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不同于杨變,权简因顶着权少保之子的名头,如今也算是上京城新进衙内。
他为人又八面玲珑,这些日子结交了不少酒肉朋友,因此消息还算灵通,对上京城内之事也所知甚多。
“这车马不用看,就知是元贞公主出行。”
真是一切都极尽奢华之能事。
整个皇宫也就这位如此标新立异,连遮掩都不遮掩。旁人还要遮掩一二,哪怕内里花销一点都不比这位少,至少表面要让人看不出来。
“你大概还没见识过女子击鞠吧,就这位元贞公主,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位……”
说到这里,权简对杨變扬了扬眉,颇有些取笑之意。
杨變难得面露一丝讪色,用手指蹭了蹭高挺鼻梁。
话确实是他说的,却是为人设局激将饮酒后之言,话的本意也被篡改得乱七八糟。
事后,这些被篡改的话在上京城里流传开来,竟传成了他妄想皇家公主,累得权中青忙招来义子详问当时情况,又进宫向宣仁帝请罪。
也幸亏杨變并无侮辱之意,又事出有因,再加上他本身有滔天之功在身,又有权中青的求情,不然丢官罢职都是好的,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
毕竟大昊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士大夫里可不包括武将。大昊不杀官员,也是不杀文官,还是不包括武将。
“这位元贞公主可是不得了,都说上京城里贵女娇弱,这位却别具一格,据说马鞠打得极好,每次金明池开池盛会上,都会带着女子击鞠队下场。”
杨變甩了甩鞭子,嗤道:“别的倒是没看出来,穷奢极侈倒是看出来了。”
瞧瞧这阵势,就不说其他,只说那随行而来的香气,光这些香大概就够普通百姓家一年的嚼用。
见杨變如此较真,权简挺无奈的。
“这奢靡之风也不止她一人,来了这上京后,难道你还看不明白?”
那是从上到下,都是如此。
就不说宫里,只说民间百姓这些吃喝玩乐,都是他们以前在西北想都不敢想,看都看不到的。
时下风气造就人们以奢为乐,以侈相骄,动辄饮酒宴乐,游荡无度。别的地方有这种百姓齐至出城踏春的场面吗?怕是土里刨食都不够。
都说文人好雅,可单只说时下盛行的四大雅事,焚香、烹茶、挂画、插花,又有哪一样是便宜的?
单香之一道,便耗费无数。
用他们这些只会打仗的兵痞子眼光来看,足够换无数战马了。
如若有这些战马,一直虎视眈眈的北戎又岂非不能匹敌!
“其实若真能如你妄言那般,咱们能有人娶了这位,对我们来说也是幸事。这位可是圣上的心尖尖,有了这一层关系,也不至于那些文官挑唆一二,我们便如履薄冰。”
西军驻守西北多年,因常年与西狄交战,战风彪悍,战斗力极强,乃各路禁军之冠。
可如今随着西狄灭亡,西军虽不至于被鸟尽弓藏,却也是高层将领各奔东西,一朝尽散。
核心人物如权中青、杨變等人,也悉数被调进上京。
还美曰其名此乃荣升。
看似西军这一脉如今风头正盛,各种高官厚禄封赏都有,实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就如同权简所说那般,进了这上京城,就如同进了那黄金打造的鸟笼子里,被那些文官们节制不说,还成日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盯着他们挑错。
可大昊历来重文抑武,武官地位低下,多年来都是如此,也不是一朝一夕谁能改变的。
说话间,一行车马已行到二人面前。
透过轻纱珠帘,隐隐能看见其内丽影绰约。
明明离得有些距离,却是暗香浮动。
听着那车檐下摇晃的金铃声,嗅着鼻尖的异香,杨變收回目光,道:“行了,别痴心妄想了,走吧。”
元贞带着人住进了流云殿。
她每次前来琼林苑,都住在这里。
附近这一片乃琼林苑核心之地,并不对外开放,算是金明池开池期间难得的僻静之地。
自打领了女子击鞠队,每年的三月二十七,元贞都会提前一日来到琼林苑,为次日下场做准备。
因为这次安庆也要下场,所以她也提前跟来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元贞的香车,第一次遭遇被百姓拥簇围观的场面,即使素来沉稳如她,也不禁小脸晕红,至今未散。
“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
不同于元贞有固定的宫殿落脚,其他公主们如淑嘉淑安等,自有母妃打点,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如安庆这般,既没有母妃,又不得宠的,每次来琼林苑都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前来。还是有次数的,因为每次圣上御驾游园时,并不一定会记得有这么个女儿。
能不能来,都是一道坎,来了之后自然任由内侍省或六尚局安置。
安庆明白元贞性格,她不喜与人同住,当下便应了是,随着宫人一同出去安置了。
踏出流云殿的那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本来忐忑的心,因今日所见所闻,终于落到了实处。
都是争,她不争就只能伏低做小一辈子!
殿中,元贞任宫人服侍脱下繁复的宫衫,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头上的冠也取了,任头发松散下来。
“这白角冠好看倒是好看,就是太重了,我给公主松松头。”希筠说着,一边拿起玉梳为元贞通头发,又用指腹轻轻地按着她的鬓角。
她指腹柔软,动作轻松,元贞一直紧绷的头皮顷刻就放松下来,浑身如释重负。
“绾鸢,你让人去盯着安庆,看她离开这里后都见过什么人。”元贞闭着目说。
闻言,绾鸢虽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忙下去安排了。
到了傍晚,消息传来了。
安庆还真见了不少人,见了好几家的。
她果然是招人恨啊,谁都想给她添堵!
不同于表面的张扬,元贞并非无谋之人。
要想在皇宫里存活,并活得好,光有圣眷还不够,方方面面都要考虑。所以多年来,她没少借着父皇宠爱,四处安插能为自己办事的人手。
旁人只见到她在宫里如鱼得水,要什么有什么,却没看到她暗中付出了多少心力。
安庆不像她,既无母族依靠,又无父皇宠爱,她哪来的人手帮她办事?还能通过层层禁军守卫、各个内官内侍,然后给宋浦设了那么大一个局?
哪怕是她也得大费周折,毕竟禁军可是牵扯到宫外。
元贞很好奇。
这不,一盯就盯出眉目来了。
“安庆公主这是想做什么!”
绾鸢脸上既有恍然,又有怒气。
此前她还不明白公主为何会让她派人去盯着安庆公主,这会儿总算明白了。
原来安庆公主竟想行那卑鄙手段,妄图截胡圣上给公主备的佳婿人选!
别说绾鸢不要脸,如今事还没成,怎就成她家公主的了,别人打主意就是妄图截胡?
而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早就有流言说,圣上一直留着元贞公主,年逾十七都不许配人家,是因为一直挑不到满意的女婿人选。
早年宋家四郎以一首‘满庭春’名彻上京,圣上就说过此子甚佳,不过彼时宋浦还没有功名在身。
这不,去年才取了探花,如今任观文殿待制,虽不过六品官衔,却是清贵差事,乃近臣,恩宠自是不必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宋浦未来大概率是要当驸马了。
至于会配给谁,哪还用说?
可公主是怎会提前知道安庆公主打着截胡的主意?
绾鸢身为元贞身边老人儿,不同于希筠,她不光管着金华殿诸事,外面的事也大多由她经手,像各处消息收集统合都是由她来经办。
在此之前,她是一丝端倪都未看出。
现如今等于是她家公主先看见了‘果’,然后让她去安排收集‘因’,而收集上来的‘因’,果然印证了‘果’。
难道公主开了天眼不成?
绾鸢心中何止惊涛骇浪,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只能归咎于公主天资聪慧,多智近妖。
不是多智近妖,能拖着一个病体羸弱不受宠的娘,仅凭六岁稚龄,一跃而出成为圣上最宠爱的女儿?
甚至多年来,地位从未动摇过。
“公主,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绾鸢握紧拳头,打算要好好给白眼狼安庆公主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什么东西该动,什么东西不能动。
“不管她,我们只管看戏。”元贞淡淡道。
绾鸢很诧异,诧异完又迟疑:“可那位宋家四郎,是圣上打算挑给公主您的……”
“汝之蜜糖,吾之砒霜,她有本事就拿去。”
从绾鸢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公主白皙的侧脸,那眉眼精致秾丽如水墨描绘,格外有种让人不能直视明丽。
她从未看透过公主,也许永远看不透,不过她知道一点,那就是公主说了她听着便是。
“是。”
晚膳罢,见时候还早,元贞带着小桃子外出散步消食。
流云殿的位置极好,出了宫殿,穿过一个花圃便是金明池畔,池畔有一处临水亭台,供观景赏玩之用。
刚到地方,小桃子就跳出花篮跑开了。
元贞见它钻进花丛,嗔道:“别跑远了,一会儿该寻不到你。”
小桃子远远喵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不过一个专门负责照顾它的小宫人跟了上去。
元贞带着希筠走进亭中。
希筠指着对岸惊叹道:“公主,你看那边真热闹。”
此时已是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岸那边却是华灯初上。
大片五彩斑斓的灯火衬着这湖光水色,在水面上折射出各种奇特的色彩来,依稀可见人声鼎沸,衬着这边的清幽,又是一种格外不同的景色。
“怎么,想过去瞧瞧?”
希筠也没遮掩,笑道:“许久未看过民间杂耍了,多少有些想呢。”
比起绾鸢,希筠要跳脱些,不过元贞愿意纵着她。
以前是因为性子使然,身边有个这样喜欢叽叽喳喳的人,虽偶尔难免会觉得吵,但大多数的时候,是只要看着就觉得心情莫名的愉悦。
而现在——
那梦里……
元贞恍惚了一下,回过神。
“反正要在这待上几日,等空了带你和绾鸢出去玩。”
旁人私入民间困难,但对元贞来说却不是什么事,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二人正说着,这时亭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同而来的还有阵阵嘈杂声。
“你这人,快把猫还给我,这可是元贞公主的猫……”
小宫人气急败坏,灰头土脸。
见已经到了公主面前,也顾不得吵了,忙躬身行礼,又告状道:“公主,这人抓了小桃子不放,我让他还我,他也不还。”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谁抓了小桃子?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