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路上行了一个多时辰, 时而颠簸,时而平稳。
姝娘靠着车壁睡得迷迷糊糊间,便听“咚咚”两声响, 车夫在外头喊道:“小娘子,已经到了。”
姝娘背起包袱, 掀开车帘往外一瞧, 果真到了长平村村口。
她小心翼翼下了马车, 对车夫微微颔首,道了声谢。
依稀快到正午,姝娘望了望头顶的日头, 寻思着往偏僻的小道走,别教人瞧见。
可方才走了几步,便听一旁有人唤了她一声,姝娘闻声看去,才见村口那棵歪脖子的大枣树底下站着个人。
姝娘看着她,神色冷淡地唤了声“李婆婆”。
李婆子望了眼马车驶去的方向,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她笑盈盈地问道:“哟,姝娘啊, 你这是到哪儿去了,怎还坐着马车回来的?”
李婆子那德行姝娘不是不知道, 这话压根不是来关切她,而是来讽刺她的。
长平村的人多家贫, 舍不得坐这般宽敞舒适的马车, 每逢去镇上和县城,都会选择坐几个人挤在一块儿,就几块破木板拼成的, 颠簸不已的骡车。
可她不但坐马车,还是早上回来的,实在可疑。
“昨日去县城办了些事儿,晚了便宿在那儿,所以今早才回来。”姝娘身心俱疲,不想同她斗嘴,淡淡道,“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
也不等李婆子答应,姝娘转身便走。
见姝娘这般态度,李婆子冲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暗骂了一句“装什么清高”。
姝娘回到家中,烧水擦了身,便回到屋内躺下,她本以为自己心烦意乱,应是睡不熟,可谁知沾了炕就沉沉睡了过去。
接连几日,姝娘一直有些提不起神,怏怏不乐,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只回来的次日,去了刘猎户夫妇的墓前磕了几个头,跪了一个多时辰。
这日午间,她正坐在炕上做绣活儿,便见春桃敲门进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的了?又是哪个惹了我们春桃不高兴?”姝娘问道。
春桃坐在姝娘身边,一双腿晃悠了半天,终是开口,“姝娘姐姐,我又听见他们说你坏话了。”
姝娘绣花的手一顿,淡淡笑道:“这回又是说我什么的?”
“前几日,姐姐是不是去了县城?有人看见你早上坐着一辆马车回来,手上还拿着不少东西。”春桃顿了一下,“她们说......说姐姐你是与县城哪个富家公子有染,做了......人家的做了外室。”
姝娘静静地听着,内心泛不起一丝波澜。
这个“有人”怕就是李婆子,传言的内容倒也与姝娘猜的一般无二,恐怕上回她与沈公子那传言也是李婆子传出去的,许是对她再三拒绝婚事那事儿对她心生不满,才会报复于她。
姝娘放下绣品,抬头问春桃:“我熬了些绿豆粳米粥,你可要吃?”
见姝娘淡然不为所动,春桃忍不住道:“他们这般说你,姝娘姐姐你不难过吗?”
“难过啊。”
难过归难过,但她也无话可说,她虽不是如传言那般做了人家的外室,但却是真的与那沈公子有了首尾。
“正是因为难过,多吃些喝些,心情才会好不是。”
姝娘说这话时分明笑着,可春桃却觉得她眉宇间拢着淡淡的愁云,根本是在强颜欢笑。她想让姝娘高兴,思索了半天,忽得道:“那沈公子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姝娘微微一愣,片刻,低声道:“应该吧。”
“那可太好了,他走了,姝娘姐姐便不必每日费心费力给他做饭了不是,省了多少气力啊。”
春桃不但替姝娘高兴,还替她哥哥高兴,那沈公子走了,姝娘姐姐的爹娘也不会再来扰,没了后顾之忧,她哥哥将姝娘姐姐娶回来不是指日可待。
姝娘努力牵起唇角,轻轻说了声“是啊”,像是在回应春桃,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天,最后姝娘盛了碗绿豆粳米粥,让春桃端走了。
春桃走后,姝娘去院中摘丝瓜,就见小虎子手上抓着个纸鸢,满头大汗从院前经过,还唤了她一声。
姝娘问道:“这是放纸鸢去了?”
“嗯。”小虎子抬起袖子抹了把汗,“可我跑了半天都没放起来。”
看小虎子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姝娘冲他招了招手,“进来喝碗水,我还煮了绿豆梗米粥,喝不喝?”
小虎子点头如捣蒜,蹦蹦跳跳进了院子,随手将纸鸢搁在石桌上。
姝娘端来绿豆梗米粥给他。
过了立夏,天儿热得极快,绿豆性寒清热,这个时候喝正好,又是晾凉的,姝娘在里头加了冰糖,甜丝丝的好喝又解暑。
见小虎子呼噜噜喝了个光,姝娘轻笑起来,余光瞥见那纸鸢,视线一下被吸引了去。
那纸鸢上画着一只展翅的鹰隼,眸色锐利,气势凌人,根根羽毛分明,活灵活现就跟真的一般,可见作画之人的功底之高。
“这是沈公子画的。”小虎子道,“先前我和村中的平儿,二牛他们一起玩儿,他们嫌我自己糊的纸鸢太丑,我就寻了沈公子,让他在我的纸鸢上画画。沈公子这画画得太好,到现在二牛他们都羡慕我呢。”
提起沈重樾,小虎子眸光黯淡下来,他失落道:“姝娘姐姐,沈公子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他就只教我扎了马步,还没真正开始教我功夫呢。”
姝娘摸了摸他的头,“谁知道呢,可能会,可能不会吧。”
见姝娘一直盯着那纸鸢看,小虎子犹豫了半晌,将它拿起来递到姝娘手边,“姝娘姐姐,你若喜欢这个纸鸢,便拿去吧。”
看着小虎子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姝娘摇了摇头,“你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
她需要的只是忘了那人,若留着他的东西,只会徒增念想。
等时间久了,那人留下的痕迹渐渐淡去,甚至消失,她便也会彻底将他忘了吧。毕竟她再明白不过,这日子,也不是缺了谁就过不下去的。
与此同时,京城镇南侯府。
正门上朱红烫金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个小厮站在正门前的石阶上候着,向着路的尽头望眼欲穿。
不多时,只听一阵急促凌乱的马蹄声响起,越来越近,为首的男人身骑黑马,一身赭色衣袍尤为显眼,他拉紧缰绳,在镇南侯府门口骤然停下。
两个小厮恭恭敬敬上前道:“侯爷,您回来了。”
听到“侯爷”二字,沈重樾微微蹙眉,没有应声。
等他翻身下了马,其中一个小厮又道:“老夫人已在花厅等您许久了,小的这就领您过去。”
沈重樾没理会他,越过那人,径直去了花厅的方向。
候在花厅外的几个婢女,远远看见沈重樾,边高喊着往里头禀报,边打起帘子迎他进去。
沈重樾进了屋,躬身行了一礼道:“祖母,樾儿回来了。”
沈老夫人端坐在花厅的主位上,微微抬眉,语气不冷不热:“在外头都快大半年了,终于知道回来了。”
“再过一阵便是太后寿辰,作为臣子,自当回来祝贺。”沈重樾淡淡道。
“哼......”沈老夫人将手中的珊瑚珠串往桌上一拍,“你这话的意思,若是太后不过寿,你便不回来了是吧。”
沈重樾不答,屋内谁也不敢吭声,气氛霎时压抑沉闷起来。
过了半晌,只听一个婉转的女声骤然响起。
“外祖母,表哥好容易回来,说这些做什么,您不是特意吩咐了膳房备了好菜嘛。”
沈老夫人身侧,一个穿着月白花罗长衫,着藕色织金百褶裙,杏脸桃腮,明眸皓齿,约摸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子柔声安抚道。
“罢了。”沈老夫人叹了口气,拉了女子上前,对着沈重樾道,“你两还未见过吧,这是玉黎,你三姑姑家的老幺,方才及笄,来我这儿住一阵,见见世面。这孩子认生,往后你还需好好照拂她。”
井玉黎往前走了两步,福了福身,柔柔唤了声“表哥”。
沈重樾轻轻地瞥了她一眼,微一颔首,便算打了招呼,他转向沈老夫人道:“孙儿还要去祠堂拜过父亲,先退下了。”
沈老夫人点点头,“今日还是你母亲的忌日,我在她院中设了灵堂,你别忘了去祭拜。”
提起老镇南候夫人,沈重樾神色微变,少顷,才低低应了声是。
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晚膳时候,沈老夫人派人去寻沈重樾一同来用膳。
可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是沈重樾在半个时辰前便离开了镇南侯府,往将军府的方向去了。
沈老夫人听罢蹙起眉,面色沉冷下来。
她对沈重樾的不满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毕竟不是沈家的种,无法与沈家一心,如今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便愈发不把她和沈家放在眼里,照这样下去,她早晚把控不住他。
沈老夫人转头看向井玉黎,牵起她的手,眉目慈祥道:“你表哥就是太忙,这回没能与他一块儿吃饭,但往后多的是机会。”
井玉黎羞赧地点点头,她早便听说了她这位将军表哥的威名,今日见了他,更觉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来镇南侯府前,她母亲便与她细细嘱咐了,如今沈重樾后院无人,她又是近水楼台,需得好好抓住机会。
也不是她自傲,可井玉黎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她父亲虽只是地方府尹,可过两年便要升迁来京城,到时少不了封个侍郎什么的。
更何况她的姿容也不算差,在家中时,来提亲的都快踏破门槛了。
只要她多在她那表哥面前露露面,要不了多久,他定会觉出她的好,到时那侯爷夫人的位置还不是她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