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依依撞了下陈鸣玉的胳膊,小声问她:“你跟宋官人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陈鸣玉瞪大了桃花眼,“你听谁说的?”
“不是不是,我没听谁说,是我自己瞎猜的,就是你回来的第二天我去找你,结果看到你家门口停着宋家的马车……”陈依依越说越没底,声音渐渐没了。
“没有的事。”陈鸣玉断言否认了陈依依不靠谱的猜测。
“你跟他也纠缠好几年了,真没动过这个心思?他们宋家可是大富之家,你娶了他下辈子都能吃穿不愁了。”
陈鸣玉:“你这么羡慕,你怎么不去求娶他?”
“我要是去了,我娘非打断我的腿不可。”陈依依自言自语说:“宋官人的年纪是大了点儿,还成过亲,名声也不大好,你不喜欢也情有可原。”
“哦!我知道了,你中意的是小虎对不对,他年纪小,打小儿就爱黏着你,现在也长成半大小子了,至多再两年,也该到嫁人的年纪了。”
陈鸣玉:“你就别瞎猜了,小虎一个大孩子他懂什么,再说村长也肯定看不上我。”说罢她猛然灌了一口酒,面上仍是不显山不露水,陈依依却以为自己戳到了陈鸣玉的痛处。
“哎——”陈依依的兴奋劲儿下去了一点儿,“要不是你家出了事儿,就是村长的儿子想嫁给你,也是他高攀你呢。我考乡试都考了好几次了还没考过,我娘说下次再考不过就要打断我的腿,省得我给她丢人,她还说你是我们这些人里,天资最聪颖的,要是你的话,肯定一次就考上了——”
“算了算了,你看我,说起这个来干什么,来来来喝酒,我为我这破嘴自罚三杯。”
陈鸣玉的酒意清醒了不少,拍了拍陈依依的肩膀说:“不用了,你是读书要考功名的人,平时应该少喝酒,更应该少和我这样的人厮混。”
“我没这个意思,你看我这么不成器,你也没嫌弃我呀!”
陈依依急了,生怕陈鸣玉误解自己的意思,陈鸣玉表现地倒是很大方,一脸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都过去了。”
陈依依这才放下心来。
刚看见陈大香尸首的那会儿,叶昭觉得天都要塌了,他是陈大香从外地买来的,在陈家村无亲无故,只有这个妻主勉强算是依靠,如今她死了,自己往后的命运眼见着就要跌入不可预测的深渊了。
叶昭并不爱陈大香,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将来,哭了大半天之后,叶昭终于也累了,在三叔陈杨的陪伴下来到堂屋给陈大香守灵。
他默不作声地跪在一张薄薄的蒲团上,呆呆的样子像个木偶,陈家的亲戚们陪他守到了晚上,陆续有人找借口离开了,等到快子时的时候,只剩下陈杨了。农家人都睡得早,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陈杨人还守着却也是频频点头,哈欠连天了。
叶昭突然回过头来说:“三叔也回吧,我自个儿守着就成。”
“你这孩子,”陈杨把打了一半的哈欠吞回去,“就留你自己在这儿,你不怕吗?”
“我不怕,”叶昭缓慢地摇了摇头,“大香是我的妻主,她就是死了也会保佑我的。”
陈杨听了这话点点头很是欣慰,也不再坚持,站起来说:“好孩子,那三叔明天一早再来看你。”说罢忙不迭地走了。
堂屋里空了下来,叶昭盯着眼前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突然打心底生出一股子解脱般的轻松来。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又不会从棺材里面跳出来,再抓着我的头发打了。”
当初,陈大香乍然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郎君,每日患得患失,提心吊胆的生怕叶昭会趁她不在家的时候给她戴绿帽子。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大方地给叶昭买东西讨好她,但每次在外面生了气,听了闲话,或者单纯是喝了酒,都会脾气暴躁地找茬,最终都将以落在叶昭身上一阵雨点似的拳头告终。
每次被揪着头发甩耳光的时候,叶昭都恨不得拿把刀跟她同归于尽,可每次她打完之后,清醒了又会跪下来诚恳地求他原谅,闹得他无所适从。如今陈大香死了,他虽然没了依靠,但是再也不用挨打了,也不能说这是件彻底的坏事。他下不了手杀人,可老天爷对陈大香的作为也看不过去,这才早早地要了她的命,好叫他再也不用煎熬纠结。
这样想着,叶昭也不跪了,站起来揉了揉跪疼了的膝盖,转身回房间睡觉去了。
到了出殡的这日,叶昭早已麻木了,哭也哭不出来,不哭又不好看,难免被人戳脊梁,只得努力挤出几滴泪挂在下睫毛上,勉强应付一下。
可都说“男要俏,一身孝,”叶昭今天穿了一身白色麻布的孝服,头上绑着一条二指宽的孝带,杏眼泛红泪光闪烁,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方才和陈鸣玉一桌喝酒的女人们,见要起灵了,纷纷撂下筷子挤到前面看叶昭。陈依依也扯了扯还在吃的陈鸣玉,着急地说:“别吃了别吃了,要起灵了,小寡夫出来了。”
“我说你,要是被陈夫子知道你这么馋小寡夫,少不了你一顿‘竹笋炒肉’吃。”
“食色性也嘛,”陈依依辩解道:“你整天眠花宿柳,又有宋大官人这样的美男子送上门来,哪里知道我们的辛苦。”
陈鸣玉被拉着,也挤到了送殡队伍前面的道旁,那个素白的身影,一下子便撞入了她的眼中。虽是粗布麻衣的孝服,但穿在叶昭的身上却显得格外清丽脱俗,陈鸣玉很烦听男人哭,可叶昭杏眼微红,泪珠欲落不落的样子,毫无疑问可以勾起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女子的怜惜,而洁白的贝齿紧咬着下唇,更是勾得人恨不得将他揽入怀中,低头一吻来抚慰他的悲伤。
“奶奶的,这小寡夫还真有几分姿色,怎么上次见他没注意呢?”陈鸣玉不禁在心里嘀咕。
回过神来,环顾一下周围的村妇们,一个个都是紧盯着那瘦削素白的小寡夫,眼冒绿光,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
陈鸣玉心头顿时一阵烦躁,扭头就走,不再跟着送殡的队伍。往家里走的路上,她的眼前交替着浮现起宋明轩和叶昭的面容,这两个男子虽然风格迥异,但都是姿容角色的美男子,可偏偏都这样命途多舛。
“难道上天真正这样不公?非叫美丽的花儿都要经历风雨的摧残吗?”
宋明轩家世好,自己也有本事有手段,暂且按下不提,这个叶昭瞧起来就柔柔弱弱的,陈大香一死他可就真成了掉进狼窝里的绵羊了。
“唉,陈鸣玉啊陈明玉,你装什么正人君子,”陈鸣玉从感伤的情绪里抽身,自我批判地想“你不也是垂涎人家的美色吗?世事多艰难,各人自有缘法,他将来如何,轮得到你来装大尾巴狼担心?还是想想怎么先下手为强,把人弄上手乐一回才是正事。”
陈鸣玉向来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望,也不爱学那些伪君子假道学似的伪装,她想要什么,就去争就去抢,哪怕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这是混迹市井教给她的人生道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天大的事情也大不过眼下的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