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夏诗雅是美丽的,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的美。
她的脸有两种特质:一种是她不笑的时候,不经意就会流露出娇生惯养的清冷高傲。一种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变成月牙状,妩媚非常,摄人心魄。
这两种矛盾特质在夏诗雅的脸上十分协调,但吸引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关于这一点是夏诗雅融入社会后才慢慢发现的。
喜欢前者的,会不满她笑起来时的“柔情媚态”。而喜欢后者的,则会嫌弃她不笑时的“装模作样”。
所以今天面对季胜的时候,她嘴角的笑从来没有放下来过,生怕对方误会自己还端着过去富家大小姐的架子。
然而她的嘴都要笑僵了,季胜仍跟个闷葫芦似的,闭口不言。
见季胜还是无动于衷,夏诗雅心一横,打算直接给男人一剂猛药。
她大胆地搂住男人的脖子,半开玩笑地说:“季教授不会喜欢我这种坏女人吧。”
季胜垂下眼眸,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
被夏诗雅触碰的地方有种发烫发麻的幻觉。
他从来没有和夏诗雅靠得这么近过,像这样亲密的接触是他高中时期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季胜望着镜子里,心目中的公主卸下华丽高贵的裙摆,假意温柔地倚在他怀里。
夏诗雅看上去是那么得温顺乖巧,雪白的臂膀搭在他的肩上像是缠绕着架子的青青藤蔓。
比起一瞬间的欣喜若狂,或者说受宠若惊,季胜心里很快就被说不出的心疼和苦涩占据了。
他很清楚这不是夏诗雅发自内心的举动。
季胜低下头,将眼中的情绪隐藏:“你不是……”
这下轮到夏诗雅怔住了。
她不是什么?不是坏女人?
他季胜又知道什么?一个刚刚回国的人,干什么要用一种很懂她的语气自说自话?
哈,搞什么啊,就算是以前,他也不见得懂她多少吧。
好没意思。
想到这儿,夏诗雅已经敛起了笑容,她忽然没了撩|拨季胜的兴致,懒懒地垂下了双手。
“开玩笑的话,季教授,别当真。”夏诗雅帮季胜理了理衣领,不留痕迹地退了一步,“毕竟我们身份有别嘛。”
说完,夏诗雅主动推开洗手间的门:“季教授,等会儿去哪?”
“我要回学校,晚上还有课。”
“当老师还真是辛苦,我记得季教授是在江大高就吧。”夏诗雅神情已经恢复如常,“要是不嫌弃,我车就在楼下,正好送您一程。”
“不用,我可以打车。”
“别客气,就当是感谢您今天帮我仗义出手吧。”
***
步入深秋。
微风瑟瑟,梧桐树的黄叶落了一地。
季胜跟在夏诗雅的后面走出曼尔达酒店,望着对方走向了一辆法拉利Roma,低调的银白色。虽然只是最便宜的入门款,在豪车遍地的停车场里并不大打眼,但它的主人实在是太引人注目。
在季胜眼中,夏诗雅的容貌和高中没有太大的变化。
还是第一眼就能夺人心魄的玫瑰花。
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换了种风格,反正季胜觉得各有各的美法。
“上车吧。”夏诗雅戴上墨镜,拉开法拉利的车门,复古棕色的真皮座椅在欢迎贵宾。
香车配美女真是给足了牌面,季胜无法拒绝,只能上了夏诗雅的车。
***
“那是我给mandy准备的生日蛋糕,亲手做的,但走得急忘带下车了。”夏诗雅一手将季胜腿下的纸袋拿出来,另一只手操纵方向盘,汇入车流。
“抱歉,把你朋友……mandy的生日会搞砸了。”季胜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冲动。在大厅无意瞥见了客人名单后,他本想着远远看夏诗雅一眼就满足了。
结果进去没一会儿,就听见一个混蛋在那儿胡说八道。
“我想季教授你应该没有嘲讽我的意思。”夏诗雅顿了顿,幽幽地说,“但mandy是一条狗。”
季胜:“……”
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包下江城最豪华的酒店,来给一条宠物狗过生日。
当然,他更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宠物狗可以配吃夏诗雅亲手做的蛋糕。
这是他都没敢妄想过的待遇。
“mandy不是一条普通的狗,它是‘马里奥女士’的狗。”夏诗雅像是知道季胜的疑惑,“你知道‘马里奥女士’吗?”
季胜摇摇头,是他孤陋寡闻,他只知道有个游戏叫超级马里奥。
“他是一个拍搞笑炫富段子的大网红,抖音坐拥800万粉丝。”夏诗雅问,“你应该知道抖音吧。”
季胜“嗯”了一声,这些年国外也有抖音,叫tik tok。但他对短视频娱乐不是很感兴趣。
夏诗雅:“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季胜:“周一。”
夏诗雅:“还走吗?”
季胜:“不走了。”
听到季胜的回答,夏诗雅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但她很快将这种奇怪的情绪抛在脑后:“哦,留下也挺好的,这些年江城发展挺快的,不比国外差。”
法拉利的车速慢了下来,刺眼的红灯和夕阳的余晖重合在一起。这时候什么性能的跑车都不顶用,车子像长龙一样一辆跟着一辆,只能慢慢挪动。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他们被堵住了。
车内寂静如死,夏诗雅善谈活络,却不知道和季胜说些什么。她和季胜算是同窗一场,两人之间其实有大把可以用来怀旧的话题。
比如学校里那座竖拇指的丑雕像终于被拆掉了,以前难吃的食堂在他们毕业后翻新了,还有他们曾经一起逃课待过的天台现在已经变成学弟学妹的种植园了……
但凡换个老同学,夏诗雅都能侃侃而谈。
只有季胜不行。
因为她知道与其他人相比,季胜的高中生活算不上有多么美好。
***
高一某天的中午,夏诗雅再次见到了季胜。
那时候夏诗雅还是学校里众星围绕的富家公主,在别人还在追捧着十几块一只的日本pilot笔的时候,她已经用上LouisVuitton的文具周边了。
她漂亮、有钱、性格还开朗,身边永远都有一大群追随的“朋友”。她似乎天生就享有着某种特权,就像高中的食堂总是人满为患,但无论夏诗雅什么时候去,总有一个特定的位置是为她永远留着的。
今天夏诗雅和朋友们来晚了些,她的位置上已经放着一个餐盘了。
“啧啧,今天是谁打得饭菜,也太寒碜了吧。”朋友们望着不锈钢餐盘里的白馒头和发黄的腌菜,又看了看和洗锅水似的汤碗,忍不住嘀咕了起来,“……怎么可以让我们诗雅吃这种东西。”
夏诗雅什么也没说,虽然不知道是谁的心意,但养尊处优的她也确实吃不下这些。于是看着朋友们将那个餐盘倒掉,又去窗口重新打一份热乎乎的小炒。
等她们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回来后,就看见一个弓背缩肩的男生站在夏诗雅的位置边,有些着急地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眼神局促又不安。
朋友们也注意到男生的存在,疑惑起来:“这人是谁?看起来好奇怪啊!”
说着,还轻轻推了推夏诗雅,低声说:“诗雅啊,我们换个位置坐吧,这个人动作怪怪,好像脑子有问题……”
夏诗雅垂下眼,已经认出男生就是刚转校来的季胜,但她觉得这没什么好和朋友们说的。一来,她和季胜就见过一面,确实不算熟悉;二来,她对季胜第一印象也称不上好。
她点点头,和朋友们换了个位置开始吃饭,可不知怎么得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季胜所在的方向。
她看着男生落寞地站在原地,几次看到食堂阿姨路过,他都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全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男生就这样无言地走出食堂。
望着离开的背影,夏诗雅低下了头,没有了胃口。她忽然想明白了,刚刚那盘被倒掉的餐盘或许就是男生正在找的东西。
面红耳赤。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耻。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对这个叫“季胜”的男生心怀愧疚。
***
实在是受不了车里沉闷的气氛了,夏诗雅自作主张地打开了车里的音响,播放出来的音乐是英国民谣创作歌手Passenger的《Let Her Go》:
But dreams come slow and they go so fast
You see her when you close your eyes
Maybe one day you'll understand why
夏诗雅将车窗调了下些,外面的冷风和舒缓的音乐终于让她喘上了一口气。她有些后悔送季胜的决定,本来看对方混得不错,想联络下彼此的同学情,但没有想到,两人独处的时间会让她这样难熬。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夏诗雅心里猛地抽了一下,季胜毫无征兆地开口,却实打实戳在了夏诗雅最痛的软肋上。
她甚至感觉季胜是故意来给她难堪的。毕竟都不用特意打听,只要稍微关注下这些年的城市新闻,都不难知道她这些年到底过得怎么样。
“我有看到一些关于你们家的消息,”季胜说,“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
夏诗雅没有表情,脸上却火辣辣地疼。自从她家出事后,别人的冷嘲热讽她早就不当回事了。夏家破产是江城,乃至全国,人尽皆知的丑事,她没本事堵住所有人的嘴,就只能习惯。
但季胜不同,或许是想要维护过去体面的自尊心作祟吧,夏诗雅就算是被所有人看不起,也不想被季胜怜悯。
“还行吧,遇到了些糟糕的事,但好在已经基本都解决了。”夏诗雅笑了笑,故作风轻云淡地说,“虽然和过去没法比,但我对眼下的生活还挺满意的,人嘛,还是要知足常乐,你说对吧。”
“这样啊。”季胜抿了抿嘴说,“你说得对。”
那语气好像是有点遗憾,又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夏诗雅微微挺起胸膛,更加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公主骨子里都骄傲得很。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一点在面对季胜的时候,尤为明显。
“嗯,我和几个朋友最近正在做自己的服装品牌,叫‘sum unique’,马上打算从线上发展到线下了,想着在江城先试着开一家实体店。”夏诗雅看着前面,声音微微抬高,“总得来说,还可以吧,奋斗这么些年,好歹也买的起自己以前喜欢的东西了。对了,我还运营了一个账号,要是季教授方便,给我点给关注呗……”
法拉利慢慢转弯,一脚刹车,稳稳地停在了江大的门口。
“那再见啦,季教授,以后有空常联系。”夏诗雅坐在车里挥了挥手。
“嗯,再联系。”季胜话音刚落,法拉利的车轮已经转向,毫不留恋地沿着来路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