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落了场急雨, 雷鸣电闪甚是吓人,不过只下了半个时辰便停了,第二日醒来, 仍是艳阳高照。
姝娘早起做了碗面,还特意在上头卧了个鸡蛋, 吃过后便坐在炕上, 靠着窗做绣活。
她时不时用手轻轻去抚摸小腹, 虽然腹中的这个孩子悄无声息,甚至还未成型,可只要知道他在里头, 姝娘就觉得心安不已。
她绣完了一方帕子,正想着歇一口气,却听外头倏然嘈杂起来。
姝娘透过窗子往外看,便见五六个人不由分明踢开院门,径直闯了进来。
她不明所以,忙下炕去,可还未出屋门,那几人便冲进来,打头一人问道:“你就是秦氏?”
姝娘疑惑地眨了眨眼, 这人她认得。
“里长大人,不知……”
不待姝娘说完, 里长挥手一示意,身后一个高大的男人粗暴地扯住她的手腕, 就往外头拽。
姝娘生怕伤着孩子, 不敢挣扎,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去。
那人将她拖到院中,便见院内立着一人。
甫一看见那何二公子, 姝娘杏眸微张,心下顿生了不好的预感。
何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泛起一丝讽刺的笑,却不说话,只抬眸看向里长。
这两人本就是串通好了的,里长会意,当即大声呵斥道:“大胆秦氏,不知廉耻,竟敢与人私通,怀上孽种!”
姝娘猛然一惊,不知里长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可转而看见何焱那神情,心下大抵猜到了几分。
她暗暗掐着手心,抬着头,佯作镇定道:“奴家不明白里长这话是何意思,为何不由分说就给奴家定了这等大罪。”
这厢动静不小,很快将村中大半的人都吸引了来,听到里长说的话,众人面面相觑,皆惊诧难言。
少顷,还是陈猎户先犹犹豫豫地上前:“里长大人,是不是弄错了,姝娘一直住在村中,我们都是知道的,这一阵子哪里见过她和什么男人来往?”
“这种苟且之事自然是偷偷摸摸,哪好教你们发现。”
何焱冷哼了一声,他往一旁瞥了一眼,里长身后旋即走出个人来,姝娘定睛一瞧,不由得浑身瘫软下去。
不只是她,在场很多人都认得,这是镇上医馆那位有名的孙大夫。
“若想知道她有没有身孕还不简单,一探便知。”
连大夫都提前带来了,姝娘明白这何二公子是铁了心的要坐实她的罪名。
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教人按住了,孙大夫也是被逼无奈,他慢吞吞地上前仔细探了姝娘的脉后,禀报道:“何二公子,里长大人,这位小娘子的确是喜脉,看脉象,已快有两月了。”
周围传开一阵吸气声,再看姝娘抿着唇,面色惨白如纸,便知此事千真万确。
那李婆子也挤在围观的人群中,因先前的龃龉,她早对姝娘心怀不满,再加上传了两次闲话都没彻底败坏姝娘的名声,此时见姝娘怀孕之事败露,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李婆子露出一副尖酸的嘴脸,扯着嗓子道,“我早便说了,她就不是个老实的,整日里搔首弄姿,卖弄风骚,就想着勾引男人,我看她肚子里的孩子啊,八成就是那个什么沈公子的……”
听得这一番话,人群中渐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少村人的目光都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几分轻蔑,一下下剜在姝娘身上。
里长指着姝娘,大义凛然道:“好你个秦氏,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今日我就代乡里人,代刘家,处置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
他高喝一声:“去,取猪笼来!”
姝娘身子猛然一颤。
这是准备要将她沉河啊!
沉河的情景她是亲眼见过的,那时她尚且只有五六岁,据说同村的一个年轻寡妇因耐不住寂寞,和隔壁一个书生有染教人发现,被她婆家人绑住手脚,塞进那猪笼里,当着全村人的面沉入河中。
那时她虽小,可也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寡妇彻底沉入河水前,一双流着泪的眼睛盯着众人,是多么痛苦绝望。
姝娘面露恐惧,捂住小腹,拼命地往后退,才退了几步,忽得发现那何焱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侧。
他微微凑近,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小娘子,若你答应往后跟了我,我就想办法让他们放了你,连你腹中的孩子我也会好生对待的,如何?”
他本想让姝娘和她那奸夫都付出代价,可打听了一番,疑似姝娘奸夫的那人似乎已经不在这儿了。
像姝娘这样的姿色可不多见,他还未尝过滋味,就让她就此殒命实在可惜。
不如养在外头,随他的心意疼爱玩弄,岂不快哉。至于她腹中那个孩子,方才那话就是哄骗她的,等人到手了,一碗红花灌下去,永绝后患。
本以为姝娘被逼到这般绝境上,不可能不答应,却不想她却嗤笑起来,冷眼看着何焱道:“休想,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畜生。”
何焱平生哪里被人骂过这样难听的话,他气得双目圆睁,见猪笼已被抬来了,对着里长怒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几个高壮的大汉作势便要去抓姝娘,却听姝娘高喊了一声:“你们谁敢动我!可知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
姝娘不愿向何焱这种人低头,但她也不想死,她的孩子还未出生,她不能就这样任由他们淹死。
手脚都颤着厉害,姝娘几乎站不住,可还是要拿出气势震慑住众人。
她这话还当真将那几个大汉唬住了,一时没敢再上前。
“他认识京城中的大人物,上一回,大伙都看见了,他可是连县令老爷都不怕的。”姝娘努力使自己表现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他说过会回来接我的,你们觉得等他回来,发现我出了事,会轻易放过你们吗!”
姝娘不知沈重樾会不会回来,也不知沈重樾究竟是何身份,可如今走投无路的她只能想到这法子了。
气氛略有些僵持,毕竟里长带来那几人谁心里都没底,若这小娘子的情夫真连县令老爷都不怕,那岂不是根本不把何二公子放在眼里。
真将这小娘子沉了河,到时倒霉的可就是他们了。
“呵,都走了快两个月了,还说什么接不接的,指不定人就觉得你新鲜,厌了便不要你了!”李婆子的声音骤然响起,“什么不怕县太爷,他也就是嘴上一说,哄骗哄骗你,这话你也信!”
原也有些忐忑的何焱听得这番话,那股傲慢的气势顿时又回来了。
没错,这小娘子就是怕死,故意吓吓他们罢了,若他那奸夫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哪会在这种穷乡僻壤待那么久。
他也试着去查过那人的身份,可几乎查不到任何线索,换句话说,“沈重”这人根本不存在。
指不定那人改换姓名就是为了骗色,如今对姝娘腻烦了,又不想负责,索性寻了个借口跑了。
何焱朝里长看了一眼,里长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何焱在背后撑着,他又有何可惧。
“管他是什么人物,与寡居的妇人通奸,甚至于珠胎暗结,能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天皇老子来了,老子也照样绑了他沉河!”他气势汹汹对那几个壮汉道,“再愣着小心我收拾了你们!”
几个壮汉这才大着胆子上前,姝娘到底抵不过男人的力气,即使费力挣扎,也很快就让他们用麻绳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被用布条封住嘴前,姝娘看见从远处跌跌撞撞跑来的春桃,她正欲冲向她,却被村人一把被扯住了。
春桃哭得泣不成声,冲拉住她的村人大吼:“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为何不救姝娘姐姐,为何不救她,姝娘姐姐那么好,她给村里人看病,何时收过你们一文钱诊金和药钱,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围观的村人皆心虚地低下头,谁也不敢上前,姝娘虽对他们好,甚至对他们有恩,可他们都看出来了,那何二公子是铁了心要害死姝娘。
何家家大业大,还是县太爷的亲眷,谁人敢惹,现在为姝娘出了头,指不定一家子都要跟着遭殃。
虽对不起姝娘,可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在姝娘死后,为姝娘多烧些纸钱,祈愿她来世投一个好人家。
姝娘看着诸人冷漠的面孔,唇角泛起一丝悲哀的笑。虽不免心寒,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强求别人为自己拼命。
她还记得幼时同村那个被沉河的寡妇,她一直想不通那寡妇究竟做错了什么,分明她是个好人。
姝娘四岁那年的冬日,饿得受不了,冒着雪跑出门找吃食时,是那寡妇偷塞给了她一个窝头,嘱咐她赶紧吃,莫让人看见。
可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在不到双十的年纪,被永远沉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她还曾看见,那位与寡妇私通的书生,在几个月后考完乡试回来,跪在河岸边哭得不能自已。
而所谓私通的证据,不过是寡妇藏在枕下的,书生写给她的一封问候的信笺。
姝娘并不后悔认识沈重樾,她反倒觉得很庆幸,这辈子还能尝过心悦的滋味。
她实在有些想他,他说过他会在两个月内回来,她不是不信,只是并没有期待,她一开始便下定决心,即便他回来了,她也不会跟他走。
姝娘连嘴都被布条紧紧捂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默默地流泪。
可她现在真的很想见他,很想,很想!
绝望地看着眼前即将套上来的猪笼,她害怕地闭上眼,却只听几声惨烈的尖叫,再睁开眼时,面前立了个黑衣的男人。
她心下一喜,可仔细一看,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人。
而且,这人她全然不认得。
但见那人将她护在身后,定定道:“谁敢动我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