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嘴边,如鲠在咽。
这样摇尾乞怜的话夏诗雅说不出口。
而且她无法想象季胜再次拒绝,自己会怎么样?
她不想让自己更加狼狈了。
车载屏幕上有电话拨了过来,季胜碰了下蓝牙耳机接通:
“找到了。没什么事。”
“嗯,我知道了,算是欠你一次人情。”
夏诗雅抱着双腿,蜷缩在座椅上:“是谁的电话?”
“家里面的人。”
季胜很少说起自己的事,关于家人,夏诗雅知道的也不多。
记忆中,她好像只与季胜的母亲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高二期中考的结束后的家长会,有一位村妇打扮的女人走到班里,头上裹着红色的麻布,驮着个背,手腕上挎着一个草篮子,脸颊红扑扑的。
由于对方嘴里嘟囔着方言,身上又有股难以言明的味道,负责引导的两个学生都对其视而不见。
后来,还是夏诗雅去了。
语言不通的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夏诗雅好不容易才从这位阿姨嘴里听懂到“季胜”的名字。
“原来您是季胜的妈妈啊,季胜不在这儿。我带您去他们班。”
“小闺女,你认识我们胜儿吗?他在学校没被人欺负吧。”女人说着蹩脚的普通话。
“季胜他……在学校挺好的。”夏诗雅笑着说说,“我们和他都是朋友。”
女人的嘴角松了松,整个人仿佛都舒展了开来:“我家胜儿脑袋聪明,随他老汉,就是嘴巴笨,随的我。他老汉在外面可是顶呱呱的大老板,以后胜儿肯定和他一样出息……”
夏诗雅一知半解地应着。
她想,季胜确实是聪明的,但还真看不出来他有个大老板父亲。要是他父亲真是大老板,会让自己的儿子每天吃饭连一点荤腥都看不到吗?还需要她中午时不时投喂吗?
女人撩开篮子上的红布:“他住校辛苦,给他带了些鸡蛋补补脑子。”
……
当时觉得荒谬,现在想想,季胜的母亲还真是实诚,没有一句是骗她的。
“诗雅,你刚刚想说什么?”季胜双手握着方向盘。
“没什么。”夏诗雅拢了拢衣服,“就是想和你借点钱。”
“你需要多少。”
“十万?”夏诗雅随口说了个数。
“你把银行卡发我吧。”季胜说得很平淡,没有一点犹豫,更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么爽快?都不问我借你钱干什么的?”夏诗雅歪着脑袋,“如果我要借你一百万呢?不,一千万,你会借我吗?”
“诗雅,你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了?”季胜从后视镜看她。
“这只是假设啦,假设。”
季胜感觉到夏诗雅的语气有些怪,虽然他能听出来夏诗雅不是真心想借钱,但是他想,玩笑话大多是半真半假的。
他恐怕夏诗雅真的有什么麻烦。
“我的积蓄目前还有三百多万,再多的话,要想办法。”
夏诗雅怔住了:“你这人还真是……别人随便问问,你就把自己的家底亮出来了,你不怕我真跟你借钱啊!”
“要的话,我借你。”季胜的回答没有犹豫。
夏诗雅心脏砰砰砰跳了起来,季胜的话让她眼眶又忍不住发酸。
“季老板真是大气,那利息怎么算啊?”害怕被看出什么,夏诗雅打诨,摆了摆手,“太高我可还不起。”
“……不收你利息?”季胜试探性地问。
“那不借了。”夏诗雅故意耍起小性子,“我妈从小就教育我,天上不会掉馅饼,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你这种显然是别有所图。”
沉默一会儿,季胜提议:“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签合同?”
“你能不能别把人想得那么好?你知道我借钱干嘛吗?也不怕我捐款跑了?”
“所以你借钱是遇到困难了吗?”
夏诗雅叹了口气,她知道季胜骨子里一直有一股较真的劲儿。
人家都说学金融的都像狐狸似的精。
像季胜这样好骗的老实人太罕见了。
“逗你玩的,不是真和你借钱……笨死了。”夏诗雅别过头去,“你这人真没意思。”
***
“热水器开好了,先去洗个澡吧。”季胜回到家说。
他给夏诗雅拿好了拖鞋,又去客房里拿出了一套干净的女士睡衣和洗浴用品,“要洗的衣服可以扔在筐里。”
夏诗雅打量着这套粉色碎花睡衣,打趣地问:“季教授家里还有女人的衣服啊。这准备有些太充分了吧。”
“之前我妈说要来住几天,所以备了些她平时用的东西。”季胜顿了顿说,“这件是新的,没人穿过,可能不太好看,但是干净的。”
弄得她很娇气一样。
夏诗雅面上微热。
她忽然很想知道,问:“我不会是第一个进你家门的女生吧。”
门外发出闷闷一声“嗯”。
夏诗雅没来由地笑了下。
听到浴室响起了水声,季胜耳后也悄悄发烫。害怕自己胡思乱想,他就去卧室给夏诗雅整理房间,又去厨房烧了些驱寒的姜茶。
夏诗雅好好洗了个澡。
她对着镜子一下一下梳着头发,望着空空荡荡地洗手台,又想起自己家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在保养方面,男人还真是比女人省钱得多。
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夏诗雅还是没勇气素颜朝天的出现在季胜面前,她用包里的气垫遮掩下憔悴的脸色,才从浴室走了出来。
季胜走了过来,将冒着热气的茶杯递到她手上:“捂捂手,这是姜茶。”
“没放糖吧,我不喝甜的。”夏诗雅闻着杯子的味道,略微皱眉。
“没有。”季胜看了眼夏诗雅,顿了顿说,“诗雅,你已经很瘦了。”
“怎么?你嫌我身材不丰满啊。”夏诗雅挑了挑眉毛,调笑着说,“是不是刚刚抱着感觉有些膈手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季胜愣了愣。
“对于普通人来说,完全没必要像我这样。我是工作需要,有时候会担任工作室的模特,自己上能省不少钱。”夏诗雅倚在门框边,“维持身材贵在持之以恒嘛,这么多年我饮食习惯已经完全适应了。”她笑了笑说,“除了无法满足口腹之欲,我身体还是挺健康的。”
夏诗雅讲得头头是道,季胜也不好在说什么。
毕竟两人只是朋友,他没有身份干涉夏诗雅更多的生活。
“时间不早了,我想休息了。”夏诗雅将空杯子放下,“我睡哪儿?”
“昨天晚上那间,可以吗?”季胜问。
“我昨晚那间好像是主卧吧……”
“这间床大一些。”
“那我就客随主便咯。”夏诗雅也不客气,走到门口,她回头看向季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今天谢谢你啊,季胜。晚安。”
“……晚安,诗雅。”
***
和往常一样,夏诗雅这一觉睡得短暂且不安稳。
她翻来覆去,头脑时而响起她接季胜时,车子里放得那首英国民谣:
梦想来得太慢,走得太快,
闭上眼,整个脑海里都是他,
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
自己如何亲手毁掉一段感情。
她忽然能与这首歌里的伤感共鸣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过去,她都不是个擅长经营感情的人。对家人,对朋友,还是对季胜,都是一样的。她害怕受伤,装聋作哑,在考虑自己的过程里,故意忘记了别人也处在伤痛之中。
夏诗雅想自己的骨子里是虚荣自私的。
她只在少数时候露出冷漠恶意的一面,大部分时候又很爱表现自己的善良温柔,体贴人意。
她伪装得特别好,以至于当她选择可耻的逃避的时候,那些爱她的人依旧坚信着她的无辜。
今晚她经历的,妈妈可能也经历过。可直到死,她都没听妈妈和自己提起过这些遭遇。
或许妈妈也想开过口……但许多次家里来电话,她都草草敷衍过去。
是她没有给对方诉苦的机会,以上大学的借口远远逃离了。
如果当时她能多些耐心,多些关爱,可能妈妈也不会舍得离开她吧。
“对不起,诗雅,妈妈对不起你。”
女人悲切的呼唤让夏诗雅猛地坐了起来。她弓着腰,哮喘般大口地呼气吸气。脸颊上已经湿了一片,但她心里依旧沉甸甸的,丝毫没有发泄后的痛快。
她下意识想摸向窗台柜,想吃点药,手里摸了空,才记起来这不是自己家的卧室。
夏诗雅轻手轻脚地开门,想找点水喝。
却发现客厅的灯亮着,季胜正盯着笔记本电脑,似乎还在忙着工作。
“还没睡呐?”没想到季胜在,夏诗雅故意捋了捋碎发,想要挡住自己发肿的眼睛。
“睡不着,想着改一下课件。”季胜阖上电脑抬眼,“渴了?起来喝水?”
“嗯,可能是吃得有些咸。”夏诗雅随口乱编了一个理由。
“你房间里有饮水机。”
“……”夏诗雅有些局促,季胜走到了房间里,带她看了饮水机的位置,顺带演示了一下如何使用。
“不愧是高科技啊,感觉倒出来的水喝起来好像都更甜一点。”夏诗雅尴尬地捧着杯子。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见季胜还站在房间里,没有离开的意思,心跳不由紧张地加速。
“你……还有什么事吗?”
季胜望着夏诗雅,平铺直叙地问:“可以告诉我吗?今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夏诗雅肩膀颤了颤,眼神回避,她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太想告诉其他人。”
“今晚麻烦你是一个意外,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我不怕你麻烦。季胜想,又说:“还是告诉我吧,我也许能帮你。”
“你去睡觉吧,都这么晚了,总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夏诗雅含含糊糊地说,此时此刻和季胜同处一屋,让她很不自在。
“因为想着这件事,所以我睡不着。”
夏诗雅:“……”这人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执拗。
夏诗雅拿季胜没有办法,她在床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家破产的事吗?”
“应该知道的吧,当时事情爆出来的时候,你在江城吗?”她莞尔一笑,“如果不知道可以上手机搜一搜,可能现在还有人在讨论我爸是生是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