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脱衣

一顿早膳吃得展颜心里发堵,前一世她并不知道游千澈是在这种情况下与她成的亲,她从来不问,他也从来不主动说。

但是她没想到,原来她问了,他也那么轻易地就说了,没有刻意的隐瞒,出乎意料的,他们还互相聊了很多。

是不是其实敞开心扉多聊聊,其实很多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展颜这样想着,对这辈子说服他当个好人多了几分信心。

游千澈说游家长兄游千远停灵三个月后下葬,那时候已是严冬,正是北戎犯境最频繁的时节,但游家军已经被新将接手,他能不能回去还是个未知数。

他神色凝重,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但展颜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这架势,根本不像雪芝姑姑说的“陛下敬重永定侯”,反倒有点像……

她不敢猜……

游千澈身上还有伤,早膳过后展颜就让他回去多休息了,还派人去请太医过来给他看伤。

前世他是拒绝了,但不妨碍展颜继续这样做,至少她问心无愧。

让展颜意外的是,游千澈接受了太医给他看伤。

这次来的是赵太医,赵太医领着药童匆匆而来,心中有一大堆疑惑。

昨天公主才大婚,今天就要请太医看驸马了,万一不小心撞破了什么秘密,实在是为难他啊!

淮山伺候游千澈脱了衣服,赵太医看见他满身的伤痕,当即变得惊恐,那一缕一缕的鞭伤痕迹显然不是什么战场上所受的伤。

果然,公主看起来柔弱和善,实则也跟陛下一样,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喜好!

他当太医数十年,这几年宫里三头两天就有美人“身体不适”,也是太医院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赵太医检查了一下游千澈的伤,确认受伤的日子应当有十多天了,那时驸马尚未到京城,说明不是公主干的。

赵太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猜测,究竟是什么人,能把驸马爷打伤至此?

“驸马爷这伤有一段日子了,背上的是皮肉之伤,养一段时间就好,这腿上的……伤筋动骨,没有百天是不能痊愈的。”赵太医捋了捋胡子,忍不住问,“驸马爷,您是怎么受的伤?”

游千澈默默披上衣服,森寒的黑眸像一潭深渊,他轻笑一声,让赵太医寒意顿生。

“太医,我这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您……这都看不出来吗?”

游千澈不紧不慢地反问,语气强硬。

赵太医顿时噤声,作揖退下,心情复杂地从里面出来。

“赵太医,驸马的伤怎么样?”展颜也没什么事做,索性守在外间,太医一出来,她就立刻迎上去问。

赵太医方才在里面已经被游千澈身上可怖的鞭伤吓着了,他才开口问,就受到了警告。

驸马爷是从沙场下来的人,肃杀之气甚重,气场强大,与陛下发怒时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正纠结着要如何对公主汇报,岂料出来就对上公主一脸担忧。

赵太医一时语塞,第一反应先行礼:“殿下吉祥。”

“赵太医请起,”展颜温和地问,“驸马怎么样?”

“驸马……”赵太医迟疑了。

“太医,就让臣自己跟殿下说吧。”游千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从容地接下了他的话茬。

赵太医如释重负,恭敬行礼:“殿下,臣这就去配药。”

展颜微微颔首,允许他退下了。

太医和药童溜得飞快,展颜踟蹰片刻,犹豫要不要进去。

前世他们是夫妻,她对他的身体也很熟悉,可今生他们才刚刚开始,她这样进去……会不会鲁莽了点?

一帘屏风之隔,展颜能依稀看到里面的身影浮动,他……在穿衣。

她性情腼腆,游千澈态度冷淡,前世很多事情她也就没去过问,甚至也没看过他的伤势,只知道他来京城后还养了两三个月才好起来,可见伤得不轻。

早上的交谈是个好的开端,她觉得还是有机会在游千澈生出反心之前,说服他继续拥护朝廷的。

展颜鼓足勇气往前迈出一步,这时,游千澈已经披了外裳出来了,他身形修长,拄着黑木手杖站在屏风侧,雪白的长袍披在他身上添了几分闲雅的气息,小小的淮山在一旁扶着他,对比强烈,更显得他高大颀长,气质清贵。

俊美的桃花眼错愕了一息,很快就刻意收敛了凌厉的戒备,还以为是太医折回,没想到是她……

“殿下……”他作势要行礼,展颜上前制止了他:“你身上有伤,今后你我私底下就不必行礼了。”

她仅仅是虚扶一下他的小臂,就慌忙收回手。

游千澈没有错过这一小细节,却也只能视而不见转移话题:“殿下方才要做什么?”

“……我,”展颜看了一眼淮山,停顿一下,重新端起架子,“你的伤怎么样了?本宫想看看……”

“啊这……”淮山瞪大眼睛望向游千澈,表面上是征求主子的意见,但游千澈在他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里分明地看到“八卦”二字。

“淮山,你跟着赵太医去拿药。”游千澈找了个正当的理由支开他,小毛头怎么这么多事。

淮山讪讪地退了出去,展颜上前一步,游千澈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展颜见状,不禁顿住了脚步,她已经走近了,却又不敢太过靠近:“你的伤……”

游千澈心里其实很矛盾,给她看,一定会博得她柔善的同情心泛滥,从此近距离的关心照顾不会少。

但这些伤,却是因为在赐婚圣旨面前出言不逊,被亲爹永定侯当场家法惩治,打出来的伤。

当时的钦差一直等着永定侯打完,才满意地离去。

他也清楚,钦差回京一定会禀报皇帝。

可永嘉公主似乎并不知内情,真相是会令她伤心的,甚至会对他好感全无。

他本不想尚公主,不想当驸马,他宁可在北雁城那苦寒之地镇守一生,也愿困在纸醉金迷的京城当个窝囊废。

他不情不愿来到了京城,却抵挡不住街头偶遇后,从此出现在梦中的翩翩仙子。

偏偏两者是同一个人,也幸好是同一个人,才让他对这段婚姻多了几分希望,哪怕现在他心悦的仅仅是她的皮相,也总算是个好的开始,感情可以培养。

即便公主无所不有,他相信只要他好好跟她相处,还是可以得到她的真心的。

再不济,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根本不用怎么费工夫都能把她套牢在身边一辈子,只不过,这就比不上真心相爱可贵了。

他也想过,如果这是皇帝设计的美人计,那他已经沦陷了。

但方才在早膳时间和她短暂的接触,他所说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他想看看她的反应,人的反应直接暴露内心。

事实也证明,她被困在皇宫太久了,对外界一无所知,真的像是一张白纸,别人说什么就信。

如果这是美人计,那她也只是个困在局中的无知美人。

她对战争的残酷,只会害怕地发抖。

对他,也……

游千澈目光一冷,是啊,她对他也很害怕。

按理说,永嘉公主地位比他高,他虽是驸马,却也是臣子,她想怎么样,他还是得恭顺从命的。

所以,她为什么要怕他?这不合理。

“殿下,您想看臣的伤……可以。”游千澈很快就决定好了,“到里面来吧。”

说着,他拄着手杖慢吞吞地折身走回内殿,展颜愣了愣,拘束地跟上:“……我扶你吧。”

“……不必。”就这点距离,他还是能自己走的。

话语间,游千澈已经在床榻坐下。

展颜僵了一下,虽然今生也是夫妻,但他们之间尚未熟悉,她还是保持距离好一点,免得游千澈反感。

她自觉地到旁边搬了一张圆凳坐在床边。

游千澈见她如此疏远,眸光不由得暗了暗,修长的手指停在自己宽松的外袍,犹豫片刻,他道:“臣身上的伤痕狰狞难看,膏药难闻,殿下若是不敢看,就不必勉强了。”

“……也不是害怕……”展颜前世不知道他因何受伤,至少这辈子听说了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哪怕他不是驸马,她身为皇室,关心一下保家卫国的将士,也是应该的。

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是游千澈。

“我怕你不想让我看到……”

上辈子她爱过他,也恨过他。

重生以来,她甚至还没想明白现在对游千澈是什么样的情感,只是凭着不能亡国的信念来接触他。

这辈子他们之间只是短暂地相处了几次,不存在什么爱恨。

现阶段的游千澈应当是抗拒这门婚事的,所以应当也是没那么容易接受她的。

她要接近他了解他,但也不能一下子走太近,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带着“生人勿近”的敌意。

这是展颜自己分析的结果,所以她得时刻关注他的反应,若他顺从,她就从容以待;若他抗拒,她就退一步。

游千澈默然,他确实不想让她看到,但又……很期待她多停留一会儿。

“药来啦药来啦!”淮山端着药一边喊着一边跑进来。

房里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来,淮山整个人石化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殿下,臣要上药了,请殿下回避。”游千澈倒是松了一口气,若是让她看到他满身的鞭伤,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你下去吧,让本宫来。”展颜一瞬间下定了决心,果断上前接过淮山手中的托盘,小伙子惊讶得目瞪口呆,暗暗瞅了一眼游千澈。

游千澈也没想到公主会提出这种要求,事已至此,他无奈地点头,淮山一溜烟地退下了。

展颜呆呆地捧着托盘,不知名的中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没有游千澈所说的难闻,她想,既然这一世决心不让游千澈生出反意,决心守护亲人和江山,那她总要勇敢迈出第一步,去了解他,熟悉他。

她把药放在圆凳上,坐到游千澈身边,茫然无措的模样显得有些笨拙。

游千澈眯起桃花眼,手上继续刚才的动作,缓缓脱下外袍,露出宽松的中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中衣的绑绳上,每扯一下都在牵动着展颜的神经。

她无可避免地紧张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游千澈已经解开了中衣的绑绳,慢吞吞地脱下衣服,露出光洁的胸膛。

展颜下意识地捂住眼睛,继而觉得不对,立刻又放了下来。

游千澈长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脱了衣服却是腰身紧实,精壮的肌肉线条流畅,习武之人身材笔挺,即便受了伤,端坐在那里也稳如苍松,没有丝毫的孱弱感。

展颜低眸看地,睫毛微颤,不太敢看他,她很熟悉他身上的气息,即便隔世,她也还记得曾经那些亲密的时刻,还记得肌肤相贴的温存,是如何的浓情蜜意。

此刻唯独不同的,是他的气息里隐隐带着药香萦绕。

游千澈见她低头不动,不由得疑惑,轻唤一声:“殿下?”

“……嗯?”展颜回过神来。

“不是要上药吗?殿下害怕了?”游千澈抬了抬下巴,指向圆凳上的药。

“……没有,没在害怕……”展颜拿起药盅搅拌了几下,游千澈背过身去,露出满是伤痕的后背。

展颜徒然一惊,瞳孔瞪大,这伤……

游千澈白皙的背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皮开肉绽的伤痕,伤口浅的已经开始结痂了,深的却还泛着暗红的血污。

展颜目光落在那一道道暗红色的伤痕上,忍不住默数到底有几道伤。

“殿下……不必数了,七七四十九道鞭笞。”游千澈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平静地给她报了数。

展颜错愕抬眸,游千澈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落泪了,双手不自觉地颤抖。

难怪……难怪前世他不愿意洞房,前面几个月都不愿意碰她,身上这般狰狞的伤,任谁见了都骇然。

作者有话要说:游千澈:这是亲爹揍的伤……

PS:亲爹揍他是有原因的,后面会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