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已经是午后,林池看着眼前陌生的陈设,她还茫然了一会,才在索瞳端来食物的时候清醒过来。
林池边狼吞虎咽边问:“这是哪里?我们要呆多久啊?”
索瞳静静看着她吃东西,同时把刚买回来的衣物塞进林池怀里道:“我们在无墨山庄边上的小城,先呆到你师父回来,外面都是你的通缉令,衣服小姐你先换上。”
林池于忙碌之中单手抖开衣物,脸上的表情一下垮了:“这个真的要换吗?”
索瞳斩钉截铁:“要!”
……他对于小姐一个姑娘家爱穿男装的行径已经不满很久了!
换好衣服,索瞳特地找了客栈老板娘替林池修剪头发,杂乱无章的刘海被剪得平齐,软软垂在额前半遮住眼睛,鬓边更是斜插了一根紫玉簪子,老板娘还好心借了林池一点胭脂水粉。
对着镜子的时候,林池已经完全认不出镜中那个看起来很闺秀的女子到底是谁了。
索瞳很满意,对比了一下通缉令上的画像已经基本上看不出是一个人,于是拽着林池出门,美其名曰验收成果。
林池虽然觉得这种验收成果的行为实在很傻气,但最后还是跟着出去了,唔,算起来……她好像也很多天没有出门逛街了。
虽然嘴上说是逛街,但林池很快就觉得还不如呆在客栈里……
索瞳无奈,买了一些必需品,就带着林池上了酒楼。
一桌子的菜让林池瞬间眉开眼笑,索瞳很愁苦,难道真的要像养猪一样养小姐么?
正苦恼间,酒楼里进来了一群人,原本喧哗的酒楼顿时声音小了许多。
林池抬头看了一眼就差点噎住。
杜若!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逃跑!
身子还没动,就被索瞳一下按住,低声道:“小姐,如果他们都认不出来你,那我们以后就不用再躲了。”
林池:“……”
我才不要!穿成这样被发现了连逃跑都很困难啊!
好在那群官差也没什么找人的心思,各个垂头桑心,衣着凌乱,活像刚刚被人调戏回来。
他们寻了一处角落入座,不断窃窃私语的抱怨着。
林池用眼睛余光偷瞄,发现杜若的衣着竟然是这群人中最狼狈的,不止发冠被人扯掉导致乌黑长发披散,长衫上竟然还多了好些嫣红的唇印,好在杜若本人双眸清澈,气质高洁才没让人觉得如何形容悲惨。
……不过,杜若为什么会这么狼狈啊?
其余的官差叫了好些菜,杜若却好似没什么胃口,只叫了一壶酒,慢慢自斟自饮。
别人给他夹菜,他也只是笑笑拒绝。
看了太多次,林池大概知道,这是杜若心情不好的表现。
那一次好像就是这样,杜若在刑部值班,处理完公文便一人一壶酒神色淡然的坐在院中慢慢的喝,喝得醉了就靠在石桌上小憩,任由清风皓月吹拂,结果没到半夜便咳着醒来,站起身迷迷糊糊了半晌又倒了回去。
林池见他竟然就那么倒在院中不省人事,大着胆子走到他近前,方发现许是冷风吹多了杜若竟然病了。
不止脸色通红,连意识也模糊不清。
半拖半抱林池把杜若弄回屋中榻上,倒了热水一点点喂给杜若,又寻了好几块毯子把杜若裹紧,才蹲在一边双手托着下巴仔细打量杜若。
心上人意识不清倒在她面前,她居然一点邪念也没有,就这么捧着下巴一直盯着杜若如玉的容颜,怎么也看不腻。
后来模模糊糊睡着,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那张杜若睡过的榻上。
杜若见她醒了,缓步走来,身上有好闻的淡淡皂角香,语气依然温文:“昨晚多谢姑娘照顾,只是不知姑娘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却是林池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跟心上人面对面说话,她甚至都没留意到杜若语气里的戒备,腾一声爬起来,丢下一句“我叫田螺”就狂奔消失。
林池放下筷子,有些难过。
如今她是越狱犯人,杜若是朝廷命官,就更不可能了。
放下筷子,她觉得自己再这么看下去,迟早要被杜若发现,对索瞳道了声要去恭房,就兀自到酒楼院后透气。
后院堆积了不少杂物,有些杂乱,林池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着,准备等杜若一行人走了再出来。
可惜,还未等她坐了半刻,就见杜若竟然也从酒楼里走了出来!
杜若并不喜欢喝酒,只是心头实在说不出的郁结。
可只喝了一口酒更加郁结,胸口的伤更闷痛的难以言说。
是的,他在担心,担心一个犯人。
这一次离开明都并不是为了捉拿犯人,只是顺便,而犯人……他只要说是被无墨山庄扣住,就不用再追查下去。
可一闭上眼睛,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一晚,少女美丽的脸庞和唇上柔软的触感。
不忍心看见她死。
……不忍心。
绕到酒楼的后院,远远看见一个女子垂首安静的坐在那里,乌发被一只紫玉簪子绾住,显得温柔又美好。
杜若看了一眼,蓦然想起林池,随即摇头苦笑……她怎么可能在这里,而且只光看一身裙装就知道不可能了。他按住额头想,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见一个女子便会想起她。
走到井边,按下井阀,涓涓细流自竹管一头流淌下。
杜若接了一捧水,凉水一遍遍泼在脸上,沁凉的触感让神经逐渐放松。
清醒一点,杜若。
抹去脸上的水珠,他站直身,蓦然发现那个女子竟维持着那个姿势还坐在那里。
天气不算暖,她一个姑娘家干坐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情罢……
杜若走过去,轻声问:“姑娘,是否和家人失散了?”
女子摇头。
杜若:“那是……在等人?”
女子继续摇头。
杜若见她更想起林池,不免心软,柔声道:“还是姑娘遇到什么麻烦了,需要在下帮忙么?”
女子似乎再也受不了他的盘问,提着裙子以非常眼熟和笨拙的方式往外跑去……
这次杜若的反应异常的快,他一把攥住女子的手腕。
“站住,林池。”肯定的语气。
林池蓦然用手肘撞过去,却一下想起杜若的胸口似乎才受过伤,手劲一泄,那边杜若却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拽了过来,长发在空中舞出了漂亮的弧度,也显露出了林池的脸庞。
杜若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他从未见过林池女装的模样,也从未真正见过林池的脸。
林池垂眸思忖了一下,突然凑近杜若的脸,想故技重施。
杜若一下攥住她的肩头,不让她凑近过来,同时忍不住问:“你是怎么从无墨山庄……”
林池沮丧:“又逃啊。”一想起这个她就更加沮丧,嘟囔:“早知道就留在那里了,你想抓我就抓吧,反正一有机会我还是会逃的。”
犯人居然敢在官差面前大言不惭的说一有机会就会逃跑。
可此时杜若却只想笑,转念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穿成这样?”结合陌轻尘那天的态度,他略皱眉,“陌轻尘他对你……”
林池接口道:“他对我很好啊,呃……除了晚上老爱搂着我睡觉。”
杜若:“……”
林池不解的看着杜若突然黑下来的脸,猛地被他拽得脚下一个踉跄。
“喂喂,你轻一点啊,我手好痛……”
杜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生气,只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是女子啊?女子未出嫁之前怎么可以和别的男子同塌而眠!”
林池低声,不满道:“我跟你不也睡过。”
杜若移开视线,脸微红:“那时候我没有意识,不算。”
林池更加不满:“为什么不算啊!明明睡过你不打算承认了么!”
后来杜若病了,她也照顾过他几次,有一次天气太冷,她冻得实在难受,就想着先在杜若的身边暖暖再出来,谁料实在太舒服一睡就睡过头了,醒来的时候四目相对,杜若之后好几天脸色都极其古怪……
但就算不喜欢她,可明明是发生过的事情,他怎么可以不承认啊!
两人已经快走到街上,争执声引来了好些人的注意,众人纷纷对杜若投以“哎呦,长得一表人才没想到是个负心汉”、“敢做不敢认,真无耻啊真无耻啊”之类的目光。
杜若无力,打算先拽着林池回酒楼再说。
还没动手,突然有人高叫“找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滚滚烟尘传来。
几乎是眨眼间,两人就被一众马匹围在中间。
其墨翻身下马,语态虽仍是温文,却已经有些急促:“林小姐,请跟在下回去。”
杜若挡在她身前:“抱歉,她是本官的犯人,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其墨的眸色一冷:“哪里来的犯人,这分明是我家公子的夫人,若杜大人执意要同草民抢人,那便不要怪在下了。”
凌书也已经到了,干脆连马也没下,径直走向林池:“其墨,跟他废话什么,要本大爷说,抢人就该直接抢!”转头看向杜若,嬉皮笑脸道,“手下败将,在青楼呆的可舒服?要不要本大爷再送你去一次?”
此时,酒楼里的人听见动静也都出来了。
众官差见杜若又对上无墨山庄的人,只觉满脸苦逼……
我们才刚逃出青楼啊,你说,杜大人,你怎么就这么执着呢!
说话间,凌书一柄长刀已经劈向杜若。
可惜刀并没能劈下去,反而被人死死攥住,林池单手握住刀身,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腕流淌,显然是割破了手掌。林池咬着下唇,一脸倔强,分毫不让。
看见林池如此,凌书吓得手一抖,刀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可如此一来,却倒当真没人敢对杜若动手了,但他们也不敢放杜若林池离开。
双方只好僵持在那。
直到片刻后,一道清雅低沉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要走?”
银色的身影若流矢般一闪而来,谁也没有看清,眨眼间陌轻尘已经站在了林池的面前。
只一个剪影就足够众人看呆,原本喧嚣的街头竟然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变得一片寂静。
陌轻尘垂着眸,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语调平淡,脸上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黯然。
林池刚才抵挡凌书的那股气势一下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