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雪芝姑姑得知展颜进宫后,坐立不安了一整天,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雪芝约莫三十岁,是展颜身边人之中最年长的,也是凌皇后生前的贴身侍女,也曾伺候过展颜的亲姐姐永华大公主,大公主溺水而亡之后,才被分派在展颜身边。
满打满算,雪芝已经陪伴了展颜十年了,这些年来,雪芝把展颜保护得很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没让宫中那些肮脏的事情到她眼前来,以至于公主殿下养得特别单纯。
她有心事,雪芝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门婚事本就是陛下故意安排,剥夺永定侯兵权的其中一环,展颜不知内情,雪芝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个月前,北边的战事吃紧,游家长子命丧沙场,二子身负重伤,永定侯夫妇悲痛病倒,剩下一个轻伤的次子游千澈,游千澈准备再次出战时,迎来了朝廷的圣旨。
圣旨夸赞他们满门忠烈,惋惜游世子早逝,册封游千澈为新的世子,并择为驸马,即日启程进京与永嘉公主完婚。
北疆的军队由陛下新指派的官员领兵,这样一来,游家基本被拿捏住了。
如今外敌入侵,军中主要将帅全被换了,军心不稳,委实不妥,但劝阻的朝臣被当堂杖毙,所有人只能收回满肚子的异议,笑着恭贺公主觅得良配。
雪芝也知道陛下此举简直是踩着永定侯一家的底线,往人家心窝子扎刀,家里这样的情况,游千澈心甘情愿来当驸马才怪。
雪芝不能把这些告诉展颜,以公主善良单纯的个性,估计不会应承这门婚事,可一旦惹怒陛下,谁知道是什么后果呢!
反正赐婚下来后,游千澈不能抗旨,看在皇室的份上,他也不能对展颜不好,总之他只能受着。
于是雪芝给展颜洗脑,讲了许多永定侯一家的英雄事迹,一个月时间,像睡前故事一般几乎把永定侯的家族史都讲个仔细,小少女多少有点崇拜英雄,连带着对这门婚事也充满了期待,时常拿着送来的画像问东问西。
至于什么陛下敬重永定侯这些话,不过是雪芝对陛下人品的美化,说得难听点其实就是忌惮、疏远。
殿下自己跑进宫去求退婚,是雪芝万万没想到的,所幸陛下没有怪罪下来,那位喜怒无常,谁知道殿下的行为会不会惹怒他?
雪芝强忍着心中的不安,笑问:“那您都跟陛下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展颜想到寥寥数句的谈话,幽幽地叹气。
“殿下为何叹气?”雪芝敏锐地捕捉到展颜的异常,她关切地问,“您受委屈了吗?”
“没什么……”展颜苦恼地皱着眉头,但还是否认了,前世她在雪芝姑姑的保护下活得稀里糊涂,现在幡然觉悟,雪芝姑姑应该知道很多事情没有告诉她的。
雪芝恍惚了一瞬,总觉得殿下病了一场,醒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驸马是抵御北戎人的大英雄,您和驸马爷马上就要大婚了,别老是愁眉苦脸的。”雪芝笑着哄了哄。
“抵御北戎人?”展颜抓住了重点,她从来不问朝政,一是因为女子不得干政,二是皇兄多疑,她觉得自己能在众多兄弟姐妹之中幸存,大可能是因为她不问世事,文静少言。
当然,还有一个她不敢想的可能性,那便是……名为“保护”的软禁,之所以觉得可能性比较低,是因为她是女子,从来没有争夺皇位的想法。
重活一世,展颜虽然觉得自己不可能一下子聪明起来,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得有才干,但至少要努力去作出改变,才能有办法拯救皇家的江山。
“雪芝姑姑,你快跟本宫说说,驸马爷是怎样抵御北戎人的?本宫想听。”展颜语气软绵绵的,像个乖巧的小孩在撒娇,雪芝看了都不忍不住柔软了几分。
“这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听宫人们私下议论听来的。”雪芝避重就轻,不敢把话说得太过绝对。
“一个月前?”展颜疑惑,莫非游千澈是在战场上接的赐婚圣旨?
“好了,殿下,您身体才刚刚好了点,可别惦着往外跑,免得又感了风寒,这几天就在府中好好歇着吧。”雪芝嗔怪道,“刘院判开了几服调理身体的药,估计这会儿已经熬好了,我给您端过来。”
说着雪芝就起身也怕展颜继续追问,展颜不是小孩子了,却甚是单纯。有些事情追根问底起来她也不敢多说,尤其事关朝政,万一展颜不小心在天子面前说漏嘴,后果可想而知。
展颜也没指望雪芝能说出什么秘闻来,毕竟在雪芝眼中,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眼看着雪芝慌忙退下,展颜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这一世她不能继续被动地当温室花朵了,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为好,雪芝姑姑不愿意说,她就从别的途径入手。
然而,她徒然回想,自己在宫中生活了十七年,身边能用得上的心腹却只有一个姑姑四个侍女,她就算是想要从别的途径入手,也没有能用的人。
游千澈从梦中惊醒,身上燥热难耐,热汗渗透了他的里衣,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倒了几杯冷茶下肚,才渐渐缓过来。
他不对劲,从见到那位浅蓝色衣裙的仙子之后,他就不对劲了。
他十分清醒自己有多抗拒这门婚事,尚公主之后,仕途等于是毁了,驸马不能握实权,游家的兵权被收回也只是时间问题。
况且,长兄战死,他根本无心情爱。
他来京城,只是父命难为,为了全家族的性命,他不能抗旨。
他还做了另一手准备,万不得已之时,跟昏君来个鱼死网破。
然而,那天在街上无意间撞见的绝色美人轻易就乱了他的神魂。
他一连几日浑浑噩噩,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梦见她,他甚至不知对方姓甚名谁,什么身份,便无可救药地梦见她了。
这一晚的梦比从前更加孟浪,更加香艳了。
梦里春宵帐暖,那天仙一般的姑娘脸色绯红,婀娜的身姿柔若无骨,不着寸缕与他疯狂痴缠,在他怀里娇喘吁吁,缠绵缱绻,被他欺负得泪光盈盈,渲染了一室靡艳。
梦里的他胆大狂妄,他想和她生个孩子,想让他们的孩子成为江山之主。
这样的梦难以启齿,也大逆不道。他想推翻昏君也就算了,但没想过要自立为王,他只是让百姓过得好一点而已。
他检查过医馆的药渣,也检查过驿站的熏香,都没有问题。
这才是可怕之处,说明问题在他自己身上,是他的想法太过禽兽。
他甚至去找了解梦人,只简单地讲了一下梦境,老先生就说,少年人,做这样的梦很正常的。
他这些年来引以为豪的冷静自持,自认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读书习武上面,所有皮相不过虚妄。
可这几天,他才知道自己还是道行太低了,他也不过是个见色起意的凡夫俗子。
“公子,公主府遣人送来了很多药。”
一大清早,淮山就兴匆匆地跑来禀报,敞开房门,怀里捧了一大堆瓶瓶罐罐,都是一些进贡到宫中的上好外伤用药。
游千澈头疼万分,公主府送来的药不能不收,收吧,看见这些药就总是隐隐约约浮现出梦中的情节,浮现出她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他在想,她是公主府里的什么人?
淮山拿着伤药,嘴里嘀咕着:“这公主殿下还挺关心公子您的,知道您受了伤,还每天送那么多药过来,这哪里用得完呢!”
“公子,您也别闷闷不乐的,没准永嘉公主对您早已芳心暗许了。”
游千澈没有回应,心中却是困惑,他和永嘉公主素未谋面,他不相信莫名其妙的关心。
淮山滔滔不绝地说着,总之公主驸马将来是夫妻,他总不能放任公子从此消沉。
“你下去吧,我累了。”游千澈实在受不了淮山这话痨,看在他年纪小,也就没有责备。
淮山一走,房间里就重归安静,游千澈望着那些药瓶子出了神。
……会是那位“仙女”送来的吗?
那天她看到他拄着手杖,所以,她知道他是驸马了吧!
不会是永嘉公主派来试探他的吧?也不对,她们不知他心中所想。
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不管她在公主府是什么身份,不管今后永嘉公主与他感情如何,他都不能指染那位仙子,为她好,也为游家好,他只能在梦中望梅止渴。
此等行径分明对永嘉公主不公平,对她也不公平,与登徒浪子无异,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更是愧对游家的家训。
游千澈默默地垂下眼眸,难掩眼底的失落,如玉的眉眼间弥漫了一股忧愁,面色不自然地渐渐变得苍白,难以抑制心中的自责。
朝秦暮楚,他怎么就如此卑劣?
作者有话要说:PS:解释一下,男主不是色狼,他梦见的是上辈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