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速度比骑马要慢,更何况上面还坐了四个人,尽管周乾已经拼命赶路,和身后追兵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
眼看着要被追上,裴绎之的表情逐渐凝重,当第一个追兵出现在马车旁的时候,周乾立刻捂上脸,一脚踹开了那人。
但第一个倒下了,后面还有几十个,正当周乾要下去拦截时,裴绎之突然拽住了他。
“多谢周侍卫,但是不必了。”裴绎之沉声说完,直接对着车帘道,“殿下,裴家人锱铢必较,若是被他们知道今晚救小荷的人是你,定然要找你麻烦,绎之感念殿下大恩,但如今也是时候分开了。”
赵乐莹眼眸微动:“你要如何?”
裴绎之静了一瞬:“若我说要你跟着殿下,你愿意吗?”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赵乐莹身边的小荷眼睛却瞬间湿了:“我辛苦煎熬这么久,不是为了苟活的。”
裴绎之得了答案,扬唇:“那我们便一起死就是。”
小荷哽咽着点了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便要掀开车帘出去。然而她刚动了一下,便被赵乐莹攥住了手腕:“去哪?”
“殿下……”
“你辛苦写了方子,不就是为了让本宫关键时候帮你们一把,怎么真到本宫要帮的时候,你反倒要退缩了?”赵乐莹反问。
小荷怔了怔,苦涩一笑道:“殿下恩情,奴婢领了,只是此事还是罢了。”
说罢,她便要离开,然而刚掀开车帘,赵乐莹便蹙起了眉头:“裴绎之,会驾马车吗?”
裴绎之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忙答道:“回殿下的话,会!”
“你做车夫,周乾,拦住他们,记住别暴露身份。”赵乐莹淡淡吩咐。
周乾应了一声,将缰绳塞给裴绎之后,便借着马车的力直接跳到追兵的马上,骑着马一脚将人蹬了下去。
裴绎之咬牙:“驾!”
马车少了一人,倏然加快了速度,周乾一个人拦在诸多家丁面前。这些家丁面面相觑,回过味后立刻朝他杀去。
他们不知周乾身份,只知他是带走小荷的人,下手便没有半点留情,大有杀了他再继续追的意思。周乾则不同,为避免将来事情闹大,他不能下死手,只能一边避开杀招,一边手下留情,很快便落在了下风。
裴家家丁中带头的人,看到他的招式渐渐弱了下来,立刻挥着长刀朝他砍去,周乾正忙着抵挡右前方的攻击,一时不察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刀落下。
铮!
一道清脆的响声,那人的刀就此断成两截,周乾愣了一下,便看到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出现在自己身边,同他一起拦下了这些家庭。
多年一起生活,周乾第一时间便认出是砚奴,松一口气后打起精神,在他的配合下很快将这群乌合之众收拾了。
家丁们见敌不过,面面相觑后扭头便跑,长街上很快静了下来。
周乾松了口气,抬头看向砚奴:“砚统领。”
砚奴收刀,冷淡地看向他:“那女人是谁?”
周乾愣了愣,意识到他都看到了之后,便不敢再隐瞒,于是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最后叹了声气:“卑职问过殿下,为何这次不叫上砚统领一起,殿下说你不大喜欢裴绎之,便不想勉强你去帮他,所以才一直瞒着你。”
砚奴眼眸微动,还沉浸在赵乐莹没有要私奔的真相里,直到周乾唤了他三次,他才突然回过神来:“别同殿下说我来过。”
周乾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是。”
砚奴转身离开,周乾盯着他看了半天,直到他的背影彻底融于黑暗,才骑上抢来的马朝着码头去了。
马车上,裴绎之抓着缰绳的手都酸了,终于远离了身后的喧嚣。
他松一口气,随即又生出新的担忧:“殿下,周侍卫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吗?”
“放心,他不是死板的人。”言外之意,是打不过很可能就跑了。
裴绎之闻言杨了扬唇,心下稍安。
马车很快到了码头。
深夜的码头静悄悄,岸边停了一艘不算太大的船只。
裴绎之将马车扶稳,将小荷扶了下来,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便对着马车郑重跪了下去。
“多谢殿下成全。”
“多谢殿下。”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赵乐莹撩开车帘看向他们,并不打算下车。她径直看着小荷,勾起的唇角不见半点笑意:“当真想清楚了?”
裴绎之先前没有听过她们的对话,也不知她在问什么,闻言只是看了小荷一眼。
小荷身上还伤着,连跪下都要大半个身子倚在裴绎之怀里,听到赵乐莹的问题后轻轻一笑:“待过个几年,风头过了,奴婢回来给殿下做糕点。”
“啧,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赵乐莹斜了她一眼,又看向裴绎之,“银两和行李可都带全了?”
“回殿下的话,皆已置办妥当。”裴绎之答道。
赵乐莹微微颔首,但还是随意将身上的玉佩摘下来,扔给了跪在地上的小荷:“做你的私房钱,将来若他变心,也足够你后半辈子吃喝了。”
“殿下,绎之绝不负她。”裴绎之哭笑不得。
赵乐莹轻嗤一声,没有回应他这句话:“行了,起来吧。”
“是。”
裴绎之应了一声,低头将小荷扶了起来,二人在马车前站了片刻,直到周乾急匆匆赶来,他们才上船去。
小船顺着河流往前走,离岸边越来越远。
小荷忍不住再三回头,眼底是一丝不舍。
“你与殿下才认识几日,怎就这般舍不得她了?”裴绎之打趣。
小荷脸颊泛红:“我也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面起,我便觉得与殿下有缘,总忍不住处处担心她。”
“她在京中的日子,也确实叫人担心。”裴绎之叹了声气。
小荷平日听他说过不少事,也有些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顿了顿后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一脸郑重道:“将来若有机会,咱们定要多帮帮殿下。”
“这是自然。”裴绎之反手,认真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船儿晃晃悠悠,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周乾在马车前站了片刻,沉声对马车里的人道:“殿下,他们走了。”
“嗯,我们也该回了。”赵乐莹垂下眼眸,心情突然有些不好。
“是。”
周乾调转马车,朝着船只相反的方向冲去。
他们回到长公主府时,恰好刚过宵禁时间,赵乐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累坏了,在马车上几次都差点睡过去,待回到府中后,困意更是浓重。
“殿下。”
马车外传来沉悦的声音,赵乐莹顿了顿,掀开车帘看向突然出现的砚奴:“怎么还没睡?”
“听说殿下夜里出去了,卑职不放心,便一直等着。”砚奴回答。
赵乐莹笑了笑:“确实出去办了些事。”至于是什么事,却没有再说。
砚奴朝她伸手:“殿下。”
赵乐莹看着他的手,突然有几分想耍赖的意思,于是轻哼一声:“本宫累了,你把本宫背回房去。”
砚奴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
赵乐莹见他没有拒绝,这才高兴地朝他伸手。
砚奴将人背在身上,不紧不慢地往寝房走。赵乐莹倚在他肩膀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砚奴。”她唤了一声。
砚奴垂眸:“卑职在。”
“我今日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可现在隐隐有些后悔了。”她还是该直接将小荷扣下。
砚奴听到她说后悔,眼神有些暗淡:“做都做了,殿下何必再纠结。”
“你说的也有道理,本宫是真的不懂有些女人是怎么想的,明知前路有多危险,竟还是乐意将自己的全副身家托付给一个男人,她就不怕将来被负吗?”赵乐莹将下巴搁在他脖子旁,温热的呼吸时不时拂过他的脸颊。
砚奴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开口:“不论男女,总有痴情种。”
“我是不大理解,这世上除了自己,哪有什么可信的人,”赵乐莹轻哼一声,说完又仔细想了想,补充,“不对,还有你,你也是可信的。”
砚奴唇角悄悄扬起,心跳不可控地快了起来:“多谢殿下。”
“还有管家,也是可信的,”赵乐莹又补充,“这世上我最相信的,便是你们两人。”
砚奴扬起的唇角僵了僵,半晌才垂下眼眸:“是。”
赵乐莹蹭了蹭他的衣领,逐渐闭上了眼睛:“那些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说着话,声音渐渐小了起来,等砚奴将她抱到床上时,她已经彻底睡熟了。
“殿下。”他唤了她一声。
赵乐莹眉头都没动一下,显然已经睡沉。
砚奴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喉咙一阵阵发干,许久终于克制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她的脸。然而还没来得及碰到,便蓦地想起管家说过的话。
他不过是一个奴才,奴才要恪守本分。
砚奴的指尖僵了许久,最终还是退了回来,只是收到一半时突然停下,默默攥住了她的衣角。
许久,他才突然转身离开。
翌日,裴家大少跟个丫鬟私奔的事,便传遍了大街小巷,京中百姓当做话本子一样口口相传,甚至还有说书先生编了缠绵悱恻的故事,而王孙贵族大多是当笑话去听。裴家人连续半个月都闭门不见客,直到新的流言出现,盖过了这件事的风头,他们才继续假装无事。
一场私奔的大戏,暂时落下了帷幕。
裴绎之二人走后,赵乐莹便将糕点方子交给了厨子,可惜都做不出小荷做的那种味道,一来二去她便不让做了,等又过一段时间,她对糕点的兴趣淡了下来,也很少再想起那个明知前路危险、却还是义无反顾的丫鬟。
不知不觉,又是两年。
两年的时间不算长,可也足以将砚奴变得愈发沉默。
赵乐莹一直不懂,当初会对着她嚎叫的野狗哥哥,怎就变成了闷葫芦一样,她曾试着与他多说说话,想让他变得开朗些,可收效甚微。这两年她疲于应对皇帝一家,对引导他也渐渐没了兴致,平日除了公事,鲜少再与他聊别的,稍微有点功夫,更是宁愿与林点星玩。
至少林点星会说话。
又是一日难得的清闲,赵乐莹睡到日上三竿,才算悠悠醒来。
怜春伺候她洗漱的时候,砚奴便到院中等着了。
“他怎么来了?”赵乐莹疑惑。
怜春失笑:“殿下是忘了?前些日子您说的,要等有空了带他出门走走,今日不就有空了。”
“……本宫何时答应的?”赵乐莹哭笑不得,显然是已经忘了。
怜春顿了一下,提醒:“就是宁茵公主生辰之后呀。”
“啊……似乎有些印象,”赵乐莹蹙了蹙眉,“这可就难办了,本宫昨日刚答应了林点星,要同他一起去醉风楼喝酒。”
“那您同砚侍卫说说,他定是可以理解的。”怜春安慰。
赵乐莹低低应了一声,待发髻梳好之后便出去了,一走出房门便对上了砚奴沉静的眼睛。只见他今日难得没穿黑羽甲胄,而是一身短打素衣,显然是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她蓦地一心虚,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本宫与林点星有约,明日再带你出门踏青吧。”
砚奴指尖微动,半晌垂下眼眸:“是。”
赵乐莹走到他面前,小心地打量他:“你可是生气了?”
“卑职不敢。”砚奴回答。
赵乐莹起初确实是要拒绝他的,可看到他这身装扮,突然又有些舍不得了,于是刻意给出台阶:“其实你若真想今日出去,本宫倒也可以拒了林点星。”
砚奴顿了顿,还是同一句话:“卑职不敢。”
赵乐莹顿时心烦,抿了抿唇后便转身回屋了:“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吧。”
说完回到屋里坐下,又无端端想生气。
怜春见状笑道:“砚侍卫最是体贴,舍不得殿下为难,殿下这样问他,他心里即便更想殿下陪他,却也是不会这么说的。”
“哦。”赵乐莹板着脸。
怜春给她倒了一杯清茶:“殿下若想陪着他,直说就是,何必要再问他呢?”
“本宫都给台阶了,还要如何直说?”赵乐莹轻哼一声,“改日就改日吧,周侍郎家那个庶子,说是得了好东西,要献给本宫一些,本宫便先去瞧瞧。”
怜春闻言,便没有再多劝了。
傍晚时分,林点星就来了,赵乐莹直接同他一起离开长公主府,临上林家的马车时,她回头看了眼已经换上甲胄的砚奴,顿了顿后开口:“有林家侍卫跟着,想来不会有什么事,你且留在府中休息吧。”
林点星顿时扬眉。
砚奴眉头微蹙:“殿下……”
“听话。”赵乐莹打断。
砚奴只得答应。
赵乐莹这才扭头上了马车。
朝着醉风楼去的路上,林点星看着她眉眼间的不悦打趣:“同你那侍卫闹别扭了?”
赵乐莹冷淡扫他一眼,懒得与他说话。
“我就说那侍卫太过放肆,整日总想以下犯上,对我也是大不敬,换了寻常人家,少说也要被逐出府去,偏偏你性子好,整日忍着他,这下好了,他现在连你都不放在眼里了吧?”林点星痛心疾首一番,接着话锋一转,“不如我派人将他提出来杀了?”
“你敢?!”赵乐莹瞪眼。
林点星吓一跳:“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你是开玩笑吗?”赵乐莹冷笑一声,“本宫的人都想动,你活得不耐烦了?”
林点星看出她真的有些生气了,当即伏低做小:“我不过是看他不顺眼,与他是谁的人无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每次都生气。”从认识砚奴开始,他都动过多少次杀机了,可从未真正动手,只是偶尔过过嘴瘾罢了。
赵乐莹轻嗤一声,这才不再与他计较。
林点星又是一通奉承,半路叫车夫改道去了新开的酒楼,先请她吃了一顿好的,这才往醉风楼去,如此一来,二人直接迟到了将近一个时辰,那周侍郎家的庶子都快等得不耐烦了,却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满,一看到二人立刻迎了上去。
“临时改道去用了些膳食,周小少爷不会介意吧?”林点星笑眯眯。
那人干笑一声:“少爷哟,小的哪担得起您这声小少爷,您唤小的周四便行,莫说叫小的等一个时辰,就是等十个时辰,小的也绝无怨言。”
“你倒是嘴甜,”赵乐莹扫了他一眼,然后敲打林点星,“学着点。”
林点星嘴角抽了抽,知道她还在记仇,当即讨好地扶住了她的手。
赵乐莹眼底总算有了点笑意,拍开他的胳膊便自行上楼了。
几人进了厢房,房里很快传出幽幽琴声。
一直饮酒到半夜,赵乐莹酒意上头时,才抬眸看向周家庶子:“你不是说有好东西献给本宫,怎还不见你拿出来?”
“回殿下的话,取东西的人半道上耽搁了,本是傍晚时候就该送到的,结果一直到现在都没见人影,殿下别急,想来也快来了。”那人忙道歉。
林点星感兴趣地看向他:“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你卖这么久的关子?”
“小的哪敢跟殿下、跟林少爷卖关子,要献的不过是一些酒罢了,先前听殿下说过,这些日子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小的便想到老家有几坛这样的好酒,喝完保证殿下能龙马精神。”说着话,他嘿嘿一笑。
林点星不近女色,赵乐莹亦是没有经验,二人闻言虽然觉得怪怪的,可也没有多想,倒是屋里的乐师闻言,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不过他们也没在意就是了。
几人又喝了会儿酒,周家的家丁总算是赶来了,那人当即将还沾着泥土的酒奉上:“殿下请。”
赵乐莹眼眸微动,看了林点星一眼后,林点星立刻起身去接了过来。
赵乐莹身子前倾,随意打开了一坛,便闻到了浓郁的酒香。
“当真是好酒。”林点星扬眉。
赵乐莹笑了一声:“好酒是好酒,可惜今日喝多了,实在是喝不下了。”
“我也是,喝不下了。”林点星将坛子放在桌上,颇为嫌弃地擦了擦手上的泥。
那人讨好地笑笑:“无妨无妨,小的直接叫人将酒送去二位府上就是。”
林点星闻言看了眼那些如何够分,你只管都送去长公主府就是。”
那人跟着他们也有一段时日了,自然知道林点星如何捧着这位长公主,闻言当即答应下来,叫人先将酒送去了。
赵乐莹捏了捏鼻梁:“时候不早了,送本宫回去吧。”
“得嘞。”林点星当即起身,搀着她一同往外走去。
赵乐莹回到府中时已经是子时,一下马车就看到管家在门口等着,不由得有些无奈:“都跟你说了,以后本宫回来晚了,不必再等本宫,你怎就不听。”
“不来接殿下,老奴睡不踏实啊。”老管家呵呵直笑。
赵乐莹横了他一眼:“若本宫要在外头留宿几日,莫非你也要一直不睡觉?”
“那倒不至于,但殿下临回来那日,老奴肯定还是要等的。”老管家说着话,随她一起往府中走。
赵乐莹叹气:“你当真是越来越迂腐。”
“哪里是迂腐,老奴不过是想让殿下知道,不论您何时回来,都有家里人等您罢了,”老管家对上她时总是慈眉善目,平时那些坏脾气半点都不剩,“老奴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等殿下几年,殿下还是不要拒绝老奴了。”
赵乐莹停下脚步,不悦地看向他。
老管家一愣:“怎么了殿下?”
“不准胡说八道,你得给本宫长命百岁才行。”赵乐莹一脸严肃。
老管家哑然半天,失笑:“行!就冲着殿下这句话,老奴也要长命百岁。”
赵乐莹这才满意,脚步虚浮地继续往寝房走。
老管家笑呵呵地跟在后面:“殿下,老奴看马车里有几天酒,不知殿下是打算放进库房,还是留着这几日喝?”
“暂时放在厅中吧。”赵乐莹回答。
老管家应了一声,将她送到主院之后,看到砚奴在院中站着,便识趣地先一步离开了。
“殿下。”砚奴唤了她一声。
赵乐莹显然没想到会看到他,抿了抿唇后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殿下回来。”砚奴回答。
赵乐莹抬眸:“不是说了,要你休息吗?”
“殿下一个人出门,卑职无法安心休息。”砚奴回答。
赵乐莹觉得这段对话莫名熟悉,想到什么后笑了:“你与管家,合该是亲生父子才是。”说的话做的事,简直是一模一样。
“砚奴一向视他为亲父。”砚奴回应。
赵乐莹轻哼一声,走到他面前,感觉到他身上的潮气后愣了一下:“你等多久了?”
“回殿下的话,从殿下离开开始等的。”
她离开时不过是傍晚,如今已经是子时……想到他等了两三个时辰,赵乐莹愣了一下,回过神后顿时什么气都消了:“你怎这般死心眼儿,不知道本宫会很晚回来吗?”
砚奴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赵乐莹被他看得莫名脸热,清了清嗓子后别开脸:“行了,本宫已经回来,你也回去歇着吧。”
“是。”
砚奴垂眸答应,低着头往外走去。
快走到院门口时,身后传来赵乐莹清浅的声音:“本宫明日无事,带你出门泛舟吧?”
砚奴眼眸微动,不受控制地回头看向她。
月光下,她一身水红衣裙,款款而立如同仙子。
“……好。”
赵乐莹笑了一声,扭头回了寝房。
她走之后,院中就只剩下砚奴一个人了,他静站许久,才转身离开。
因为赵乐莹一句话,他一大早便起来了,如昨日一样站在主院里等着。怜春带着丫鬟们来给赵乐莹梳妆时,就看到他木头一样立在院中。
“何时来的?”怜春问。
砚奴静了静:“一个时辰前。”
“……天不亮你便来了?真是发疯。”怜春无语地横他一眼,进屋之后便同赵乐莹说了。
赵乐莹哭笑不得:“他是有多想出门?”
“砚侍卫只是想同殿下一起出门而已。”
怜春尽可能暗示,然而赵乐莹闻言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让人给砚奴搬了个凳子出去。她叹息一声,心里有些可怜砚奴。
赵乐莹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才从屋里出来,坐在凳子上等着的砚奴立刻起身迎接:“殿下。”
“马车可备好了?”赵乐莹问。
砚奴颔首:“回殿下的话,都备好了。”
“如此,咱们便走吧。”说着,她将手伸了过去。
砚奴立刻扶住她的手腕,两个人一同往外走。
因为今日要出门,赵乐莹特意没用早膳,和砚奴一到东湖,便找了家摊子坐下。
“我要吃汤圆。”两人今日都是便装简行,赵乐莹便随意了些。
砚奴应了一声,要了碗汤圆给她。
赵乐莹吃了一口,视线便落在了其他吃食上,砚奴不等她吩咐,立刻过去买了。不多会儿的功夫,两人面前的小桌上便摆得满满当当。
“老夫摆摊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您二位这样吃早点的。”摊主笑道。
赵乐莹也跟着笑:“我家中管得严,平日鲜少吃到这些,好容易能出来一趟,便想都尝尝。”
她这句话半真半假,假的是出来不算少,家里也无人敢管她,真的是砚奴确实不大喜欢她吃这些摊子上的东西,每次她要吃时,他便各种转移她的注意力,只有像这样偶尔出门游玩,才会纵着她。
“您买这么多,怕是要吃不完的。”摊主提醒。
“无妨,我身边这位胃口还是不错的。”赵乐莹说着,只吃了两口的汤圆便推到了砚奴面前,砚奴面不改色,直接拿着她用过的汤勺舀了吃。
赵乐莹又尝了尝油条,还是只吃几口便递给了砚奴,砚奴负责将剩下的都吃了。两个人安静地配合着,很快一桌子吃食便没了大半。
摊主看得目瞪口呆,直到砚奴吃完最后一份东西,他才不由得赞道:“还真是半点不浪费,小娘子,您家夫君可真了不得,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吧。”
夫君?赵乐莹和砚奴同时一顿,砚奴张嘴便要解释,赵乐莹及时拉住了他,笑着答道:“确实是练家子,在大官家里做侍卫的。”
砚奴放在桌下的手逐渐攥紧。
“怪不得,这身板,还真不是一般的结实。”摊主又夸。
赵乐莹含笑应了几句,便找借口带着砚奴离开了。
两人走出很远,砚奴才突然问:“殿下为何不解释?”
“麻烦。”赵乐莹回了两个字。
砚奴眼神一暗:“是。”确实麻烦。
赵乐莹听出他情绪不对,立刻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然而他表情平静,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岸边租了条小船,赵乐莹在砚奴的搀扶下上了船,坐在船头四下张望。砚奴站在船尾划桨,视线始终在她身上。
正是清晨时分,湖面上一个人都没有,赵乐莹坐了片刻,突发奇想脱掉了鞋袜,挽起裙子便将脚泡到了水中。
“殿下,不雅。”砚奴看到她莹白的脚趾,不由得蹙起眉头。
赵乐莹用脚趾拨了拨水:“又没外人。”
她不当回事,砚奴只得四下看了一圈,朝着湖中心划去。
赵乐莹低着头看水,看得久了眼前有点晕,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还没等她坐稳,一只宽厚的大手便攥住了她的胳膊。
她抬起头,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快。”
“看水看得久了,会头晕。”砚奴说着,将她的两只脚从水里抬了出来,手指所触碰到的地方,已经冰凉一片,“殿下冷吗?”
“不冷,”赵乐莹动了动脚趾,“你知道会晕,为何不提醒本宫?”
“卑职提醒了殿下会听吗?”砚奴反问。
赵乐莹扬眉:“不听就不说了?你就不怕本宫掉进水里?”
“卑职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砚奴说完,从怀中掏出锦帕,一点一点擦她脚上的水。
他的手指时不时会碰触她的脚心,赵乐莹觉得痒,总忍不住后退,砚奴几次都没彻底擦干净,最后无奈地看向她:“殿下。”
“……太痒了。”阳光下,她的脸红扑扑的,鼻尖上沁着细细的汗。
砚奴看得喉结动了动,最后生生低下头,用自己的袍子直接将她的脚裹住擦了擦:“这样便不痒了。”
“嗯。”赵乐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任由他用袍子继续抱着自己的腿,直到双脚恢复温暖,她才缓缓开口,“好了。”
砚奴垂着眼眸扯开锦袍,拿起她放在一旁的鞋袜仔细为她穿上。赵乐莹低着头看着他熟稔的动作,心跳突然有些快了。
“殿下,好了。”砚奴开口。
赵乐莹眨了一下眼睛,只觉得方才心跳快的一瞬只是错觉。
两个人在船上待了大半个时辰,又一同去骑了马、逛了集市,游玩了一整日才回府,快到家时,赵乐莹已经彻底没力气了,倚着砚奴便睡了过去。
马车直接从后门进了院子,停下时赵乐莹也醒了,抬眸看了眼砚奴后下意识笑了一下。
砚奴看着她上扬的唇角,视线无法避免的变得温柔:“殿下,该下车了。”
“嗯。”赵乐莹应了一声坐直,待他下去后朝他伸手,砚奴直接扣住她的腰,直接将人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双脚落地时,赵乐莹还扶着他的肩膀,二人乍一看像是抱在一起。前来迎接的老管家脚下一停,待二人分开后又很快走了过去:“殿下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赵乐莹笑道。
老管家看到她的笑模样,也忍不住跟着笑:“殿下难得这般高兴,日后定要多出去走走,别总是往醉风楼去。”
“嗯,听管家的。”赵乐莹与他闲聊几句,便开始犯困了,于是直接往寝房去了。
她一走,管家立刻眯着眼看向砚奴:“你今日都带着殿下做什么了?”
砚奴面无表情,将从早到晚的事都说了一遍,管家轻哼一声:“下次带殿下出门,切记要懂些分寸,既要让殿下多走动,又不能累着她知道吗?”
砚奴一听便知道他在故意找茬,沉默一瞬后开口:“你为何不满?”
管家没想到心事直接被他拆穿了,干脆也不再找别的借口,而是直接教训:“你方才是怎么接殿下下马车的?”
砚奴沉默。
“以前你不懂事,殿下年纪小,你总是直接将人抱下来也就罢了,如今一个个的都不小了,即便殿下不在意男女大防,你也该多注意才是,”管家冷哼,“下次再接殿下,你给我规规矩矩的用马凳,不准再对殿下动手动脚。”
“我没有动手动脚。”砚奴蹙眉。
管家横他一眼:“我不瞎!”
砚奴见与他说不通,干脆转身离开。管家一看反了你了,当即挽起袖子追了上去。
他们在西院鸡飞狗跳时,赵乐莹在房中泡脚,走了一整日的脚此刻有些泛红,被热水浸泡之后,只觉四肢百骸都舒服了。
赵乐莹起初是坐在床上泡脚,渐渐身子都软了下来,干脆往后一倒,上半身呈大字状瘫在床上。怜春进来时忍不住笑了:“殿下今日是累坏了吧?”
“玩的时候倒不觉得,这会儿才发现走太多路了。”赵乐莹闭着眼睛叹气。
怜春走上前来,轻轻为她按腿:“能叫殿下不觉得累,看来是真的尽兴了。”
赵乐莹扬了扬唇,没有回应她的话,躺着躺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刻钟后,怜春正要给她盖被子,便看到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殿下?”
“嗯,”赵乐莹眨了眨眼,“本宫睡了多久?”
“也就两刻钟而已,”怜春哭笑不得,“殿下这个时候醒了,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赵乐莹扯了一下唇角:“十有八九是睡不着的。”
“那奴婢陪着您打发时间。”怜春忙道。
赵乐莹微微摇头:“你每日里活计不少,就别在这儿耗了。”
“可殿下您一个人……”怜春迟疑。
赵乐莹顿了一下,突然想起周家庶子送的那几坛酒,当即眼睛一亮:“你且去厅中搬一坛酒来,我小酌几口应该就困了。”
怜春知道她每次喝完酒睡得就特别沉,闻言便答应一声,扭头去拿酒了。她没有照赵乐莹说的,直接搬一坛过来,而是先带去了厨房,又用精致的酒壶盛好,这才端着往主院去。
走到一半时,突然撞见了出来巡逻的砚奴。
砚奴看一眼她手中的酒壶,蹙了蹙眉问:“殿下这个时候要饮酒?”
怜春笑了一声,将赵乐莹睡了一会儿又醒来的事说了,砚奴抿着唇,始终盯着她手中的酒壶看。
怜春顿了顿,试探:“要不……你去给殿下送去?”
“嗯。”砚奴没有犹豫,立刻接过酒壶往主院走。
怜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怔了半天后苦涩一笑。
主院寝房内,赵乐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怜春,正要叫人去问问时,门口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响,她顿时眼睛一亮:“你可算回来……砚奴?”
“卑职代怜春送酒来。”砚奴开口。
赵乐莹眨了眨眼睛:“你怎么还没睡。”
“殿下不是也没睡。”砚奴说着,将酒放到了桌子上,尽可能不去看只着里衣的她。
赵乐莹却不甚在乎,穿上鞋直接到桌边坐下:“既然没睡,就陪本宫小酌几杯吧。”
“卑职待会儿还要巡视,不能饮酒。”砚奴拒绝。
赵乐莹笑了笑:“那今晚不去巡视了就是。”
“殿下安危重于泰山,不可轻视。”砚奴面色严肃。
赵乐莹叹了声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啊,真是愈发不知变通了。”
说完,她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顿时在舌尖绽开,她不由得眯起眼睛,肩膀也缩了起来:“好辣……”
“若是不好喝,殿下不必勉强。”砚奴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赵乐莹摆摆手,缓了片刻后长舒一口气,又倒了一杯酒仔细打量:“这东西究竟是什么酿的,辛辣泛苦,全然没有一点粮香,偏偏酒味浓郁,多闻两下都叫人觉得醉醺醺。”
砚奴早在酒拿回来时,便已经测过没有问题,但闻言还是开口道:“周家那个庶子心术不正,他的东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殿下不要贪杯。”
“味道挺新鲜,本宫再尝一下。”赵乐莹说罢,又一杯酒下肚,然后身体都热了起来。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这酒倒是暖身,剩下那些别开了,留着冬天给管家喝。”
“是。”砚奴答应。
赵乐莹越喝越觉得热,越热便越想喝,很快脑门便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因为她衣衫不整,砚奴不敢看她,这才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砚奴……”她眼眸波光流转,“本宫怎么觉着有些不太对?”
砚奴顿了一下,抬头看到她的脸颊后顿时蹙起眉头:“殿下,你的脸很红。”
“……我感觉到了,有点难受,”赵乐莹放下杯子,如猫儿一般趴在桌子上,“身子也奇怪得紧,说不出的感觉。”
“殿下稍安勿躁,卑职这就去请太医。”砚奴说罢便要起身,却被她抓住了腰带。
赵乐莹深呼一口气,尽可能维持理智:“你先将我抱去床上。”
“……是。”
砚奴应了一声,径直将她抱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不经意间扯开了她的里衣,小衣没有遮住的大片风光瞬间暴露。
他忍着低头去看的冲动,咬着牙将她抱到了床上,正要离开,却被她缠了上来。
“殿下……”
“我不舒服……”赵乐莹的膝盖无意识地抵着他的腰,“你帮帮我。”
砚奴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子也开始泛红了,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愈发多,眼神也逐渐涣散。
“殿下。”他似乎猜到这酒是什么东西了,“卑职现在去找太医,为你开一剂解酒的药,你很快便能好了。”
“不要药,要你。”赵乐莹不傻,逐渐也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了,身子像是有蚂蚁在咬一般难受,她无法再忍受一瞬,只能求着砚奴为她纾解。
砚奴听出她并未完全失去理智,呼吸也跟着重了起来:“殿下当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知道,你过来……”赵乐莹见他不动,顿时失了耐性,哽咽着去解他的衣衫。
砚奴的眼底都泛红了,双手克制地攥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几乎要爆开。他心里清楚,眼下赵乐莹要他,只是因为他方便,而非对他有兴趣,一旦他做下去,或许他们主仆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以前,以她的性子而言,甚至可以从此避他如蛇蝎。
要继续吗?
他看着盛开的赵乐莹,到底还是俯身吻了上去。
不管今后会如何,今夜他只要月亮为他一人而升。
作者有话要说:很肥的一章,明天彻底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