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09

晚上10:24分,坐着最后一班地铁,夏诗雅走出了地铁站。

旧城区的老路灯一闪一闪着瘆人的白光。

夏诗雅望着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界面,迟疑许久,还是摁下了呼叫键。

像生怕她反悔一样,电话里才嘟了一声,那头就已经接通了。

该说什么呢?

夏诗雅没想到季胜会接电话,更没想到接得还这样迅速。

“诗雅,有什么事吗?”季胜低沉的声音让夏诗雅猛地回神。

“季教授,还没睡哪。”夏诗雅打起精神。

虽然心里有疙瘩,但语气依旧礼貌客气。

“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打扰你了?“

季胜披上浴衣,湿着头发,从白气升腾的卫生间走了出来:“没有,我刚刚正好在看手机,怎么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下午你和我们轩轩提到的。”夏诗雅低着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关于利成时代广场商铺的事,我想和你确认一下。”

“你是真的答应轩轩帮我们吗?”

季胜“嗯”了一声。

夏诗雅脸色微微发白,内心无比复杂。

按理来说,季胜愿意提供帮助夏诗雅应该感到开心。但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实在无法用好来形容。

夏诗雅抿了抿嘴唇,忽然觉得自己真够矫情的。季胜曾经说,只要她开口他永远不会拒绝。她面上不信这种承诺,心里却一直记到现在。

如果因为做不到或者为难而拒绝,她可以接受,只要不是故意看她笑话就行。

其实也不是怕被看笑话,自从家里破产后,夏诗雅没少看人眼色,脸皮也不似上学时候那般薄了。

她想自己应该是被惯坏的。

相比其他人,季胜是特殊的,他曾经愿意无条件地包容她的一切……

她想要什么,甚至不用开口,季胜都会想办法给她弄来……即使那是对她唾手可得,对他高不可攀的小玩意。

……

季胜第一次正式给夏诗雅送礼物是圣诞节,那时候夏诗雅正因为万圣节晚会的事在和季胜冷战。

由于夏诗雅一直故意躲避,季胜只有鼓起勇气在学校门口拦人。

“我说过,平常时间尽量不要来找我。”夏诗雅将米白色的lv围巾往上拉了拉,一幅不想被人认出来的模样。

“对不起,诗雅。那个……我有个礼物送给你。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季胜连忙将手里捧着的纸盒递了过去。

“我一般不收男生的礼物。”夏诗雅打开纸盒,脸色不由一变。

“之前你说喜欢的毛线帽,我试着织了下……”季胜的两只手局促地捏紧,“上面的花纹……是背对背的两个c吧……我应该……没记错吧。”

“……没记错。”夏诗雅望着这顶一眼假的香奈儿毛线帽,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这是你织的?”

“嗯,我妈妈会织毛衣,我向她请教的。”他低下头,说话没有什么底气。因为家境困难,他送不起夏诗雅多么贵重的东西。

“学了很久吧。”夏诗雅说。

季胜小心翼翼地问,“诗雅,这是你想要的那顶吗?”

夏诗雅无法向季胜解释他织的这顶和她想买的那顶之间的区别。

虽然款式勉强算是相近,两者的价值却是天差地别。

“不是。”夏诗雅顿了顿,“你这属于是限量版。”

“……什么是限量版?”季胜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纯手工缝制,全球独一无二,具有纪念价值。事先说明,这顶帽子我平时不会戴,但我会好好收藏,你可以接受吗?”夏诗雅说话总有些高高在上的范儿,语气是疑问,听起来更像是命令。

“接……受。”季胜立刻说。

“行,你的礼物我破例收下了,但很可惜没有回礼。”夏诗雅将纸盒关上。

“圣诞快乐,季胜。”

“圣、圣圣诞快乐,诗雅。”

夏诗雅坐回了宝马车里,透过车窗,她还能看到季胜站在校门口冲她的方向招手。

她不由愣了下。

那是她唯一一次看到季胜笑得那么开心。

……

往事的回忆如沙粒,一瞬而过。

“诗雅?”迟迟没有回音,季胜唤了一声。

夏诗雅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家门口,猩红的液体扒在墙上,板砖和玻璃落在门下……这个场景显然是有什么人来找过她了。

她面露惊恐,想也没想,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

“诗雅,你怎么了?你在跑吗?发生什么事了?”听到呼呼的风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季胜有不好的预感。

“夏诗雅?”他将电话调成免提,换衣服。

夏诗雅一口气跑了出来,她一边紧紧握着手机,一边观察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我没什么事……”她尽力平息内心的恐惧。

“如果没有事,你的声音为什么会抖成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季胜冷冷戳破了夏诗雅蹩脚的谎言,“你现在在哪儿?是在家吗?”

“我真……没事……就路上看到了只老鼠……”夏诗雅低下头,将想求助的意愿用力咽了回去。

“告诉我你在哪里,夏诗雅!“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夏诗雅被这种强硬的询问给怔住了,季胜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的喊过她,更从来没有用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我怎么样和你没关系。”说完,夏诗雅的脑袋被情绪冲昏,她掐断了电话,顺带将季胜的联系方式拉黑。

***

晚风冷得刺痛皮肤,凉气已经渗进了油柏路面上。夏诗雅光着脚走在街道上。

刚刚她跑得太急,高跟鞋卡在了阴沟缝里。

幸好她带着手机,打算找家旅馆先应付一晚。

被催债的找上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不想将任何的人牵扯进来。

“美女,这么晚去哪啊!”有人大声说。

“我们有车可以顺路送你啊!”又有人说。

“不用。”夏诗雅绕开迎面走过来的那一群男人。

“和我们一起去玩吧,喝个酒,蹦个迪,不用你出钱的,我们哥几个请你……”

“我说了,不去!听不懂吗!滚啊!”夏诗雅猛地转过头,冲着那群还在纠缠的男人大声吼道。

她的面目狰狞,披头撒发,瞪着双发红的眼睛。

这幅发狠的模样还真将那几个年轻男人给怔在了原地。

夏诗雅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一次次的,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却不敢停下脚步。

“真是晦气,碰见了个疯婆子!”

“装什么啊,一幅臭婊|子样,以为自己是处女啊!”

“真当自己是贞洁烈女啊?长得好的女孩多得是。”

那些声音好像抛在了身后,又好像近在耳边。

除非是傻子,才会将这些地痞流氓的话听到心里。夏诗雅很明白,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

她不想成为一个轻易被击倒的人,十八岁之前,她是别人眼中昂首挺胸的公主。

十八岁后,虽然她学会了弯腰道歉,学会了低头求人,学会了谄媚讨好,学会了卖弄风姿,可她不想这样过一辈子。

所以,只要能做的,她都去做。

她迫切地想在所有人面前再次抬起头来。

可这实在太难了,她的头太重了,压得她快喘不上气了。

“你应该站在舞台上。”像钻心的魔咒。

夏诗雅走不动了,缓缓地在便利店门口蹲了下来。她想起以前洁白的舞蹈裙,想起Maria-Eichwald曼妙的舞姿,想起谢幕后爸爸妈妈在台下为她骄傲的鼓掌。

“我好累啊,好累,真的好累,妈,我太累了。”

眼泪夺眶而出,滑落在手臂下,留下淡淡的痕迹。

夏诗雅在心狠狠唾弃自己。

你崩溃什么啊!哭得稀里哗啦的给谁看啊!能不能坚强一些?再过两年都要三十岁了,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吗?你已经没有亲人了,这世界上还有谁会怜惜你?心疼你?爱你?

可是悲伤像海啸,席卷着身上每一根神经。

忽然,刺眼的车灯照了过来。夏诗雅抬手遮挡,只觉得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重新照在了她的身上。

光亮一闪而过,刹车声让人牙酸,黑色轿车急停在了便利店前。

“夏诗雅!”

车门打开。季胜冲到了她的身边,紧紧抓住她的两只手臂,像是要捏断了一样。

季胜飞快地说了一大通:“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是哪里不舒服吗!你别怕,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夏诗雅的耳朵嗡嗡得疼,她从来没见过季胜说话这么快,声音还这么大。

焦躁,心痛,愠怒。

简直都不像她印象中的季胜了。

“你弄疼我了……”夏诗雅坑着头,不想让季胜看到自己痛哭流涕的丑态。

季胜愣了一下,立刻松开手。他匀了下气,尽量放轻声音,说:“对不起,诗雅,我……有些太着急了。”

“外面太冷了,我们先上车。”

季胜看着夏诗雅赤着的脚,心像是揪在一起的疼。

“我抱你过去,好吗?”

季胜先过去打开车门。

在女人里,夏诗雅骨架不算小,加上她过一米七的身高,平日看着高挑有气场,实际体重却轻得吓人。

季胜不由担忧地皱眉,他几乎都没怎么用力,就将人轻松抱了起来。

“你身上冷,先披一下。”他脱下外套,盖在夏诗雅身上,“等会儿车里暖气热起来就好了。”

他又从后备厢里拿出条羊毛毯,铺在夏诗雅的脚下。

“这毯子很贵,是爱马仕的。”夏诗雅一眼就看到了毯子上显眼的H标志,“我会弄脏的。”

“可以洗。”

“这种要送店里,洗一次也很贵。”夏诗雅低声说。

“没关系,洗不了就换一条。”季胜不以为意,他不认识牌子,在他眼里,毯子就是毯子没什么区别。

坐回驾驶位上,将车发动,“先回我那儿,可以吗?”

询问不到一秒,他又接着说:“你这样去其他地方,我不放心。”

夏诗雅紧紧裹着外套,隐约能感受到季胜残留的体温。

她望着车内的后视镜,镜子里是季胜冷冽的眉目。

“你淋雨了吗?”

红灯停下车,季胜也抬眼望向后视镜,像是没明白夏诗雅的意思。

夏诗雅:“头发湿的。”

季胜: “我洗完澡,不吹头发的。”

“……是不吹,还是没来得及吹?”

短暂的沉默,夏诗雅轻声说,“我以前也不爱吹头发。后来我妈妈说,不吹头发,容易头疼。”

绿灯亮起,季胜收回目光,“好,下次不会了。”

“你先休息一会儿,等到了,我喊你。”

夏诗雅看着车窗外出了神,她很疲惫,却也睡不着。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吹得无限大的气球,明明都快要被撑破了,里面其实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夏诗雅嘴唇嚅嗫了一下,说:“季胜,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