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老屋的土坯的,顶上用茅草搭了屋顶,但经年累月下来,四处破败不堪,到处都在漏风。因为窗户没有封起来,叶昭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直觉得屋里还没有屋外暖和。
于是他翻箱倒柜地找了一沓窗户纸出来,熬了一碗浆糊,先里外里地在木头窗框上贴了两层窗户纸,虽然也没多大作用,但总算聊胜于无。
“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难过和悲伤的情绪退却后,叶昭竟有几分坦然,老屋虽破却也是一方容身之地。
收拾了一番之后天就黑了,叶昭便去隔壁烧火做饭。厨房的灶台通着卧房的炕,冬天烧火做饭的话,卧房也能暖和起来。这样一来做饭一来省了取暖的炭火钱,村里的人家基本都是这么干,只有少部分有钱人家,才能在卧房里点上炭盆取暖。
原来陈大香还在的时候,叶昭也能用上炭火,平日里衣食不缺的。不过陈大香死了,叶昭只在最开始的时候难过了两天,那会儿的悲痛很快就被一种解脱般的轻松取代了。陈大香活着的时候,除了在物质上没有亏待他,其他的再也没有了,还要时常被打骂,遭遇精神上的折磨,倒不如现在清净。
折腾了一天,情绪大起大落加上收拾屋子,叶昭也有些疲惫了。简单地煮了个粥,炒了个白菜炖豆腐,就窝在灶台边吃完了。可他回到卧房睡觉的时候,一推门就被浓烟给呛了出来,之后拿了条湿毛巾捂住口鼻再次进去查看,才发现原来烟是从炕洞冒出来的。
也不知大究竟是哪个地方塌了,叶昭也不懂,只好开了门把满屋子的烟散掉,方才进屋。可是烟散掉了,热气也散掉了,叶昭实在是疲惫至极,懒得再折腾,便关上木门,合衣躺到炕上睡了。
睡到半夜里,叶昭打了个哆嗦,虽然已经尽力地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了,但还是抵不住冬夜寒冷的侵袭,他被冻醒了。醒来之后叶昭穿好棉衣,点上了一盏煤油灯,跑到隔壁厨房把带过来了一麻袋炭打开了,然后从里面掏了一盆子木炭出来,端到卧房里用火镰打火点上了。
点着了火他也睡意全无,便提了只小板凳在火盆前坐下,伸出双手去烤火。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火焰的温暖驱散了寒冷,让他冻得僵硬的手指和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
过了一会儿,困意渐渐上涌,叶昭便钻回被窝里睡下了。他任由火盆在屋子里燃烧,并没有中炭毒的担忧,因为屋子四处漏风,空气流通很好。
第二天叶昭一大早就起来,翻出自己的细软包裹来,从最底下找到了自己的体己钱袋子。里头零零散散的加起来,大概有五两多银子,这些全部是他一点一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陈大香虽然富有,且衣食不缺地供养着叶昭,但却从来不肯给他大笔的银钱,每次给的也仅够日用而已。她待叶昭,就像豢养了一只小宠物,不允许叶昭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给他自由,只让他在她允许的范围内活动,按照她规划好的方法过活。
叶昭把钱袋子里的钱过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枚铜板都不肯落下,最后咬咬牙从里头拿出了三百文钱出了门。他琢磨着这塌坏的炕无论如何都是要修缮一番的,若是其他季节尚且不着急,但这寒冬腊月的,没有火炕夜里简直能冻死人,这笔钱省不得。
虽然陈秋月说自己遇到困难可以找她,但叶昭宁愿花钱也不愿意和陈家再扯上瓜葛。
叶昭出了门,来到村里的泥瓦匠陈三白家,敲了敲门。
陈三白咬着馒头走出来,一看是他不解地问:“大香家的,你过来做啥?”
叶昭将自己被陈柳一家赶出,来到村西老屋的事情简要概述,最后说:“老屋的炕塌了,我想请您去休整一下。”
“好说好说,我这就来。”陈三白听了叶昭的遭遇,对他很是同情,心想:这老陈家真无情,人家女人刚死就把人赶出来了,这寒冬腊月的一个男人家在破败的老房子里不知道怎么难熬呢。
陈三白放下了馒头,嘱咐闺女好好看家,自己带上工具跟着叶昭来到了陈家老屋。她是个老实肯干的手艺人,凭着精湛的泥瓦工艺在村里很受好评,陈三白到了也不说闲话,很快投入了休整工作中。叶昭想给她搭把手,但是她却连连摆手说:“你个男人家,哪里会干这个,快出去吧。”然后就把叶昭赶了出去,省得他在屋里妨碍自己的工作。
叶昭只好在院子里收拾杂物,等到晌午时分,他在外头用石头简单地搭了个灶,把铁锅架上炒了两个菜,喊陈三白出来一起吃。
陈三白:“哎呀,不用这么麻烦,我一口气干完吧。”
“还是先吃饭吧,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干活儿。”叶昭在院子里阳光下支起方桌,把菜盛好了端了上去。他想着中午管人一顿饭,说不定能省下几十文钱,这是村里请人做活的老规矩了。他手头不宽裕,且没有想好日后的银钱来源,每一分钱都得省着花。
陈三白推脱不开,便放下活计,洗了手过来吃饭。
“唔,大香家的,你做饭的手艺可真不赖。”
“一般一般,三姐不嫌弃就好,”叶昭听着陈三白对自己的称呼,觉得有些刺耳,更正道:“大香都不在了,你叫我名字叶昭就行。”
陈三白:“行,小叶啊,你这房子这么破,我看缺漏的地方不少,可不能一直这么住,得修葺修葺啊!”
叶昭腼腆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先把炕修好就行,我手头也没多少钱,缺漏的地方我一会儿找些碎布先堵上。”
陈三白点点头,没再说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评论人家的家事。她很快吃完了饭,放下碗说了句“我去接着干活儿了”,然后又钻进了屋里。
等到炕砌好了,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陈三白收拾好了工具,嘱咐道:“虽然休整好了,但是也得过两天才能睡人呢,这两天你得多烧火,这样才干得快。”
“嗯嗯,”叶昭点点头,“我记下了。”
陈三白忍不住关心,问道:“你这两天怎么睡啊?”
“没关系,我铺上些干草,先打两天地铺。”叶昭若无其事地说。
陈三白:“咦——那怎么成,这么冷的天,你一个男人家睡出病来咋整。”
“没事儿,”叶昭并不愿过多纠缠这个问题,“三姐你看工钱多少,我给你结算一下。”
陈三白是个心软的人,尤其是见了叶昭这样一个柔弱男子故作坚强,实在不忍心,“这寒冬腊月的,本来叶没什么活计,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就不用给了。”
“那怎么成?”叶昭虽然想省钱,但也没打算占别人便宜。
“你可真是大方啊——”就在俩人拉扯之时,外头传来了一个尖锐的男声,“我一回家听说你来干活儿了,还以为你知道家里过年没钱不容易,没想到你是来给人家打白工了。”
陈三白的夫郎王军走了进来,他前两天回娘家走亲戚,今天中午才回来。走到陈家老屋外听见陈三白说不要工钱,顿时火冒三丈,忍不住出口就阴阳怪气的。
“你怎么来了?”陈三白有些意外,又觉得夫郎在外人面前这么说,自己很没面子,斥责道:“快回家去,别在这儿胡言乱语。”
但显然王军不是好惹的,一听更加火大,推了陈三白一把,“我胡言乱语什么了?你让叶兄弟自己说,他好意思不给工钱吗?”说着又要伸手来拉叶昭。
叶昭吓得赶紧躲开,立马表态,“王哥说得对,工钱肯定得给,三姐你说个数吧。”
陈三白觉得丢脸极了,只想快点儿带着夫郎回家,便说:“你就给一百文吧。”
叶昭赶紧取了一百文来,十分有眼力地递到了王军手里。
王军接过麻绳穿好的一百文钱,在手里掂了掂,听着铜钱碰撞发出的悦耳声响,火气这才消下去一些。
“我就知道叶兄弟是懂事的,不会叫老陈吃亏,那我们先走了。”
然而夫妻二人一起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陈三白忍不住问:“他一个没了女人的寡夫,咱们能帮衬就帮衬帮衬,何必跟他计较这点儿钱?”
王军:“你就穷装大方吧?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回事呢,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寡夫了?要不然怎么想着给他免钱。”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就是看他可怜罢了。”陈三白只觉被王军这么胡搅蛮缠地一闹,自己有理反倒变没理了。
王军:“他可怜,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你可怜的过来吗?而且怎么不见你可怜别人,还不是看他长得好看,你们女人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别看你平时老实巴交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唉——”陈三白叹息一声,心想我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泼夫,“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我懒得和你吵。”说罢加快脚步,把王军甩在了身后。
王军见状,跳着脚在后面大骂:“好啊,你是嫌弃我了是吧?我看你的魂儿都要给那个狐狸精小寡夫勾走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哎呦——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