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戏后, 程杏飞叫住了沈郁休。
“沈导留步,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沈郁休原本正在和摄影师讨论第二天的拍摄重点,听到程杏飞的话后, 他向摄影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提步向着程杏飞走了过去。
卓毅已于昨天晚上从华城赶了回来, 这时正寸步不离地跟在程杏飞身旁,沈郁休与他擦肩而过时, 两人的视线短暂的接触了一秒。
沈郁休问他:“卓助理休假回来了?”
“嗯。”卓毅面无表情, 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沈郁休的试探。
剧组人多口杂,有些事不方便让外人听见, 程杏飞请沈郁休进了化妆间, 又特地关紧了门。卓毅负手站在屋外,替他们看好大门, 不让任何人打扰。
沈郁休见状, 打趣道:“看来程老师确实有很要紧的事情让我‘帮忙’啊。”
程杏飞没有接他的调侃, 而是开门见山地问:“沈导,我听说您和姜院长私下关系不错是吗?”
沈郁休一愣,万万没想到她今天把他单独叫走, 居然会提起这个话题:“……你是说姜如意姜院长?”
“是, 正是那位。”程杏飞抿了抿唇, 眼神里透着一丝恳切, “我想请你帮我引荐一下姜院长。”
“为什么?”沈郁休有些困惑, 若程杏飞让他帮忙引荐什么导演、编剧一类的,他能够理解, 为什么会突然让他帮忙引荐姜院长?
程杏飞挑重点把事情缘由讲了一遍——当然,她没有讲她和林国栋的关系,只讲了她要争取选票, 想要和姜院长恳谈一番的打算。
沈郁休沉默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打了几下,像是在思考。
程杏飞问:“……很麻烦吗?”
“实话实说,确实很麻烦。”沈郁休直言不讳,“姜老师担任金视奖评委已经有八年了,就我所知,每到颁奖季,她几乎闭门不见客。她是个脾气有些怪的老太太,你现在贸然过去和她攀关系,很容易撞到她枪口上,连带着我也要讨一顿数落。”
程杏飞:“那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和她联系上……比如什么私人聚会?”
沈郁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运气不错。姜院长膝下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前年带着洋女婿从国外回来,夏天的时候姜院长喜抱金孙。前几天我收到了姜院长的助理发来的请柬,他们要给孩子办百日宴。”他望向她,“……看来,你想去?”
程杏飞眼前一亮,立刻点了点头:“是,我当然想去!”她没有邀请函,只能以偕同的关系蹭沈郁休的邀请函进场。到时候,她会备上一份足够贵重的百日礼,争取和姜院长说上几句话。
“——抱歉,”沈郁休却摇摇头,“可我不想去。”
“……”
“这边《找到你》的拍摄工作有多忙,我相信你比谁都清楚。主演可以请假,但是导演不能请假,因为我一请假,整个拍摄进度就会被打乱,剧组在这里一天,就要烧一天的钱,制片人是不可能让我离组的。”沈郁休淡淡道,“当然,我可以把工作暂时交给下面的B组导演,让他拍一些非重要的镜头,我带着你打飞机一天来回华城和横市……但是——”
他语调一转,那双幽蓝的眼睛落在程杏飞的身上,似笑非笑地问:“——程老师,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像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人,又像是一名伺机而动的猎手,正在等待着程杏飞的答复。
其实,他的语气算不上咄咄逼人,但程杏飞站在他面前,却莫名觉得头尾都尴尬。
程杏飞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诚然,程杏飞若真拿到了视后桂冠,对剧组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宣传——但也仅仅是“宣传”而已。电影圈和电视剧圈向来有“壁”,小屏幕上拿到的奖项,对大屏幕的带动微乎其微。
真正能让观众走进电影院,花钱购买电影票的唯一动机,是这部电影“足够好看”。剧情够好、演技够棒、特效够炫、泪点笑点够足……这些关键词远远凌驾于演员本人获得过的奖项上。
最主要的是,电影的拍摄每天都是在和时间与金钱赛跑,沈郁休身为导演,抛下剧组的事情陪程杏飞出席一场微不足道的百日宴,确实说不过去。
可是,程杏飞真的想赢,她真的想拿到那个奖,然后把奖杯狠狠地扔到林国栋的脸上,让她的父亲知道他错的有多么彻底。
程杏飞定了定神,努力讨价还价:“剧组这一整天耽误的误工费,我自掏腰包补上。至于沈导您的时间,我也会通过其他方法补偿……”
“程老师,不,程杏飞,咱们就别兜圈子了。”沈郁休打断她,“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想要的根本不是钱。”
“……”
“我可以带你去姜院长的聚会,我只有一个要求,”他微妙的停顿了一秒,说,“——我要见‘那个女孩’一次。不要再拿谎言搪塞我,我相信我的判断,我知道你们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可能是你的双胞胎姐妹,她可能是你的经纪公司特地为你准备的整容替身,也可能是这世界上一个恰巧与你长得相似的人……
“我不管她是谁,我要见到她,我必须见到她。
“程杏飞,你有你的目标,你的目标是视后。我也有我的目标,我的目标,就是她。”
……
华城。
上午十点,某高档社区的顶层房间响起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那声音一路传到卧室之中,吵醒了正在大床上安眠的睡美人。
公主殿下在梦中翻了个身,烦躁地把被子提过头顶,压住那些乱糟糟的声音。
卧室里的双人床明明足够两个人一起睡,可现在她却只能蜷缩在床的三分之一处,剩下的三分之二,全部被各种各样的杂物堆满。
有脱下来却没有扔进洗衣机的脏衣服、网购的各种毛绒玩具、以及还来不及收拾的绘画草稿。
不仅床上有一张接一张的画稿,桌子上、地毯上,到处都是纷飞的画稿,每一张画稿上,都是精致的珠宝首饰设计,或者是尚未成型的创意。
这些画稿若规矩的摞在一起,高度一定非常可观,足以证明她这段时间的努力;可惜画稿的主人实在不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写,反正是她的房间,她就算想把画稿叠成纸飞机扔出去,那也是她的自由。
门铃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花昭咕哝一声,半梦半醒间,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很快又沉进了梦乡之中。
大门外,P姐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钥匙,嘀咕道:“花昭不会偷偷出门玩了吧?怎么不在家?”
她打开大门,正要迈步走进去,可是当她看清屋内的状况时,当即吓得愣在了门外,一只脚还可笑地抬在半空之中。
只见触目所及之处,全被各种外卖盒堆满了,炸鸡、奶茶、麻辣烫,还有买回来后就被主人遗弃在一旁的快递,那些快递盒摞成高高的一座小山,走路的声响就足够引起雪崩。
“……”P姐震惊了,这还是程杏飞的住处吗,这明明就是个快递代收站!
不,不对。快递代收站好歹会分门别类把东西归拢好,这里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说这里是代收站,真是辱站了。
程杏飞现在在横市拍戏,花昭一个人留在华城。P姐也在华城坐镇,她几次和花昭表示要搬过来陪她,都被花昭拒绝了,因为花昭说自己喜欢独处的宅家生活……现在看来,她哪是喜欢独处,她就是喜欢宅!
P姐在门口换上拖鞋,绕过满地的障碍物,走到次卧门口。
“咚咚咚”
她敲门。
没人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P姐一边敲门一边提高音量:“花昭,你还在睡觉吗?别睡了,我要进来了!”
下一秒,屋内传来了兵荒马乱的噪音。
“别进来别进来别进来,我醒了!我在起床!我已经起来了!”
与此同时,一声巨大的坠落声从门内响起;听声音应该是小公主直接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上……
P姐:“……”
五分钟后,卧室门终于打开一个小缝,花昭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门缝内钻了出来,透过窄窄的门缝,P姐看到屋里好像有不少散落的纸张。
“屁嬷……咳,P姐,你怎么来了?”花昭堵在卧室门口,挡住经纪人的视线。
P姐狐疑地问:“你从横市回来这么多天,难道就没出门吗?而且你屋里什么东西,怎么一股油漆味儿?”
“什么油漆味!你一定是闻错了!”花昭矢口否认。
其实她屋里哪里有油漆味,明明是颜料的味道。她报名参加的那个Vossoe饰品设计大赛快到截稿日了,她现在每天从睁眼到闭眼都在画稿,就连在梦中也是被那些亮晶晶的贵金属追着跑。只不过她一直没把自己报名参赛的事情说给朋友们听,她想一鸣惊人——同时又怕万一落选那就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她余光看到一张画稿从屋里溢到门边,她赶忙用脚趾踩住画稿,然后往后一踢,像是小狗刨土一样把画稿踢回了卧室里。
P姐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你藏了什么东西?”
“我能藏什么东西?”花昭赶忙关上门,硬挽住P姐的胳臂,把她往客厅带,“就算是金屋藏娇,那也是杏飞藏我吧。”
一边说,她一边把P姐按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堆满了喝剩下却没有扔的奶茶杯,花昭勉强推出一小片空地,又洗了杯子,给P姐倒了杯可乐。
“姐,喝阔落。”她乖乖送上玻璃杯,又收回双手规矩地搭在膝盖上,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来是有什么事啊?”
P姐被她一打岔就忘了之前要说的话,她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因为刚睡醒,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睡衣,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肩头,眼睛水润润的,那应该是早起打哈欠时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即使她的样子如此不修边幅,但她依旧是美的——像是刚从沉沉酣梦中苏醒的海棠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与美艳。
她的脸,和程杏飞长得完全一样,或者反过来说,是程杏飞长得与她完全一样。
如果她们两人没有同时出现在人前,就连P姐都没有办法自信的区分出这两个女孩。
但是现在有一个人,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不仅分清了这对姊妹花,还点名要见花昭一面。
想到这里,P姐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公主殿下,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的。”P姐神色严肃的望着她。
“等等,你别用这么可怕的语气说话!”花昭抖了抖,怕怕的说,“我的宫斗经验告诉我,你一定酝酿着一个大计划!”
“确实是一个大计划。”P姐点点头,“这个计划关乎着杏飞的命运,我希望……不,我恳求你,能够帮忙。”
……
横市,深夜。
程杏飞坐在酒店的阳台上,身上披着一件外套,正在吹风。现在已是深秋近冬,寒风露重,打在身上很冷。可她却像是感受不到温度一样,在猎猎夜风中一坐就是半个小时。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一道并不复杂的选择题——她要不要牺牲花昭的秘密,来换取自己的未来?
她的选择当然是否定的。
可有一点让她颇为在意——沈郁休为什么这么急着见花昭?他对她的关注,不像是在追求事件的真相,倒像是在寻找什么。
就在程杏飞陷入思考之中时,一阵清脆的响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她被那道声音惊醒,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门铃响了。
“客房服务!”门外的人说,“请问有垃圾需要收拾吗?”
“稍等。”程杏飞匆匆起身去开门。
阳台很冷,但室内有空调,空调吹出一阵温暖的风,让刚从户外回来的她涌起了一阵暖意。
每隔两天,酒店就会推车过来进行客房服务,程杏飞并没有疑心,直接打开了房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门外站着的并非是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而是一个穿着打扮都很中心的年轻女孩!
她戴着口罩,头顶的帽檐压得低低的,只有一双眼睛笑盈盈地看着程杏飞。
下一秒,她张开双臂扑了过来,一手搂住程杏飞的肩膀,重重地撞进了她的怀里:“斯普瑞斯——!!”
程杏飞被吓了一跳,第一个想法是有私生粉骚扰。但当女孩身上熟悉的体香涌入她的鼻尖时,她瞬间反应了过来。
“花昭??”她惊讶极了,从那双小胳臂里挣扎出来,揽着人看了又看。
这眉,这眼,就像照镜子似得一般无二。
这个从天而降的小机灵鬼不正是花昭吗?
程杏飞下意识地问:“你怎么又来横市了?”
女孩一听,顿时不开心了,双手叉腰气鼓鼓地望着她:“什么叫‘又’?本宫千里迢迢赶车过来找你,腰酸背痛的,你不说点吉祥话也就罢了,居然说‘又’!”
“咳咳咳。”走廊上传来一阵加重的咳嗽声,“恕我提醒,公主殿下,你一上车就开始吃零食,吃完了零食就开始睡,是我开车开了一千多公里没有休息,明明应该是我更腰酸背痛吧?”
程杏飞循着声音望过去,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本应该坐镇华城的P姐居然也在这里!
不仅P姐在,卓毅也在。
再加上面前的小公主……
程杏飞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她有一点无奈,更有一些生气:“P姐,卓毅,你们怎么能够未经我允许,就把这件事告诉花昭?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的事情,你们把花昭拉进来,是要让她为我牺牲吗?”
“杏飞,我还没生气呢,你怎么先生气了?”花昭立刻说,“要是P姐不告诉我,你是不是真打算把这件事一直瞒下去?什么牺牲不牺牲的,我又不是死了!”她眼珠一转,故意问,“难道我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你出面解决,你会故意装聋作哑,不帮我解决?”
“当然不会!”程杏飞脱口而出。
“那不就得了?!”花昭挽住她的手,“沈郁休那家伙想见我,那就见呗。反正卓毅已经知道了,再多一个沈郁休也没什么问题。有句俗话说得好,债多了不愁,跳蚤多了不痒……”
卓毅剑眉一拧:“你说谁是跳蚤?”
花昭撇撇嘴:“谁应声了谁就是跳蚤呗!”
明明在说的是沈郁休的事情,结果转眼间,卓毅又和花昭吵起来了。
他们在走廊上弄出的声音太大,有人开门出来看热闹。见到人影,程杏飞立刻把花昭拉进了房间里,P姐和卓毅正要跟进去,结果刚抬脚,大门就在他们面前合上,P姐差点被撞断了鼻子。
P姐:“……靠!”
卓毅:“……”他抬手想敲门,被P姐拦下了。
P姐无奈道:“行了,别凑上去找骂了。杏飞这是闹脾气呢,气咱们先斩后奏,把花昭叫过来淌浑水。”她抬手拍拍卓毅的肩膀,但对上他的眼神,又尴尬地把手揣回了兜里,“让这对小姊妹聊会儿天,你不用给她们守门了,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卓毅看着紧密的房门,点点头,低声应了一声。
之前花昭往返横市,都是卓毅开车护送。可惜这次卓毅在横市脱不开身,只能P姐亲自开车,她从没跑过这么远的长途,一天下来又累又困,皮都要掉一层。
她现在就想开间豪华大床房好好睡一觉,至于其他的事情,睡醒再想!
屋外,两道脚步声逐渐远去。
屋里,花昭轻车熟路地换上程杏飞的睡袍,抱着腿在沙发上坐下。
“来,坐下和本宫聊聊天。”她拍拍身旁的空位。
程杏飞忍笑:“嗻。”
程杏飞刚一坐下,花昭立刻把一双小脚压在她的腿上,杏飞哪会示弱,立刻把她的脚掀翻,改用自己的腿去反压她。
就这样你的腿压我的脚、我的脚压你的腿,这么漫无边际的玩了一会儿幼稚游戏,两个人才咯咯笑着停了下来。
两人靠在一起,怀里各抱着一个抱枕,懒散地倒在沙发上。
“花昭,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去和沈郁休见面吗?”程杏飞声音轻轻的,又提起了这个话题。
“这不光是为了你。”花昭一边说,一边倔强地再次把脚踩在了她的腿上,“也是为了我。”
“咦?”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呼延律的事情?”
程杏飞回忆了一下,终于勉强从几个月前的一次夜谈中,挖出了这个名字:“你是说那个匈奴将军?”
“对。”花昭点头,“他父亲是可汗,生母是从波斯客商那里掳来的舞姬,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为此一直受到匈奴部落的排挤。”
“蓝色的眼睛……”程杏飞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
“对。”小公主往沙发里缩了缩,把抱枕紧紧搂在怀中,眼神里闪过一丝轻愁。这是程杏飞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他和沈郁休长得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让我根本没办法忘记。”
“……”
在这一刻,程杏飞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花昭第一次见到沈郁休时,就对他充满仇视,又不肯说出原因;这就是为什么,沈郁休能一眼认出花昭和她的不同!
花昭说:“但是奇怪的是,沈郁休好像并没有呼延律的记忆……也可能他们只是两个长相相同的人吧,就像咱们两人一样。”
“不,他应该有。”程杏飞打断她,“他几次三番提出来要见你,我觉得这并不是一种巧合。我想,他即使不是呼延律的转世,应该也继承了他的一部分记忆。”
“真的?”
“是真是假我也仅是推测。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还是要亲口问问他。”
亲口问问他……
一想到要和沈郁休当面对质,花昭的心情变得愈发紧张起来。
沈郁休真的会和呼延律是同一个人吗?
……
“好,咔!”
伴随着执行导演的声音,《找到你》这部电影中关于古装剧的部分终于拍摄完毕了。
程杏飞和沈郁休凑在监控器前看回放,这一幕他们为了抢天光,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拍三遍,尝试了不同的表演方式。好在效果不错,几位摄像和摄像助理也配合的很默契,抓到了这一幕的精髓。
“很好。”沈郁休满意极了,“这样一来,这一part的所有剧情已经拍摄完毕,演员也可以杀青了。”
当然,杀青的只是这一部分的演员,几位主要演员距离杀青还有很长时间。为了拍摄这一part,沈郁休请来一位老戏骨特别出演心狠手辣的反派,明天一早这位老戏骨就要离组,为了欢送这位前辈,今晚要举办一场小小的杀青宴。
横市影视城周围全是菜馆,想吃川菜有川菜,想吃粤菜有粤菜,东北菜有东北菜,天南海北,足以满足不同人的胃。
刚好最近降温,制片助理直接叫了**辣的火锅送到剧组,各种肉类丸子青菜也运了进来。组里有提前搭好的棚子,大家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凑了三大桌。
程杏飞作为主演,自然是和沈郁休在同一桌的,这一桌还有制片、摄影、编剧等等,几位今天杀青的角色也坐在这桌。
火锅最是热闹,大家吃得浑身冒汗,程杏飞虽然脱了戏服,但头上的发型还没有拆,她顶着沉重的古装发型,稍一低头,就感觉头冠要扎进锅里去,样子好不狼狈。
“沈导,小程,我明天就要离组了,咱们走一个吧?”那位老戏骨从座位上站起来,酒杯里是倒得满满的啤酒。
其实第二天还有拍摄工作,本来沈郁休和程杏飞都不应该沾酒,但老前辈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两人赶忙起身,也叫助理倒了酒,和前辈碰杯。
那位老戏骨说了几句“祝沈导这部大作票房长虹”“祝小程演技精进”“祝整部剧拍摄顺利”等等客套话,率先喝完了杯中酒。
前辈都这么客气,做小辈的总不能沾沾唇就算。两人都把啤酒一饮而尽,好在啤酒度数不高,一杯下去,程杏飞也只是脸上微微发热而已。
无酒不成席,随着这一杯酒下肚,场面很快就变得热闹起来。
几个小演员互相打了个眼色,也端起酒杯涌了过来,他们嘴里说着要感谢沈导演的指导,以敬酒为名施灌酒之实。
程杏飞身为女主,就坐在沈郁休身边,自然也没从这连番的敬酒里逃过。
她是真的不爱喝酒,但是没有办法,剧组里面人情关系复杂,就算她是女主角也不能从这之中脱身。如果她接了第一个人第二个人的酒,却拒绝了第三个人的酒,转眼这件事就会被添油加醋的传出去,对她名声有损。
但是她酒量实在不好,啤酒才喝了几杯,双颊就红得不行,眉眼间都带上了淡淡的醉意,更衬得她粉面桃花。
沈郁休见状,赶忙制止:“明天还要拍摄呢,喝酒可以,灌酒不行。”
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嘀咕了一句:“哎呦,沈导可真是怜香惜玉。”
声音其实并不大,但那一刻刚好棚里很安静,那句话就准确的传到了两位当事人耳边。
“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程杏飞放下酒杯,声音微冷。她真的很讨厌喝酒,但她更讨厌剧组里这些烦死人的人际关系。
说完,她不顾其他人的挽留,快步匆匆向着棚外走去。
在跨过门槛时,她略微踉跄了一下,等候在外面的卓毅赶忙扶住了她。程杏飞确实不胜酒力,她一手扶住他的胳臂,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子,然后便在他的搀扶下离开了。
女主角一走,原本热闹的杀青宴瞬间冷了下来。
有人没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嘀咕程杏飞怎么这么爱耍大牌,别人开句玩笑,她就撂脸离开。
有人知道其他人恶意灌程杏飞喝酒,但他们只是底下的小喽啰,这时候也不能站出来说话。
一时间,整个棚里只剩下安静吃饭的声音。明明火锅还在咕噜咕噜地响着,鲜红的辣油在锅底翻腾,但摆在桌上的食物却一下失去了诱惑力。
程杏飞一走就是好久,沈郁休叫来助理,说:“程老师酒量不好,估计喝多了不舒服。你找酒店做份暖胃的牛奶鸡蛋醪糟,给程老师送过去。”
他话音未落,只听棚外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不用了,谢谢沈导关心,我很好。”
随着声音一同走进棚内的,是女孩娉婷的身影。
就这么短短十来分钟的功夫,“程杏飞”就换了一身衣服,头上沉重的古装头套也拆掉了,一头青丝梳成高马尾,俏皮地立在脑后。
她眼睛弯弯,明明是在笑着,可不知怎么回事,刚刚灌她酒的那几个人,都觉得身上有些冷。
“程杏飞”大步走近桌旁,直接在沈郁休身旁的空位上停步。
屋里满是火锅升腾带来的热意,而她身上则带着一股深秋的寒意与凛冽的花香。
他坐着,她站着。沈郁休抬头看去,只能看到女孩圆润的下颌,和红唇边的一抹笑。
她瞥了一眼杯中剩余的啤酒,拿起酒杯,居然直接泼到了地上!
众人一惊,尤其是刚才敬她酒的那几个人,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女孩执起酒杯,看着那几个“变脸怪”,忽然莞尔一笑——
“对了,刚才是谁说要和我喝酒来着?喝啤酒有什么意思——服务员,上白的!!”
所有人:“……”
沈郁休:“……”
行吧。
……
半小时后,刚才所有灌过程杏飞酒的人,全部阵亡。
一桌十二个人,其中七个都趴在了桌子底下。
唯有“程杏飞”本人,一手拎着白酒细长的瓶子,一手拿着二两的酒杯,精神奕奕地站在桌边,顾盼间潋滟生辉,除了耳垂有点红以外,一点看不出来醉意。
其他没有灌过她酒的人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惹天惹地绝对不能惹能喝酒的女主角!!
从“程杏飞”开始大杀四方开始,沈郁休就没再说过话。
直到地上醉殍遍野,他才轻轻叩了叩桌子,低声提醒她:“差不多了,别喝了。”
“怎么?”女孩眉眼一挑,“沈导演想和我喝?”
“……”沈郁休心虚地移开视线,默默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了橙汁,以行动做拒绝。
见他认怂,“程杏飞”嗤笑一声,把空了的白酒瓶子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说:“沈导演,我觉得这里好闷啊,你想出去溜达一下吗?”
“好。”沈郁休想,终于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醉汉,跟在女孩身后一同走出了棚子。
这几天冷锋过境,虽然横市地处南方,但仍然没逃脱过寒流的侵蚀,降温降的很严重。
冰冷的寒风拍在耳边,发丝飞舞,女孩双手插兜,让风吹散自己的醉意。
她不说话,沈郁休也不说话。
他抬眸望着她在前方蹦蹦跳跳的身影,她是那样的灵动、自在,像是一只雀跃的鹿,又像是一阵停不下来的风。
走着走着,他们走回了白天拍摄的地方,这里有一处巨大的仿古秋千,女孩轻轻一跃跳到秋千上,双手执着麻绳,双脚踩着木板,拼力悠了起来。
她悠的很高,很快,风猎猎而过,随着风一同飘来的,还有女孩清朗的笑声。
沈郁休怔怔望着她那像是要飞起来的身影,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藏在他心里很久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
“你不是程杏飞,不要再骗我了。”
“……”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我用一个人情做威胁,逼你现身。”
“……”
“我只见过你几面,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再见到你一次。”
他无法解释他对她的执着,他只知道,当他每次看到她时,心跳都会微微失控。可是在面对有着同样相貌的程杏飞时,他却从不会这样。他总是反复回想着她的一颦一笑,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幻觉或是一场梦,所以他才拼命寻找着她真实存在的证据。
“你身上有太多秘密了,从见到你开始,这段时间我总是做梦。”
这一次,女孩终于回答了他。
“什么梦?”
“关于你的梦。”沈郁休抿了抿唇,那双蓝眸陷入了回忆之中,“我梦见,我是一个匈奴将军,即将攻占一座王城。”
“……”
“当我策马来到城下,我看到你穿着一身鲜红的舞衣,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说要为我献舞。”
“……”
秋千越荡越低,直到慢慢停了下来。
麻绳和木杆相摩擦,发出嘎吱的声响。女孩矗立其上,一双剔透水润的眸子带着探究、带着怀疑、带着释然,就那样望着他。
这一眼,好似穿越了千年。
沈郁休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慢慢走了过去。
“告诉我你的名字,可以吗?”沈郁休从不知道,原来这世上会有一个女孩子,占据了他世界里的每一个角落。他抬手伸向这个神秘的少女,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好。”
这一次,他终于打动了她。
女孩的视线与他连在一起,也向他伸出手,滚烫的指尖轻轻搭在了他同样滚烫的掌心里。
在双手相碰的那一刻,沈郁休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不允许她再逃脱。
女孩顺着他掌心的力度,轻盈地从秋千上跳下,她如一枝藏在深夜的海棠花,真实的、灿烂的在他面前绽放。
“请容许我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女孩的笑容落落大方。即使身处黑夜,她的笑容依旧足以照亮一整片夜空,“——我是花昭,你可以称呼我为公主殿下。”
“……花昭?”
是的,没错,是花昭。
沈郁休居然没有一点惊讶。仿佛这个名字早在他的心间萦绕过许多次,仿佛这道倩影早已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那么,我要怎么称呼你呢?”公主殿下狡黠地问,“我是要叫你沈郁休,亦或是……呼延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