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府中相遇

今日过的极其糟糕,即便是洗去一身泥泞仍洗不掉白日于细窄宫道上创下的尴尬。

换了一身干净罗裙,奚昕然披散着半干未干的长发趴坐在轩窗下的小椅上乘凉。

木香拿了染了泥沙的衣裙出门时房门并未关严,有个少年自外探入半颗头,一见奚昕然,顿时笑了。

听见有人进来,轩窗下的人直起身子朝外看去,隔着琉璃碎玉的珠帘,瞧见一道人影正朝她而来。

珠帘叮当碎响,侧肩入帘的少年一手捧了一只甜瓜送到奚昕然面前,献宝似的笑道:“姐,吃甜瓜,我回来时候特意给你买的。”

少年唤为奚霁林,是府中一位姓周的姨娘所生,只比奚昕然小一岁,但身量倒是比她要高上许多,眉眼细看更像奚大人,五官敦厚端方。

这时节的甜瓜品相最好,可今年雨水太多,瓜不及往年的甜,可香气却可唬人。

这会儿奚昕然的心情低落到谷底,仍在为白日的事闷闷不乐,只轻拍了手边小几,无精打采道:“放这吧。”

一瞧她似霜打的茄子,面前的少年将瓜放下,随而从一旁扯过一只圆凳坐在奚昕然面前,“怎么了这是?今日你不是去宫里见皇后姑姑去了吗,亲可退了?”

晨起夸下的海口到了晚上全无兑现,奚昕然垂眸摇了摇头。

奚霁林眼珠子一转,“那姓祝的可给你解释了他前两日私底下见的女子是谁?”

奚昕然仍旧摇头。

“这姓祝的,倒是硬气!”他不觉也将怒意提了三分,“姐,要不我亲自去问他,给你讨个说法!”

听此,奚昕然抬眼冲着眼前人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轻蔑,“你啊,省省吧,可别给我添乱了。”

随着他在奚昕然面前甩了几下袖子,倒让她闻到一丝旁的味道。

身子突然前探,一把扯过奚霁林的衣襟抽着鼻子细闻两下,随后脸色一变,“身上一股子汗臭味儿,是不是又去赌坊玩了?”

赌坊流所,整日混挤一群鱼龙,玩的乌烟瘴气,更值梅雨夏日,只肖待上半日,便里外沁了一身的浊气。

见被识破,奚霁林也不狡辩,只尴尬笑笑,伸出两根手指比在面前,“就玩了两把。”

这说辞奚昕然自是不信的,没好气的将他衣襟放开,照势朝后推了一把,“我跟你说过几次了,少去那种地方,你怎么就不学好呢?告诉你,再让爹把你抓住,少不了你一顿打!”

奚霁林分明还想说些什么,只听木香在门外廊下低唤了一声:“周姨娘。”

“昕然在屋里吗?”有一温声由远及近,徐徐传来。

“大小姐和少爷在屋里说话呢。”木香应道。

随着应声落地,只听门声响动,自门外迈进来一位妇人。

妇人原本脸上还挂着笑意,却在见到屋里的奚霁林时脸色一暗,连声调也变得冷了许多,“今日一整天不见你人影,跑到哪里去了?”

随着娘亲责骂,奚霁林心虚站起,下意识的绕到奚昕然的身后去。

“姨娘,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奚昕然与身后的人配合默契,她自椅上站起,手掀珠帘迎了出去。

“晚饭见你没吃多少,便切了些甜瓜给你送来。”周姨娘顺势将一盘削好皮的甜瓜放置于八仙桌上,碟侧还安躺了一只精致的细银叉。

经她这一打岔,周姨娘好似忘了里间还有个人,奚霁林就势悄然躲到镂空的雕花门后,细听二人说话。

奚昕然亲自给周姨娘斟了杯茶,二人围桌坐下。

“方才晚饭时见你脸色就不大好,当着夫人的面儿我也没细问,你当真是要将这门亲事退了?”

她要退亲这事儿,府里知道的不多,倒是没瞒住周姨娘。

周姨娘本是奚昕然母亲的陪嫁,自当年一同入了奚府后便抬了姨娘,不久便生下奚霁林,奚昕然是被她一手带大的,视如己出,有些事奚昕然亦不吝与她讲说。

“今日入宫就是要同姑姑说此事的,但是姑姑没让,说让我再等等,只说祝家接二连三的出事,此时退亲,传出去倒显得我如何。”她只说这些,并非说她今日是如何在三皇子和祝珣面前丢人现眼。

听闻,周姨娘点点头,“这倒也是,外面的人舌如刀剑,都不知是祝家公子有错在先,反而会说你的不是。不过依我看,这亲早晚还要退,祝家死的死病的病,还不知是犯了什么阴事,你嫁过去,不是害我们担心吗。”

“祝家三公子模样是不错,年纪轻轻的便官至大理寺卿,父亲又是当朝重臣,可他这人......”

接下来的话周姨娘没有顺着讲下去,反而是抬眼打量奚昕然,此时的她未施粉黛,肤色白透,若剥了壳的荔枝,三亭五眼似画笔描出,一寸不多,半寸不少。长眉似柳,不描自黑,一双明眸圆大,透着股灵气。

这般女子,不知有多少世家公子前来提亲,偏就那祝三不开眼,不咸不淡亦不冷不热,甚至归京后不先来拜访未来岳丈,反而一头去私会旁人,至今也没个说法。

越想越气,周姨娘便也接起方才的话头又道:“依我瞧,也就那张脸能看,可脸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这倒不假,当初奚昕然也是看中了祝珣那张脸,从前因为三皇子表兄的关系,时也常得见他,但二人并不相熟。

彼时于京中,祝珣的确也是京城众儿郎中的佼佼者。奚昕然的心中,也只有这般样貌的郎君配得上她。

如今祝家出事,若说她心中没一点膈应也不大可能,更何况祝珣对自己又这般,何苦受罪。

得早日脱身才是正当。

“我知道了姨娘,待寻个合适的时机,我再入宫去同姑姑讲说。”气闷一日下来,她要照比先前冷静许多,倒不急着退亲,大意还同姑姑所想一般,也想着再给他一次机会。

毕竟,京中似他那般模样气韵的小郎君很难再寻出第二个出来。

虽说脸不能当饭吃,可每日瞧看着,倒也赏心悦目。

周姨娘不晓得此刻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只道:“对了,夏日里天气闷热,夫人苦夏不思饮食,这明日就是十五,夫人说明在让你代她去庙里烧柱香。”

奚昕然的母亲一辈子娇弱,冬日畏寒,夏日怕热,奚昕然见怪不怪,且代她烧香也不是一次两次,正好也想出门散散心,且应下。

“时辰不早了,你将这些甜瓜吃下,早些休息。”周姨娘又将果盘朝奚昕然眼皮子底下推了一推,随后起身,目光瞄向镂空雕花门后,冷言道,“你还要在这待到何时?”

门后的人挪出步子,怯生生的朝前行来。

奚昕然余光见了,笑意不掩。

直到那母子二人走出好远,似还能听到周姨娘漫骂奚霁林的声音。

说起奚霁林,整日不学无术,钻市井,入赌坊,做任何事只有三分钟热度,虽为奚家唯一的儿郎,挨的责骂却比谁都多,奚侍郎对其点评仅有三字“不成器”。

虽是府里唯一的少爷,却远不及奚昕然受宠,不过姐弟二人唯有一点,便是亲的若一母所生,无话不谈。

次日天气难得睛好,奚昕然天不亮便起床,带着木香出了城,准备一应,到万安寺去上了香。

正值十五,寺中香客甚多,待她上过香添过香油钱下山时,仍有源源不断的香客涌来。

待到她归城时,天色又阴暗下来。

马车徐徐停于奚府门前,街面水洼映了她的倒影,木香前去叫门,奚府门房小厮一见木香,忙将门打开。

一脚才踏入府门,便瞧见院中站了几许人,身穿差衣腰别长刀,未等她开口问,便听门房小厮先开口道:“大小姐,他们是大理寺的差人。”

一提大理寺,奚昕然眉梢一挑,脑子里不由过了祝珣那张脸,“大理寺的人来这儿做什么?”

小厮面有难色,声音压低了一分,“大小姐,上午您不在府的时候,孙姨娘的院子里出事儿了。”

“什么事儿?”她紧忙问。

小厮说的很是含蓄,“出了人命。”

奚昕然脱口而出,“孙姨娘死了?”

小厮惶恐抬眼,干巴巴尬笑两声,“不是孙姨娘,是孙姨娘院子里,死了一个下人。”

虽想法不算厚道,但这孙姨娘在奚昕然眼中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同为姨娘,可为人照比敦厚温和的周姨娘差了十万八千里,明着暗着没少使些手段,上窜下跳的东挑西撅。

若非她当初用了不光彩的手段爬了奚大人的的床,她也没可能入得了奚府当得了姨娘。

“大理寺主事的大人可也来了?”她又问道。

小厮回道:“来的是祝大人,此刻正在孙姨娘院子里呢。”

身形稍挺,奚昕然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提步朝偏院行去,“我去瞧瞧。”

一路行至西偏院,迈过垂花门,绕过雕着如意锦鲤的照壁,入目第一眼,恰正看到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身官服的祝珣下意识回头看去,正与奚昕然的目光撞上,随后又默契的各自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