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游千澈像个尝到了糖果的小孩,心中欢喜雀跃。
自打他五岁稍微懂事,喝药就再也不用什么蜜饯辅佐,从来都是豪迈仰头一口闷,大哥二哥说这才是男子气概。
现在他发现,梦中的仙女近在眼前,一口苦药一口蜜饯地喂他,是真的好喝,喝完一碗甚至还想再来一碗。
可惜,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展颜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药喝完了,她放下药碗,拿了一张干净的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关切地问:“你累不累?要不躺下休息一会儿?”
“你累了?要走了吗?”游千澈稳稳地抓住她的手帕,“手帕脏了,送给我可以么?”
展颜愣了愣,也不知要先回答哪个问题才好,她松开手帕,结结巴巴地回答:“你要是喜欢,送给你也行,可是脏了……”
“我不嫌弃。”游千澈将手帕整齐地叠好,正要放进自己的衣襟里。
展颜羞赧地红了脸:“你……不许!”
游千澈手上一顿:?
“……放旁边就行了,手帕脏了,要洗干净才能用。”展颜找了个理由阻止他。
游千澈瞥了她一眼,也不知想什么,乖巧地把叠好的手帕放在枕边。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展颜见他起来坐了也有一炷香时间了,不禁担忧他的伤势。
“你急着走?”游千澈安置好了他新得来的“礼物”手帕,不紧不慢地坐好。
展颜顺手扶了他一把,好脾气地笑答:“自然不是,我怕妨碍你休息。”
“不会的,你能留下……”游千澈自嘲地垂下长长的睫羽,他本就生的俊美,加上受伤后更显苍白的脸色,落寞的模样愈发有一种脆弱感,“……是我的荣幸。”
展颜若不是见过他上一辈子杀进皇宫的勇猛,真的就晕晕乎乎地以为他是个文弱贵公子。
可她依然记得游宗是一品军侯,游千澈有侯府公子的傲气,他对她这般示弱大可能是因为不得不得向皇权低头。
她既然决定这辈子要与他平等交流,了解他的内心,劝他忠心臣服当朝天子,不要做那等谋朝篡位之事,自然就不能摆出公主的架子,早早与他离了心。
更何况,游千澈是她的驸马,昨天他才舍命相救,她于情于理都不该冷落他。
“你……大可不必这样……我留下来便是了。”展颜语气微微顿了顿。
“方才我看见手帕上有个颜字,敢问……可是殿下的闺名?”游千澈试探性地问。
展颜心里兀地一紧,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承认:“……我的闺名……叫展颜……以后私下里,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圣旨上并没有名字,只有公主的封号,礼部也不会把公主的闺名写在生辰贴上,故而游千澈并不知道她的闺名。
明明已经成婚多日,驸马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这要是换成寻常夫妻,就真的很奇怪了。
上辈子她是在圆房之夜才告知游千澈的,但他们之间一直以“殿下”和“臣”相称,直到他离开前的那个夜晚,他意乱情迷之时,才问能不能喊她的闺名。
尽管她很清楚如今的游千澈也许还没黑化,跟前世的他相去甚远,大概就是这样的表象之下,她还是忍不住想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你若是喜欢,那今后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用那么拘束,直接喊我名字就是了……阿澈认为可好?”她的语气软绵绵的,最后那一声阿澈,哄得游千澈心花怒放,整个人像飘在了云端。
“展颜?”游千澈呢喃着重复一次,“皇展颜?”
太.祖征战四方,本姓王,称帝后,宗室子弟自认天命所归,后改姓皇,沿用至今。
“展颜欢笑,是个好名字。”游千澈看着她,心情实在欢愉。
提起这个寓意,展颜不禁敛起了些许笑容,难免勾起了哀思,水润的眸子里结起了愁绪,苦笑一声:“我的名字是父皇起的,父皇希望我和姐姐都能多一些笑容,希望我们能快乐。”
“可惜,皇兄皇姐相继薨殁,父皇和母后也去世了,我真的……”展颜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坐在床榻边,明明离他那么近,身影却孤单得让人心疼。
游千澈静静地把手覆在她白皙的手背上,隔着柔软的丝绸衣袖,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展颜,斯人已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以后的路,我会陪你走。”
展颜错愕地望着他,上辈子她和游千澈日常的生活中聊过诗词歌赋,看过风花雪月,却从来没有认真谈过未来与过去,也不曾讨论爱吃什么零嘴甜食。
游千澈只是受伤醒来一会儿,她只是来探望他一会儿,可就是这么“一会儿”,她好像跟他聊了许多上辈子不曾聊过的话题。
展颜离开了主院,在竹墨轩的凉亭坐了很久,这是前世安排给游千澈的院子,这辈子游千澈住在她的偏殿,这个院子暂时闲置,十分冷情。
秋风萧瑟而起,竹园吹得沙沙作响,飘落片片竹叶。
展颜今日穿了一套浅色青衣,外身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绫罗,坐在竹墨轩的小竹园中,显得尤为典雅,秋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依旧娴坐在亭子那放空思绪。
她的心情早已不像刚刚重生那几天一般沉痛了,反而会思考许多问题,现在的游千澈看起来人畜无害,是个正人君子,对她也是百般呵护和迁就,是什么原因让游千澈变成弑君篡位的叛臣?
其实,方才和游千澈聊了这么久,她已经不害怕他了。
展颜离开后,游千澈的笑容渐渐消失,元胡一脸凝重地进来,低声汇报:“公子,陛下到处在搜我们的人。”
“我知道。”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暴露得太早了,让大家这段时间都藏好些,避免无谓的伤亡。”
“是!”元胡担忧地望着他,欲言又止,“公子,你的伤……”
“旧伤口裂开罢了,没什么大碍。”游千澈轻笑一声。
“……太医可信吗?”
游千澈摇头不语,元胡暗骂一声:“老匹夫!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尽心尽力医治公子!我们还是出去找郎中吧!”
游千澈犹豫片刻,没有马上回应。
“公子,你在犹豫什么?”元胡不解。
游千澈细细揣摩着暗杀时的情景,刺客们对他出招狠辣,尽是杀招,而面对展颜,却有所保留,从行动上看,是打算把她毫发无损地劫走。
可是,劫走她之后,打算做什么呢?那个人有什么意图?
“我们出去后,她不安全。”游千澈有所顾虑。
“谁?”元胡木讷地歪头,游千澈抬眸瞪他一眼,才醒悟过来,“公子是说,永嘉公主会不安全?可这里是公主府。”
“公主府的人,不是公主的人。”
元胡皱眉:“这么说……永嘉公主和陛下不是一伙的?”
“在我看来不是。”游千澈思索片刻,“罢了,过几天找个由头,骗她一起出去好了。”
元胡:……
“骗她?”元胡为难地支吾了一句,“很难吧……虽然永嘉公主看上去不太聪明,但她身边那个雪芝姑姑,还有四大侍女,都不是省油的灯。”
游千澈一下子板起脸,抬眸瞪着他,重复一句:“什么叫不太聪明?”
元胡冷汗乍起,主子居然开始护短了?
“就……就是单纯直率,没什么城府的意思……”元胡结结巴巴地辩解。
“那你直接说单纯直率就行了,懂?”游千澈煞有其事地说教,最后还嘀咕一声,“回去多看点书,跟淮山学学。”
“是!”元胡抱拳退下。
直到出了花园,元胡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厨房,淮山正蹲在那煎药,摇着小葵扇扇着火,脸上都抹了几缕碳灰。
元胡忽然福至心灵,上前问:“淮山,公子平时都怎么夸你?”
淮山一脸懵逼:“夸我?”
他努力想了想,好像从小到大,公子压根就没夸过他,倒是经常夸元胡稳重干练。
“你问这个干嘛?”淮山撸起袖子仰起头,拿着葵扇给自己纳凉。
元胡把方才的事情跟淮山说了,淮山瞪大了眼睛,嫌弃地乜了一眼跟前的大个儿:“瞧你,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先前还说我爱胡扯呢,现在我倒是看出来了,公子不是喜欢表小姐,是喜欢殿下。”
元胡也坐下来耐心讨教:“我能理解公子护短,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公子就能爱上永嘉公主?”
“你以后语气要放尊敬点,叫殿下,别喊永嘉公主了,”淮山苦口婆心,“你看公子对殿下的态度,跟对表小姐的,是完全不同的,我猜啊,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吧,哎,爱情这回事,说了你也不懂。”
元胡迷惑地盯着眼前瘦弱的小不点,才十四五岁的小毛孩,还反过来教训他了?
“你懂?”元胡讽刺地反问。
淮山卡顿了一下,挺胸叉腰:“我看的书比你多。”
元胡:……
作者有话要说:淮山:来自书童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