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井玉黎说罢, 现场的气氛沉寂了一会儿,少顷,才听那青衣贵女问:“既能迷得将军, 想必那女子定生得十分貌美吧?”
这貌不貌美的,井玉黎哪里知道, 她又不曾见过, 沈重樾回京的第一日, 她虽前去迎接,可那女子被披风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容颜。
“这事儿, 我也不好说道,毕竟没打过照面。”井玉黎顿了顿,以帕掩唇道,“只是有些奇怪,她整日在府中藏着,不愿出来,也不知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一心直口快的贵女道,“或是生得见不得人吧。”
亭中余下几个贵女纷纷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应她, 毕竟自小受过教养,太难听的话不好摆在明面上讲, 心底却是暗暗窃喜。
她们当中不少人都曾起过嫁给沈重樾的念头,毕竟要找到一个年岁适当, 相貌不凡, 又在京中有权有势的男人实属难得。
当今陛下虽未立后,却椒房独宠越贵妃,旁人根本没有机会, 而若能嫁给沈重樾,不仅能成为正妻,还会是将军夫人和侯爷夫人。
再者,以沈重樾的身份地位定也能扶持她们的家族。
至于她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乡野之人罢了,估计将军很快就会腻烦了她。
待她生下孩子,大抵在府中也呆不久了。她们又有何好担心的,如今该忧愁的应是那个女子才是。
然她们并不知道,她们等着看笑话,那个本还愁容满面的姝娘反站在将军府院子里,兴致勃勃地看着府中下人开垦一片荒地呢。
这片地在将军府的角落里,原本上头零星种着几株杜鹃,可却在去年冬天的寒潮里硬生生给冻死了。
邱管家原是与她商量该重新种些什么好,姝娘却忽得生了主意,起了开垦菜园种地的念头,左右这块地偏僻,也不会影响花园的美景。
听到姝娘这话,邱管家饶是愣了愣,但还是听命遵从了。
趁着今日密云遮日,天气还算阴凉,他遣了四五个家仆,拿着锄头准备先掘出了冻死的几株杜鹃,再挖土开垦菜园。
他们都是没做过这种活的,难免手脚笨拙,不会用巧劲儿,挖得乱七八糟,春桃在一旁看不下去,还亲自跑上前指导。
姝娘其实也想去,可乔氏在一旁看着,毕竟姝娘有孕在身,他们唯恐那锄头不长眼,伤了她。
“这是在做什么?”耳畔忽得响起那低沉醇厚的嗓音。
周遭家仆忙停下手中的活施礼。
姝娘侧首望去,疑惑道:“将军今日怎的……”
沈重樾一去演武场往往都是一整日,到晚膳时候才回来,可这会儿还未过末时,他怎这么早便回来了。
“今日空闲,看着他们训练完了,便提早回来了。”沈重樾又抬首看向眼前的一片空地,“这是要种什么?”
“我见这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便想着开辟出来,当个小菜园子。”姝娘抿了抿唇,迟疑地问,“是不是不大好?”
姝娘打心底有些忐忑,毕竟哪个富贵人家会在府邸中开田种地,做寻常农户才会做的事,她没有提前跟沈重樾说过此事,到底担心他不喜,觉得丢人。
瞥见姝娘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摩挲着,沈重樾猜出她所想,“为何不好,往后能吃到自家种的新鲜菜蔬,再好不过。”
他又问:“你打算种些什么?”
“丝瓜,豆角,苦瓜……”见沈重樾并不介意,姝娘高兴地解释道,“都是耐热的作物,现在这个时候种再合适不过。”
看见姝娘说话间眸中亮闪闪的光,沈重樾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京中复杂,而姝娘从前过的日子单纯,刚来京城便遇到了那么多的污糟事,他其实一直很担心,害怕姝娘适应不了京城的生活。
可如今见姝娘喜悦,心才放下了一些。只要姝娘不离开,不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毫无条件地答应。
春桃在那头指挥了半天,颇有些灰心丧气地走过来,对着姝娘叹道:“唉,照这个进度,只怕入了秋,苗和种都播不下去。”
姝娘拍了拍她的肩,“急什么,慢慢来便是。”
她话音未落,却见沈重樾忽而挽起袖子,拎起一旁多余的锄头就往地里而去。
“左右闲着,我也一起干吧。”
地里干活的几个家仆眼看着他们将军就这么下地挥起了锄头,惊得舌桥不下,忙道:“将军,你别,脏,让小的们来吧。”
沈重樾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淡淡道:“不必,都干自己的活,不然夫人的菜明年都种不上。”
听得这话,几个家仆顿时恍然大悟,忙埋头继续苦干。
原都是为了他们夫人,这点夫妻间的小情趣,他们还是莫要阻止得好。
姝娘远远看着,冲春桃暗暗打了个眼色,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过了小半个时辰,再回来时,带来了一大壶的凉茶。
因沈重樾常年练武,身子比旁人强健许多,这活干得也是又轻松又快。主子在旁边都不喊累,几个家仆更是不敢,跟着沈重樾的步子不停地挥着锄头,虽进度确实快得吓人,但他到底不是沈重樾手下的兵,经不住这么折腾,一个个都快累虚脱了。
“先别干了,过来喝口茶水。”姝娘提声喊道。
她这一喊犹如救命一般,让几个家仆都松了口气,但他们也不敢直接走,拄着锄头,迟疑地看向沈重樾。
直到听见沈重樾的一句“去吧”,才逃也似地离开,接过风荷和春桃递过来的凉茶,仰头“咕咕咕”一饮而尽。
沈重樾也放下锄头,缓步走过来,姝娘见他满头大汗,忙上前用帕子替他擦拭。
他生得高大,姝娘踮着脚才能碰到他的额头,见姝娘有些吃力,沈重樾主动弯腰,低下身子。
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姝娘都能听见沈重樾在干活后有些急促低沉的呼吸声,看见他被汗湿的衣裳裹出的强健有力的身材。
四目相对后,姝娘双颊一红,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倏然轻笑出了声。
沈重樾颇有些莫名,“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泥污?”
姝娘摇头,“没有。”
她可不敢告诉沈重樾,她是想起从前刘猎户下地干活时,周氏给他擦汗的情景。那时她虽不说,心底却是顶羡慕的,如今自己也这么做了,不免觉得有些奇妙。
见姝娘只抿唇笑,却不告诉他缘由,沈重樾被弄得心痒痒,抬手在她鼻尖轻轻刮了刮。
几个家仆都累得不轻,待他们喝完凉茶,姝娘不忍心让他们继续干活,便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了。
沈重樾满身是汗,衣衫下摆和鞋面上都沾了不少的泥污,回了青山苑,便开始沐浴更衣。
待他出来,姝娘正坐在小榻上吃葡萄。为了保证新鲜,葡萄原都是藏在冰库里的,可念着姝娘有孕,不能吃冰的,风荷都是提前拿出来,等放到不大冰了,再给姝娘吃。
思原县附近几乎无人种葡萄,姝娘也没吃过,如今见着这稀罕玩意儿,不免有些珍惜。
沈重樾拐出屏风,便见姝娘用那双纤细修长的手一点点剥开葡萄皮儿,指尖很快被染上了紫色的汁液,她朱唇微张,没将那葡萄一口吞下,而是慢悠悠地咬下了一半。
葡萄丰沛的汁液瞬间迸开,将她的朱唇染得水灵灵的,末了,姝娘吃下另一半葡萄,还伸出小舌舔了舔唇瓣。
沈重樾眸色幽深,立在原地凝视了一会儿,才掀开珠帘走进去。
姝娘听见动静,抬眸看他,“将军,吃葡萄吗?”
沈重樾没答,只缓步走到她前头,在姝娘猝不及防间忽得低身扣住她的后颈,将唇附了上来。
许久,他才将她放开,眼眸里掺着浅淡的笑,还不忘评价。
“很甜。”
姝娘的双颊绯红如霞,舌尖微微发麻,垂首不敢看他,片刻后,她才瞥向手边那碗葡萄,问道:“将军还吃吗?”
屋内静了一瞬,姝娘没有听到回答,她疑惑地抬头,腰肢已被托住,小榻微微晃了晃,整个人都顺势倒在柔软的褥子上。
她听见沈重樾的声儿带着几分隐忍的低哑在她耳畔响起。
“当然吃……”
屋内的温度倏然热了起来,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沈重樾才起身,拿起干净的布巾,为大汗淋漓的姝娘擦洗。
姝娘浑身跟煮熟的虾子一般红,全程用手捂着脸,看都不敢睁眼看。
其实,姝娘对他们怀上孩子的那夜记忆并不深,她到底是再保守不过的女子,方才两人在榻上闹了一遭,虽然沈重樾碍着她有身孕没来真的,可她依然觉得很羞人,更何况现在还是白日。
沈重樾为姝娘换了衣裳,瞥见她脖颈上如绽放梅花般的点点红痕,燥意如潮水般上涌,几欲按捺不住。
可他到底不想伤了姝娘。
见姝娘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侧躺在小榻里头,沈重樾抿唇笑起来,知她是羞的。
“明日,我带你去京城逛逛可好?”他问道。
姝娘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可你明日不还要去演武场吗?”
“不去,明日只陪你。”
沈重樾本就在孝期,其实并无公事要办,平日去演武场,也只是因他先前离开太久,那些将士过于懈怠,才不得不好好操练他们一番。
他其实早就该带着姝娘去外头逛逛,毕竟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只有带出去了,别人才知晓。
“京城有一家酒楼叫珍馐阁,味道还算不错,明日我带你去吃。”
姝娘这才转过身来,抿唇点了点头,可她下一刻,她似是想到什么,唇间的笑意又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沈重樾蹙眉问她。
“我想起我师父了。”姝娘神色黯淡,“他向来最喜欢吃美食了。”
虽说姝娘离开长平村前,特意写了封信留给贺严,还嘱托小虎子和孙大娘,若她师父回来,一定要写信通知她。
她本说好了要给他师父养老的,如今只怕是要食言了。
“你若担心,等你师父回来,我便派人将他接来京城,可好?”沈重樾道。
“可以吗?”姝娘迟疑了一下,压低声儿在沈重樾耳边道,“我师父的性子略有些古怪,我怕他对你的态度会有些不敬。”
沈重樾毫不在意道:“他是你师父,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我娶了你,他就算对我严厉一些,也是应该的。”
姝娘这才笑着点点头,将她师父一人放在长平村,她到底不放心,毕竟他师父没有子嗣奉养,也没什么钱银,更不愿靠替人看病来养活自己。
再加上他这人嘴刁,吃什么都讲究,可对其他的事却是一点都不上心,姝娘是真的担忧他会不会饿着,冻着。
还是按沈重樾说的,以后将他接来,在身边仔细照顾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