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04

思绪飘远,夏诗雅仔细回想了下,和季胜在学校最后一次见面。

高三停课备考前最后一个午休。

学校荒废着的天台。

她本来是不想来的,因为夏天这里实在是太热了。但季胜非常坚持,说就一小会儿,不会占用她很多休息时间。

季胜坐在阴影下,耷拉着脑袋,眼神如往常一样,依旧没有看向她。他说话很慢,声音很轻,还经常会在奇怪的地方突然停顿:“毕业了,你打……算去哪儿?”

“巴黎。”夏诗雅连犹豫都没有。那时候的她目标坚定,眼里只有更大的舞台。

“去了……还回来吗?”

“如果在那儿发展得好,应该就不回来了吧。”夏诗雅想了想,“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但我还挺喜欢巴黎的。”

季胜沉默了许久,在开口之前,他其实是信心满满的。以他目前的成绩,国内的好大学任他挑选,无论夏诗雅志愿去哪儿,他都可以跟过去。

可是,巴黎——

国外留学需要高昂的费用,他去不起。

季胜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尴尬地换了个话题:“我听……他们说,最近有人……想向你表白。”

“谁啊?你们班的?”夏诗雅淡淡地问,“刘子峰?”

季胜的表情一僵,像是惊讶夏诗雅怎么知道的。

“马上要高考了,我暂时不考虑这些事。况且我对他也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季胜点点头,“哦”了一声,又小心地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夏诗雅蹙了蹙漂亮的眉毛,扫了眼季胜,“你不会是在替别人试探我吧。”

“不是,不是,不是。”季胜猛地抬起头,生怕夏诗雅误会他是和刘子峰一伙儿的,连忙摆手,“真、真真真……真没有……”

季胜苍白的手腕从长袖里露了出来,镶嵌着水钻的天鹅发圈,随着他摆手晃动在阳光下闪得刺眼,夏诗雅有些心烦意乱,不由别过脸。

这天鹅发圈是前年妈妈在施华洛世奇给她买了,因为打折活动一下子买了好几根。给了夏诗雅后,夏诗雅觉得水钻戴头上太亮太张扬了,便有时当个手链戴着玩玩。

后来她给了季胜一根,对方就当个宝贝似的天天戴在身上。

关于给发圈这事算是夏诗雅一时冲动,事后她也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发圈会让自己受到闲言碎语的困扰。她曾经有想过将发圈要回来,但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毕竟自从有了这个发圈后,季胜的校园生活似乎好了不少。因为“夏诗雅朋友”的头衔,从前那些爱欺负他的人,言语行动上都收敛了许多。

天鹅发圈在夏诗雅心里代表愧疚,代表善意,勉强也可以代表友谊。

但现在她感觉,这发圈已经给了季胜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夏诗雅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既然今天话说到这里,她也打算用委婉的方式说明白点:

“我觉得如果喜欢一个人,至少要大声说出来,坦坦荡荡的。”

“要是连向所有人宣告的勇气都没有,我大概不会接受他的心意。”

季胜有轻微自闭倾向,又是个结巴,日常与人一对一交流都存在困难。所以别说是当众表白了,就是在台上被一群人静静盯上一会儿都有昏厥过去的可能。

夏诗雅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对季胜那份说不出口的心意而言,是切切实实得残忍。

季胜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了颤,他缓缓地放下手,整个人又缩到了一起,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沉默不语。

说完后,夏诗雅就回教室了。她的位置可以正好看见教学楼唯一的楼梯,直到下午第一课的铃声响起,她才看见季胜垂头丧气地走了下来。

季胜低着头,慢慢地走,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迟到的事实。

有赶着上体育课的同学不小心撞倒了他,他也像是无知无觉似的,扶着墙麻木地站了起来,继续走回自己的教室。

接着,夏诗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季胜回去后,隔壁班传出忽如其来的哄笑声。

***

阴暗的楼道里,夏诗雅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夏诗雅接通电话,女人的声音像叽叽喳喳的麻雀,“怎么办啊,诗雅姐,商场那边又变卦了!我明明都和那个姓周的负责人洽谈好了,抽成22%,保证金给我们少要点,结果今天我去缴纳质保金,他又翻脸不认人了!亏我还请他喝了次下午茶,你说怎么有他这样说话不算话的领导啊!”

夏诗雅将电话拿远了些,捏了捏鼻梁。电话那头是高轩轩,是她高中和大学的学妹,也是他们工作室里的小助理。

“轩轩,你先别着急。人家不认账,无非是我们条件没和他谈妥。”夏诗雅阖上出租房的大门,将声音调成免提,“商铺的位置你和花姐一起去看好了吗?”

“选是选好了……但商场那边说我们‘sum unique’是素人品牌,供我们选择的位置本来就不太多。”

夏诗雅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们目前线下才起步,知名度低的牌子在条件选择上,自主权总归是要低人一等的。

“这种情况也是意料之中的。”夏诗雅说,“先把你们选中的楼层位置发给我看看。”

很快工作群就发来了一堆消息:

商铺各个角度的实景照片,以及【利成时代广场C-C1-023】的地址。

“这个位置好偏啊,旁边难道是厕所吗?”夏诗雅翻阅着照片,眉头轻蹙。商铺选址对于客流量的多少至关重要,她可不想sum unique好不容易攒出来的第一桶金就这样打水漂了。

看来明天她还是要亲自去一趟。

一整天没吃东西,夏诗雅也饿了。她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看了看又阖上。最后坐回到乱糟糟的桌子边,目光落到今天没有送出去的蛋糕上。

虽然是做给狗吃得蛋糕,但是材料主要是鸡胸肉、牛肉、南瓜、紫薯、胡萝卜,外加几粒蓝莓。

夏诗雅尝了一口,除了没什么味道,比她平时吃得健身餐种类还丰富一些。

简单垫了下肚子,她就去洗漱了。

夏诗雅驼着背站在洗手台前,用卸妆巾擦去脸上的粉饰。

“怎么会这么丑呢?”她喃喃地说。

从小到大,无论是谁第一次见了夏诗雅,都会称赞一句“美女”。

而现在她的面颊有轻微凹陷,下摆的嘴角,耷拉的眼皮,整个人只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再加上这一年来频繁的失眠,她的眼下也不知何时出现了浓浓的黑眼圈,更显得她颓废疲乏。

真恶心。

夏诗雅垂下眼眸,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像是惩罚自己,又像是自我镇定,她将自己的脸摁进冰冷的水中。

直到胸腔闷得想要爆炸,她才抬起湿漉漉的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缓了一会儿,她脱下衣服,赤着脚走进淋浴房里。

十一点零五分,夏诗雅终于躺倒在床上,服用下两粒艾司唑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

临睡前打开手机,发现轩轩又单独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诗雅姐,最新消息,我在群里看到,季胜学长这周回国了!】

【姐,你认识他吗?这位学长现在已经是季家名正言顺的少爷了。我刚刚查了,他名下还有利成产业投资有限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权。】

【诗雅姐,你和季胜学长是一届的,你们熟吗?】

【关于租商铺这件事,我是这样想得。要是咱们能牵上季胜学长这条线,估计会容易许多。】

【要不我在群里问问,看看能不能搞到季胜学长的联系方式?】

夏诗雅翻完聊天记录。

【认识。我来想办法。】

沉默了许久,她缓缓打完几个字,将手机放到一边。

找季胜帮忙确实是解决问题的捷径。

但夏诗雅不太想这么做。十年不见的老同学今天第一次见面,第二天就上门求人办事,实在是有些厚脸皮了。

……原来事到如今,她还在乎脸面的吗?

夏诗雅翻了个身,季胜的号码一直都在她的手机里。

她假设着,如果自己真的打过去,提出帮忙的请求,季胜会不会同意。

还是有机会的,看今天的模样,季胜似乎对她还是有点兴趣的。再怎么说她也算季胜当初没能拥有的“白月光”,而男人对没得到的东西,总是斗志昂扬。

那话怎么说来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趁对方刚刚回国,还怀旧的时候,她努力一把,可能还真有得手的机会。

要是等过段日子,季胜冷静下来,从别人口中了解到她如今的作风,估计看见她都想绕道走。

十年了。

曾经被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变成了那些男男女女嘴里的“下流货色”。

在江城这个不大的圈子里,她夏诗雅现在可以说是臭名远扬。

哪个洁身自好的男人会真心喜欢她呢?

就算是曾经的季胜,知道她的那些经历后,估计也会露出厌恶的表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