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探进来, 透过床幔照亮了拔步床的一角。
姝娘双目失神,拥着衾被缩在角落里,其内未着寸缕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一只大掌撩开床幔, 迟疑着向她伸来。
姝娘颤着声儿,慌乱地喊了一句:“别过来!”
她将视线转向霜白的褥子, 一片泥泞, 上头点点猩红, 如雪夜绽开的梅花,她如何也不愿相信,自己竟犯下了这样的荒唐事。
沈重樾坐在榻边, 薄唇紧抿,看着慌乱害怕乃至于不知所措的姝娘,心下愧意丛生,毕竟是他趁着姝娘酒醉不清,夺了她的清白。
“昨夜的事......是我之过。”他不知该安抚女子,须臾,只定定道,“姝娘,我会对你负责, 娶你为妻。”
姝娘垂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被褥里。
她很清楚, 昨夜她虽醉了酒,可此事不全是沈重樾一人之责。是她不清醒, 将梦与现实混为一谈, 也是她勾着他没让他走,她做出这番举动在先,又怎去苛责他没能坐怀不乱, 不失君子之礼。
如今沈重樾意欲对她负责,娶她为妻,可......
“公子玩笑了,奴家已为人妻。”她强忍着鼻尖酸涩,一字一句道,“此生又怎能再嫁旁人。”
沈重樾垂在袖中的手倏然握紧,像是在隐忍什么,许久,艰难地吐出一句:“你难道要等他一辈子,他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这事姝娘如何不知道!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刘淮死了,指不定在十几年便已经死了。村里所有人都认定她是寡妇,只有她仍傻傻地守在那个院子里,替她公婆等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可那又如何......
“那是奴家自己的事。”她双肩微颤,在眼眶中打转的泪霎时决堤而下,“奴家已做了对不起夫君的事,不能再继续对不起公婆和刘家。”
她伤心的抽泣像针一般密密地扎在沈重樾的心上,他甚至想要差点脱口而出,告诉姝娘他的身份。
可他不能说,不仅因着他发过的誓,更是为了往后能彻底摆脱镇南侯府,再光明正大地告诉姝娘真相。
他伸手想要抱她,却见姝娘陡然往后一缩,连个被角都没让他碰着。
她哀哀道:“公子先出去吧,算是奴家求你。”
沈重樾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少顷才缓缓收回来。
“我让后厨备些早饭。”
姝娘没有吭声,直到听见门扇合拢的声音,才不由得松了身子,伏在衾被上放声哭出来。
后院那厢,冯长在姝娘那间客房门口张望了半天,见许久没有动静,心下窃喜,脚步轻快往后厨去了。
昨儿个夜里,他可是亲眼看见沈重樾抱着姝娘进去的,而后一宿没出来,想想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哼着小曲踏进灶房,打听道:“王婶,你不是同那姑娘认识嘛,可知她家住何处,家中情况如何?”
王婶将馒头放上蒸笼,不答,反迟疑着问道:“冯总管,我昨日就想问了,公子和姝娘是何关系啊?”
“这还看不出来嘛。”冯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压低声儿道,“两人昨夜可都睡在一屋了。”
“这......这......”王婶猛然一惊,结结巴巴道,“可姝娘都已经嫁人了,他俩这不是......”
王婶到底不好把私通这等难听的话说出口,更何况姝娘这般良善的人,她实在不能将这样腌臜的事同她联系在一起。
“嫁人!什么嫁人!”冯长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姑娘已经嫁人了!”
王婶沉默了片刻,轻叹了口气,“是啊,上回我遇着她,她亲口对我说她婆母什么的,不是嫁人了是什么。昨儿吃晚饭的时候,她不也提了嘛,冯总管难道没听见。”
冯长仔细回想了一下,恍惚记得姝娘在说起红枣鸡蛋汤的时候,是说了什么婆母,而且她梳得也是妇人的发髻。
只是他太替他家爷高兴,乃至于都没怎么注意。
难怪他家爷一声不吭消失了这么久,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敢情是藏了个已婚的小娘子啊。
没曾想他家爷居然好这一口。
冯长震惊间,就见沈重樾从不远处走过来,问道:“早饭可做好了?”
“快了,一会儿就给您端去。”王婶答道。
沈重樾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返回来:“王婶,等饭好了,麻烦您去唤姝娘一声。”
“诶。”
王婶愣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还有......”沈重樾看向冯长,“再去备一辆马车。”
“爷的意思是......”
不待冯长多问,沈重樾已折身往自己房中而去。
冯长与王婶对望了一眼,被这一连串惊得说不出话,看来他家爷这是要将那小娘子一并带回京城啊!
王婶这厢备好了早饭,按沈重樾的吩咐去喊姝娘,可在门口喊了半天都没听见回应。她疑惑地推开门,屋内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姝娘的身影。
她匆忙跑去堂屋禀报,恰好在摆早饭的孟义听罢道:“小的方才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小娘子往后门的方向去了。”
他话音未落,沈重樾已疾步出了堂屋。
姝娘背着包袱,从后院的门进了巷子。
不告而别的确有失礼数,可她现下心乱如麻,实在不知该如何和沈重樾道别。
左右他今日都要离开了,等她回了村子,也不会有村人知道昨夜发生的事。
虽双腿酸疼难受得紧,可姝娘还是强忍着,拼命加快步子。
眼见要拐出巷子去,她只觉手腕一紧,却是被人骤然拉住了。
姝娘一慌,回过头果然见到了沈重樾。
“你要上哪儿去?”他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怒意。
姝娘微微撇开眼道:“自然是回长平村去。”
沈重樾剑眉微蹙,抓着姝娘的力道却不敢太重,他努力放轻声调:“姝娘,跟我走可好,我定会好好待你。”
姝娘拽了拽手腕挣脱不开,她带着细微的哭腔道:“公子放奴家回去吧,你昨日亲口说过,今早会让奴家走的。”
沈重樾看着姝娘红肿的眼睛,到底不忍让她哭。他沉默半晌,缓缓松开手。
姝娘转身欲逃,却觉身子一轻,竟是被打横抱了起来,耳畔,沈重樾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回去可以,让马车送你回去。”
沈重樾抱着姝娘阔步绕到前门,将她小心翼翼地放进车厢里,他用指腹轻柔地擦掉姝娘脸上的泪水,低声细语道:“别哭了。”
听着沈重樾温柔的嗓音,姝娘抬首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忽得苦笑起来。
“昨夜的事,是姝娘有错在先,公子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从此互不干扰,可好。”
沈重樾一双幽深的眼眸愈发漆黑如墨,不想姝娘的态度如此坚决。
就在方才,在找到逃跑的姝娘时,他甚至生了将她强行带回京的念头,可下一刻看到她哭得梨花带雨,到底不想让她害怕。
他知道,如今的姝娘心底一定很乱,她一个良家女子无故丢了清白,换成任何人,都会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他需得给她些时间,让她冷静冷静。
“姝娘,我有要事要办,必须得回去。”他神色坚定地同她保证,“至多两个月,我定会回来接你。”
姝娘没有看他,也没有答话,只默默垂下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句“这两月好好照顾自己”,车帘掀起又落下,车厢里只余下了她一人。
姝娘将头倚在车壁上,疲惫地闭上眼。
沈重樾站在院外,看着马车逐渐驶远,直到不见了踪影,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身后的冯长,好几次张嘴又闭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原以为他家主子和那小娘子大抵是你情我愿,可听说姝娘竟然偷偷跑了,不由得大吃一惊,敢情还是他家主子一厢情愿啊。
“有话就说吧。”沈重樾蓦地凉声道。
被看穿的冯长呵呵笑了两下,斟酌着开口:“爷,我听王婶说,这小娘子似乎已经嫁人了......您和小娘子这事儿,若是让她夫君知道,只怕不大好吧。”
“夫君?”沈重樾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便是她的夫君!”
望着沈重樾转身入院的背影,如遭雷击的冯长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好家伙,从前没看出来,他家爷这般霸道,这分明是要强夺有夫之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