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诗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吃着馄饨。坐在对面的季胜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隐隐感受到夏诗雅的兴致缺缺,像是在忧愁烦心着什么。
季胜很想知道夏诗雅的烦恼,可是他目前的身份没有给他随意打听的权利。
他不知道夏诗雅究竟是如何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很担心自己冒然地询问,会无意间惹对方的不快。
在很早的时候,季胜就习惯留意夏诗雅的一切。不知不觉间,他就能够凭借一个挑眉,或是一个眼神轻易察觉夏诗雅此时此刻真实的心情。
可察觉不等于理解。
他始终不懂夏诗雅,常常因为无法理解而沮丧懊恼。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处在后知后觉的被动里。
……
那年寒假。
从医院回来后,季胜就感觉到了夏诗雅隐约的疏远。
比如有意无意地避免两人独处,比如不再主动和找他说话,即使回答也就简短的几个字……
季胜很烦自己的敏感多疑。
夏诗雅是校花,是公主,是男同学心目中“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神人物。这样的夏诗雅愿意和他做朋友,还愿意主动帮助他,已经远远超出季胜原本的期待了。
可还是无法控制地,季胜的心里一阵阵抽的疼。
他不知原由,但想来自己肯定是做了什么事让夏诗雅不高兴了。
又或者是因为他在这儿待得太久,终于让夏诗雅忍无可忍了。
“哎呀,今天阿姨休息,我本来想煎牛排给你们吃的。谁知道家里的迷迭香没有了,你们谁能帮忙去大超市买一下。”夏诗雅妈妈一脸苦恼地从厨房走出来。
听到需要帮忙,季胜立马站了起来。
“密码是四个8。”夏诗雅妈妈从包里掏出一张超市购物卡递给季胜,“真是麻烦你了,小胜。买的时候要选产地法国的,切记不要研磨瓶装的,那个里面加百里香的我们吃不习惯……”
见季胜似乎听得一知半解,妈妈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夏诗雅:“你也去吧,正好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一起买了。”
从夏诗雅家步行一刻钟就是利成时代广场,江城最大的综合体之一。
夏诗雅和季胜一道去了下面的进口超市,全程两人都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说话。
直到季胜琳琅满目的货架里几乎迷失了方向,夏诗雅才主动开口:“香料区不在这儿,你还是跟着我吧。”
季胜低着头闷声说:“对不起。”
夏诗雅微微蹙了下眉:“这种事有什么好道歉的。”
季胜没解释,他知道自己不是在为眼下的事道歉。
这时的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对夏诗雅是不讲道理的偏向。
无论什么原由,只要惹夏诗雅不高兴了,那就是错了。
即使是针对他自己。
逛了一圈,夏诗雅推着满满的车去结账,季胜则自觉地拎起了沉重的购物袋。
夏诗雅瞟了季胜一眼,抿抿嘴:“分我一边吧,你自己拎不重吗?”
季胜用力摇摇头。他心里一热,听到夏诗雅主动关心自己,他身上就好像充满力气,完全感觉不到手上沉甸甸的重量。
“行了,别逞强了,你脸都红了。”夏诗雅叹了口气,主动伸手分担,“我没你想得那么娇气。”
季胜一怔,脸上更是又热了几度。垂头看着两人之间的购物袋出神。
这算不算间接牵手?
脑袋里闪过的胡思乱想,让少年的内心躁动又羞耻。
“诗雅?”一个惊讶的声音打碎了懵懂的遐想,“你……和季胜怎么在一起?”
不等季胜产生更多的遐想。他们就在购物中心的门口,碰到了夏诗雅班上的朋友。
几人错愕的目光像冷水唰的一下从季胜的头顶泼下。
“你、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啊?”
“这是放假了一起出来购物……?”
“那个诗雅啊,你应该不会是在和……约会吧。”
夏诗雅蹙了蹙眉,心里的顾虑让她不知该怎么开口。
一方面,她绝对不想朋友们误会自己和季胜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她也不能将季胜寄住在她家的原因大方说出来。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向来沉默的季胜忽然开口了:“碰巧遇到。”
“没错,你们说什么呢。”夏诗雅立刻反应了过来,“我这不是在超市不小心买多了嘛,正好路上碰见了季胜,他好心帮我拿一下。”
几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啊。”
“不然还能是哪样啊。”夏诗雅故意笑了笑,想将事情糊弄过去,“你们都在想什么呢。”
“既然如此,我们帮你拎呗,让季胜同学帮你也不方便。”
“也行啊。”到这个地步,夏诗雅只能笑着应下,“要是不你们不嫌麻烦……”
“诗雅,你好见外啊,我们可是你的好姐妹哎。”
她看了眼季胜,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季胜已经主动道别离开:
“学校见。”
夏诗雅愣了一下:“啊,学校见。”
走出金碧辉煌的高级商场,季胜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他庆幸刚刚自己表现得很好没有穿帮,也庆幸自己没有给夏诗雅带来更多的麻烦和困扰。
季胜没有独自回家,而是在必经之路的车站等了等。
他有些担心,担心那几个女生万一中途有事,夏诗雅就要自己拎着很沉的东西走回去了。
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那几个女生比他想得还要关心夏诗雅。
隔着站台的短短几步,季胜听见夏诗雅朋友们的议论:
“我一直想说了,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那个人怎么会在这儿碰巧遇见诗雅啊!”
“我也发现了,真是超奇怪的。我看他那么穷,家明显是在河那边吧。拜托,这里可是利成广场哎,他来这儿干嘛?他有没钱来这里消费!”
“真是细思极恐……诗雅啊,他不会是在偷偷跟踪你吧。”
尴尬笑了几声,夏诗雅被朋友们簇拥着离开,没有人注意到季胜的存在。
季胜站在原地,一辆辆公交车在他面前短暂地停留,再喷着尾气,头也不回地走远。
有些尚未成形的冲动,甚至还没有得到多少勇气的支持,就被旁观者轻描淡写地泯灭了个干净。
道理是那样的简单。
癞蛤蟆喜欢天鹅没有错。
但要是你敢长得丑,想得美,那就是忘乎所以!是大错特错!
口袋里的小灵通震动,有新的信息。
“先在外面待一会儿,等我消息再回!”
季胜默默关掉,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像个傻子一样,在车站站了很久很久。
天完全黑下来,昏黄的路灯亮起。
听到手机再次震动,他才挪动了脚步离开。
“小胜,你去哪了啊,吃过饭了没有?刚刚诗雅的朋友们还来家里做客,才走不久……”
现实不是电影,很多爱是不配公之于众的。
这个道理季胜一直铭记在心里。
……
气氛凝滞,两人各有心事。
夏诗雅心里闷得很,她越想表现得洒脱,越是觉得自我矫情。她又瞧了眼季胜那张一尘不变的面孔,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我去小卖部买瓶水,要给你带吗?”
季胜说:“不用。”
小卖部老板远远看见夏诗雅走过来,掏了一包玉溪放在柜面上。
“再拿个火机。”夏诗雅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夏诗雅站在花坛边,熟练地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火机和烟包被她一起丢进包里。
她抽了一口,红唇微张,团团烟云像是将她的那些胡思乱想一并卷走了。
“装纯可真不容易。”
和季胜在一块,她连抽根烟的时间都没有,快要憋死了。
“哟,在这碰见我们夏大美女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夏诗雅夹烟的手抖了抖,转过身去。
男人穿着西装革履,似乎是个有钱的成功人士。但他那挺着的大肚子和满脸的横肉,让人瞧了一眼,就想避而远之。
“你这几天都去哪了啊?电话也打不通。”
“我让人去你家几次了都不见人,还以为你跑路了呢。”
夏诗雅眼眸暗了暗:“这不是我倒霉手机掉湖里了嘛。”
紧接着冲着男人扬起了一个漂亮的笑容,说:“豪叔,都是十年的老朋友了,我怎么会跑呢?而且这个月要晚点的事,不是和您说过了吗?您怎么还冲去家里找我了呢。”
这些年夏诗雅学得最好的本事,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哎,一码归一码。”豪叔咧嘴笑了笑,“这不是联系不上你,叔叔太着急了吗。”
那真是太着急了,又泼油漆,又砸窗户。夏诗雅心里骂着,脸上却笑着更明艳了,“是我考虑不周,让豪叔你担心了。”
“那快把新号码告诉叔呗。”豪叔也不废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夏诗雅无法拒绝,只能报出新号码。
确定新号码能拨通,豪叔放心地收起手机,接着有意无意地问:“动手挺快啊,这么快就交新男朋友了啊,是哪家的富二代啊?”
夏诗雅一个激灵,面上调笑地说:“豪叔,我上周才和丁泽宇分干净,哪来的新的。”
豪叔扫了夏诗雅一眼:“和你一起吃馄饨的那位青年才俊,不是你的新目标?”
“您说那个啊。”夏诗雅故作恍然,面露嫌弃地说,“就是一个破教书的,之前纠缠我挺久,最近不是闲的,看挺帅的就喊出来玩玩。”
“谁想是个铁公鸡,没钱还扣得要死,第一次出来就请我吃路边摊。”
“正烦着怎么甩了他呢。”
谎话张嘴即来。如今她夏诗雅早已是个撒谎成性的人了。
她望着豪叔轻佻一笑:“叔,你是知道的,背债的日子不好过。我也想趁年轻做个享清福的豪门太太。您圈子大,要是认识什么富二代,什么金龟婿,什么钻石王老五,可千万别忘了介绍给我啊。”
“我没介绍给你吗?上次那个姓丁的,人傻钱多,你怎么就和他闹掰了呢!”提起这事豪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现在有钱人都精得很,结婚都要门当户对的,除了嫖,哪个会真想娶你这样的女人……”
“是呀,是呀。”夏诗雅垂着握烟的手。她依旧笑眯眯的,污言秽语全都左耳进右耳出。
要是一般脸皮薄的小姑娘听了怕是会委屈,会愤怒,会哭着想自证清白。
夏诗雅不一样,她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对这些恶意的话语完全免疫。
“诗雅?”
听到季胜的声音,夏诗雅神情一滞。连思考都没有,她将还在燃烧的烟头抵在掌心,握紧成拳。
季胜的神情不太妙,冷得让夏诗雅心慌。
“这位是——?”他嘴上问的是夏诗雅,目光却一直望着豪叔。
“我是夏诗雅的叔叔,和她家是老朋友了。”豪叔介绍着自己的身份。像是想显示两人关系的亲密,打算拍拍夏诗雅的肩膀,结果手抬一半就被走来的季胜不动声色地隔开了。
“哎哟,护花使者哈。”豪叔尴尬收手,颇有意味地望着季胜,“小兄弟,你和我这干侄女什么关系啊,怎么称呼啊?”
“豪叔,你和他说什么,我和他见面没几天……”夏诗雅立刻截过话头。
关于豪叔这个人,她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个活脱脱的吸血鬼。
她不希望季胜的身份被这种地痞无赖知晓。
然而季胜似乎完全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季胜,我是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