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索瞳力气大像是要把她勒死,颤抖的语调里担忧、不安、恐惧交织着袭来。
她和索瞳认识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索瞳这么不安。
也是,自从她去找陌轻尘两个人分别之后,就再无联系了……想到这里,林池才恍然发现,这些日子自己竟是一次也没有想过陌轻尘以外其他的事情。
是不是稍微有点过分了……
想到这,林池不由的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索瞳,我……”
“小姐、小姐、小姐……”
索瞳一次次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一声比一声恳切,一声比一声沉重,语气里的惊惶让林池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但是当街这个样子,也明显不成体统,她无奈道:“索瞳,你先放开我,有什么我们慢慢……”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林池的肩窝。
她这时才留意到,索瞳的样子有多憔悴。
眼窝是浓重的阴霾,下巴上的青渣覆盖了薄薄一层,衣衫上染了风尘再不是平日里衣冠楚楚模样。
“小姐,对不……”索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诶?”
话还没说完,高大的男子就已经身子一软,倒在了林池的身上。
好在林池反应及时托住了索瞳的身体,侧头一看,不觉怔然,索瞳竟就这么靠着她睡过去了。
自然不可能不管索瞳,迅速结账买好衣服,林池半拖半抱着把他带回了客栈。因为有照顾陌轻尘的经验,倒也不算太麻烦。
擦了擦头上的汗,林池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定的房间是个套间,陌轻尘的先前已经兀自进了里间。
林池想了想,终究没进去打扰他,只是坐在外间一点一点慢慢咽着茶水。
微凉的茶水顺着咽喉滑落,淡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
就像陌轻尘的唇。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疲倦,不知何时林池就已经趴在八仙桌上沉沉睡去。
昨晚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耗尽的不止有陌轻尘一个人的心力。
大脑思绪纷乱,又是一个梦。
陌轻尘躺在血泊里,脸庞惨无人色,水墨氤氲的眸子空洞无神地望着她。
她的身体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要竭尽全力,无论如何都触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刺目的猩红顺着陌轻尘的四肢将他渐渐吞没在漫天血色中。
然而那双眼睛到底是逐渐合上,再也看不见,也接触不到这个世界……
林池在梦境中反复挣扎,直到满头大汗,耳边恍惚听见呼唤的声音:“小姐、小姐……”
睁开眼睛,缓和了好一会,林池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又是在做什么。
索瞳手里拿着一块湿润的毛巾,担心地看着她。
“我没事。”林池摇摇头,刚想站起身,眼睛一片晕眩,又倒回了椅子上。
索瞳扶住她的肩膀,又替林池倒了一杯茶。
“小姐,你需要好好休息!”他的情绪已经没之前那么激动,但还是带着担心。
“我没事。”林池再一次固执重复,只是大脑还是乱的让人无法思考,她不得不按住脑袋减轻方才的晕眩感。
索瞳没有再勉强,轻叹问:“小姐,你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师父师姐呢?”
遇到索瞳对于林池来说是意外之喜,多一个人总归要多一个帮手。
从索瞳口中得知师父和杜若都平安无事之后,林池总算彻底放下了心。幸好没有因为她的任性而连累到别人。
略去不太想说的部分,林池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索瞳抿唇听完,才道:“小姐,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林池低头,想了想:“先送陌轻尘回去,他需要明都的御医。”站起身,她走向里间,“我去叫他。”
然而,刚推开里间的门林池便僵在当场。
没有!
里间没有人!
床上没有!哪里都没有!
林池根本来不及思考,脑袋就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惶恐。
陌轻尘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够去哪里?
他一个人万一出什么事情!?
不、不是万一,是绝对……
脑中突兀的联想到那个梦,林池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想也没想转身就朝着门外冲出去。
索瞳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小姐,这窗户没有打开的痕迹,他应该是在我们来之前就离开了。”
天色已晚,客栈大堂里只有店小二一个人。
林池冲到他面前便问:“你有没有看到跟我一起来那个坐着轮椅的人?”
小二想了想,道:“啊?那位客官啊,他几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出去了啊,怎么,还没回来吗?咱镇虽然治下不错,不过这晚上还是有些……往哪个方向?好像是北边……喂喂,客官,你慢点……”
街上只有稀稀疏疏的行人,到处都找不到陌轻尘的身影。
“轻尘、轻尘!”
林池漫无目的地边跑边叫着陌轻尘的名字,心口的惶恐像是一个漏了风的口子,凉意一阵阵灌入,嘶嘶地抽痛着不安。
她从没有一刻这么的害怕过。
害怕失去那个人。
那个哪怕他已经不再风华绝代,已经不再完美无缺,却是她唯一爱着的人。
零散的灯火在夜空中孤寂飘摇,甚至无法照亮道路。
人却越来越少。
林池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了。
陌轻尘他看不见啊!
而且陌轻尘的腿伤还没有完全痊愈!手上的伤口也没有好好处理!偏偏又长着那样一张显眼的脸,如果一旦遇到……林池不敢想下去,可那些让她肝胆俱裂的念头还是不受控制的钻进脑子里。
细雨如织,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冰冷的水滴打湿了林池的发,顺着颈脖滑进林池的衣衫里,彻骨寒冷。
扶着墙壁,林池大口的喘息。
精疲力尽的她弯下腰,努力克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哭出来,这过去对林池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此时却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陌轻尘。
陌轻尘。
怎么样都好。
陌轻尘,你快回来。
耳边噼啪雨水滴落的声响依旧,只是不再有被淋的感觉,雨水顺着身体两侧轻快的滑开。
林池猛然回头:“轻尘!”
模糊的视线里有人站在她的身侧,撑着一柄青竹伞。
如同记忆里那个突然下起雨的约会,庙会的摊贩们慌慌张张的收拾着东西,小孩子在雨里玩乐笑闹,行人如织。而她跟在陌轻尘身边,陌轻尘撑着伞微微侧首,对她轻轻扬起唇角,清澈简单,就好似一池的莲花齐齐对着林池绽放一般。
“小姐,快回去换衣服。”那个人将伞又往林池那边放了放,语气依旧是冷硬中夹杂着关怀,“你身上都湿透了。”
索瞳。
不是陌轻尘。
“帮我找陌轻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林池拽住索瞳的衣袖,眼睛满是无助和脆弱。
“小姐,你冷静一点!”
索瞳深吸一口气:“小姐,他走了好几个时辰了,若是出事早就已经出事了!若是没出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再急也找不到他的!”
索瞳说得对。
师父也教过她,遇事切记慌张,越是紧要关头便越要冷静处事,否则绝对会倒大霉的,这点师父深有体会。
可是……要怎么才能冷静下来?怎么才能不去担心?
“那么,小姐,如果你实在想现在就找他……”索瞳又道,“那就冷静下来想想他可能会去什么地方?”
“还有他是自己离开的还是和人一起走的?”
“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林池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起昨晚的惨状。
那个村庄。
那些人……还有她放跑的农夫……
“如果小姐你想好了,我们现在就买马追过去,总比你跑得快。”
通往村庄的路比离开时还要漫长。
索瞳策马追在林池的身后,泥泞的小路不断顺身侧远去。
晨雾昏暗,前途迷茫。
终于又看见了那个村庄。
夜深人静,没有点灯,显得寂静而安谧。同过去每一个她和陌轻尘度过的夜晚,没有任何差别。
林池下马,推开屋门,陈设依旧,地上还有没彻底洗净的血迹,一切都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
陌轻尘并不在这里。
她摸了摸那根刘大哥做给陌轻尘没来得及带走的黑色手杖,突然想起还有人她可以去问。
循着记忆走到少年家,林池莫名觉得心头一慌。
安静,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这份安静里隐约偷着几分诡异。
她推开了门。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空气里还散发着淡淡的腐臭,蚊蝇围绕着尸身来回盘旋。
前两日还在她家蹭饭笑得一脸志得意满的少年此时已经倒在地上,林池跑到少年的身侧按了一下颈侧,手随即垂了下来……已经没有脉息了。
满地的鲜血在深夜里散发着幽暗的光,林池也垂下了眸。
深藏在脑海里的记忆犹如被开匣般汹涌的冲了出来。
年纪还很小的她从衣柜里慢慢爬了出来,背上的伤口一阵阵的发痛,眼前的一切无一不在冲击着她的神经。
温柔的娘亲躺在血泊里,眼睛圆瞪着,手还死死抓着砍进自己身体里的刀,因为不想那把刀砍进林池的身体里……
疼爱她的嬷嬷死在了水池边,血染红了半池的水;照顾她的翠姐姐被扯烂衣裙,衣衫不整的倒在她最喜欢的大铜镜前,腹部的血口正潺潺冒着鲜血……
曾经她想呆一辈子的府上已经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那是林池最糟糕的记忆,也是最不愿意去回想的记忆。
“小姐,快走!”
索瞳拽住林池的手臂,将她一下子拖出了屋中。
浓烟顺着村头的位置冒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热浪和灼人的火焰。
有人纵火!
林池像是瞬间清醒过来,甩脱索瞳就朝着火焰的方向冲了过去,身体在意识之前就已经开始行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小姐,别去,我刚才查看过,已经没有活人了。”
“放开我!”林池怒吼。
他怎么能明白这种切肤的疼痛。
多年前幼小的她没法阻止这样的事情,以至于到了今日都无法报仇,这种无力感,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砰。
林池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意识很快涣散。
“小姐,抱歉了,我们快离开罢。”索瞳抄抱起林池飞身离开。
林池歪下脑袋,太远的距离让她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却看不清那些纵火人的样子。眼皮沉重,她不得不缓缓合上眸,在最后的一瞬间,突然瞳孔急速收缩。
那是……
醒来的时候,已经又回到了客栈。
干净的房间,淡淡的熏香味和药汁味让林池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甚至第一时间她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索瞳:“小姐,这是压惊的。”他递了一碗药汁给林池。
林池咕咚两口咽下,猛然将碗翻下,掀开被褥就要下床,手却一下被索瞳按住:“小姐,已经来不及了。”
林池僵了片刻:“……我晕过去多久?”
索瞳:“差不多有四五个时辰了。”
“为什么要阻止我?”
索瞳合了一下眸,他也显得很疲倦:“没有意义,而且我们人太少,他们又是……”
索瞳的声音停顿住,林池用双手捂住眼睛和额头,替索瞳把接下来的话补上:“他们又是……是官兵,对吧。”
因为被追捕过太多次,所以对于官家的服装林池只要远远看上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官兵要来这么一个小村寨屠寨,又刚刚好是在他和陌轻尘离开了之后。
要屠村的那个人……
“既然小姐你看到了,那我就直说好了,我觉得那个人是陌轻尘。”索瞳睁开眼睛,黑色的眸紧锁着林池,“你们被村里的人袭击,他不可能不生气。更何况,他的身份若此,他不会愿意这些知道他不堪状态的人存在,而且……”
“……他原本就不是在乎人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