赴宴,只怕待会儿你还得好好谢谢朕。”
苗盛跟在两人背后出了御书房,心下直嘀咕。
先别说谢不谢的,就长宁王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可别出事才好。
德寿宫中,太后与众命妇说了会儿话,才起身一同往福安宫去。
队伍的最后头,方才头一个出来为难姝娘的,被唤作萧夫人的妇人忽得努努嘴,低声同身侧人道:“你瞧瞧瞧瞧,我惯是没见过有哪个有孕的妇人,怀着五个月的肚子,从背后瞧着腰肢还那般纤细的,一点不像是有孕的人,这般容貌身段,怪不得能将将军勾引了去。”
“谁说不是呢。”身侧那夫人应声,“那么多世家贵女给将军挑选,偏生要了这个出身乡野,上不得台面的。先前我还费解,近日却是明白过来,原是这个曾有过经验,狐媚的手段的足,才能把将军给伺候得服服帖帖,那些世家贵女们自是比不过。”
萧夫人很是同意,他的夫君好歹也是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她家有一个刚及笄的夭女儿,相貌品行俱佳,原是打算着等沈重樾孝期一过,将她嫁进定国将军府的,没曾想竟被人捷足先登。
若是个公主、郡主亦或是身家高于他们的贵女,便也就认了,毕竟沈重樾在京中炙手可热,不知惹得多少人起了心思,可谁能想到最后得逞的会是个乡野寡妇呢!
“我瞧着将军也不过图一时新鲜,这女人生完孩子,少有身材不走样的,到时她连个唯一的资本都没了,惹得将军嫌弃,看将军还会不会要她……”
萧夫人正说着,却觉有一人忽得站在了她身侧,那人身形高大,她甫一抬头看去,却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沉冷如冰,周身散发的威仪令人胆寒,不仅如此,那落在她身上的眸光里就像是藏了把利刃,欲将她碎尸万段。
萧夫人双腿一软,忙颤巍巍行礼问安:“见,见过长宁王……”
听见她这话,众命妇也转身跟着施礼。
姝娘走在队伍前头,被人群遮挡着,却是看不清那长宁王的脸,她不曾见过长宁王,只先前听过他些许传闻,知道他擅医书还好美食,与她师父一样。
见众人都低身,她也跟着低身,连头也没敢抬,然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周遭的命妇起来。
姝娘正疑惑间,一双黑靴忽得停在了她的眼底,略有些低沉苍老的声儿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气旋即在她耳畔响起。
“几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