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陌沉默半晌,回道:“公主恕罪,臣向来便是如此。”
也就是说,改是改不了,你就受着吧!
昭宁深吸一口气,笑起来:“怎么办东方陌,我后悔了,我怎么看,都觉得徐铸久比你好。”
东方陌没了言语,静默着不说着。
昭宁已经习惯了,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然后假装自己没说过刚才的话,问他:“有件事,我倒是很奇怪,我觉得以你的行事做风,就算要赢徐铸久,也是正儿八经的赢,而不是这样——”
射箭那一场,几乎算是有意羞辱,比武主动提出用刀,便是让徐铸久一败涂地,且无法翻身,这太不像他的个性了。
“你平时好像没这么爱出风头。”昭宁说。
东方陌正色回答:“此人不逊在先,臣自不会留情。”
昭宁看他,从他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上当然看不出什么来。
她觉得是不是有个什么理由,但人家不说,她也不能严刑逼供。
罢了。
她不再说话,上了轻纱围幔的檐子,往皇宫而去。
东方陌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骑上马离开。
已经走到前方的新城从他二人身上回过头来,冷笑道:“如我所想,他们就是凑合。”
一旁襄平问:“三姐是什么意思?”
新城回道:“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昭宁喜欢的可不是东方陌,还是那个顾清允,你可得把他抓紧了。”
襄平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就白了几分,新城笑笑,骑马往前而去。
待离东方陌远了些,宝屏才向昭宁道:“奴婢想,卫国公那样赢徐铸久,会不会是想替公主出气?”
“出什么气?”她懒懒回。
宝屏回道:“因为徐铸久冒犯公主啊,竟如此口出恶言,卫国公说不定是看到了,所以才要教训他。”
昭宁一笑:“他还能如此在意我?这我可不敢奢望。”
她只要从今往后,两人荣辱与共,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几日后,舅舅薛崇如同舅母一起进宫,为她送贺礼。
薛崇如与她坐在屋中说话,眉目舒朗道:“这个驸马,公主当真选得好,以他在军中之威望,一声令下,自有数万人追随,况且北衙禁军,南衙禁军,里面都有大半人随他一起东征过,就连承乾门守卫何青,也做过他副将,对其无比景仰,有他在,至少可号令城中三分之一禁军!”
昭宁的心早已紧绷起来,静静看着他,缓声道:“舅舅的意思是……”
薛崇如自内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院中,低声道:“若有机会,你以公主之名义,加上他的朔风军,杀进宫中,铲除奸佞,立滕王为帝,不正是匡扶正义,还李周皇室以清明吗?”
昭宁明白,这奸佞,说的便是萧圣人。
“可我知道三哥,他当初便不愿为太子,后来更是不愿卷入这权力相争的漩涡中,如今又被废,被幽禁,他仅有的那点志向恐怕都磨灭了,又怎么愿意去做皇上?”昭宁道。
薛崇如立刻道:“可他是太子,是先皇后名义上的儿子,这是他的天命!”
见昭宁不说话,薛崇如缓下情绪来,继续道:“不过,这都是后话。不管怎样,公主先与东方陌成婚,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做一对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这便够了。”
昭宁答:“舅舅的意思,我明白。”
大周公主招了驸马,向来是想怎样就怎样。
不事公婆,不敬妯娌,甚至还偶尔有公主去找男宠,能本本分分与驸马生儿育女、共度一生便已是贤惠了,舅舅是让她不要太骄纵,惹东方陌不高兴。
但东方陌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她暂时也没有找男人的想法,所以她觉得,自己是可以做个贤妻的。
晚上,大概是想起了久未见面的三哥,昭宁睡不着,起身到御花园走走。
外面月色怡人,倒是舒畅,走到一条岔路口,宝歌提醒道:“公主,那边是洗砚池了,我们走另一边吧。”
“洗砚池?”昭宁想到了陈美人和九皇弟,索性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正好去洗砚池边赏月。”说着便往池边而去。
她不曾害过陈美人与九弟,自然不会怕。
洗砚池上水波潋滟,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映在水上,伴着夜风阵阵,如碎了一池的玉盘。
再往前走几步,却见到另一个站在池边的人。
她缓缓走过去,就着月色认了出来,是皇后。
“皇后娘娘,这么晚,娘娘怎么一个人在此处?”昭宁问。
皇后不知在想着什么,之前都不知道有人来,听见声音才回过身来,朝她勉强一笑,说道:“也许是白日累了,晚上要睡,却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昭宁突然想起来,今天,萧佩云进宫了。
皇后十六岁入宫,嫁给刚被封为太子的皇上,郎才女貌,少年夫妻,两人感情极好。
对皇后来说,最烦恼的不是赢得皇上的宠爱,而是侍奉威严的婆婆,萧圣人。
她是柔善谨慎的性子,对萧圣人自是处处小心,挑不出一丝错,但那又怎么样,萧圣人不相信她,更想让萧家人陪在皇上身边,把控后宫。
今日萧圣人便已宣布,皇后事务烦多,今后让昭仪一起协理六宫,以及,皇上子嗣单薄,如今纳了新人,要尽快开枝散叶。
此话一出,日后只怕在萧昭仪怀上龙嗣之前,皇上都不能去别的妃嫔宫中就寝。
此时,正是萧佩云的第一次承宠之夜。
“娘娘若是觉得夜里太清静,便让奶娘抱伏儿到寝宫陪伴,有小孩子在,便怎么都不会孤单的。”昭宁说道。
皇后知道,这位昭宁公主是在劝自己,她还有伏儿,还有这唯一的骨血。
是啊,她还有个孩子,有个皇上的嫡长子。当年的薛皇后,亏就亏在没有皇子,若有皇子,也许一切就不同了。
“你说的是,有孩子在,不只不觉得孤单,还会嫌闹腾。”皇后说着,笑道:“还没恭贺你与卫国公喜结良缘,你生得貌美,卫国公英明神武,堪称一对璧人。到时必定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昭宁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回:“多谢娘娘,只是我在宫中长大,突然要出去,还不知道习不习惯呢。”
“自然是习惯的,宫外比不上宫内富贵,却比宫内自由得多。”皇后喃喃道。
说完,皇后身边的宫女正好寻来,她便随宫女离去。
昭宁送走皇后,静静看向池中。
以后,皇宫便不再是她的家了,她要回来,只是入宫觐见,只是做客。
这个天下最尊贵华丽的地方,不再属于她。
自由比富贵好吗?宫外的生活,婚后的生活,与东方陌在一起的生活,会比如今的生活好吗?
又吹了会儿风,她回宫了,并决定第二天去修整的公主府看看,也顺道……去东方陌家里看看,毕竟她还一次没去过。
她去之前没打过招呼,所以去时,东方陌竟不在府上。
开门的小厮道:“敢问是哪家贵人,所为何事?待将军回来小的禀报一声。”
昭宁从马车上下来,在下面看了看卫国公府的门楣,然后一步步踏上台阶,径直往前,宝歌将门推开,扶她踏进门槛,往里面而去。
小厮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却看着这天仙一般的美人,雍容华贵的气质,愣是没敢阻拦。
直到他们已步入院中,小厮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找管家。
陈伯便匆匆至后面出来,正见那小厮口中仙女一般的贵人看着院中一片待整修的花圃,眉头紧蹙。
陈伯自觉小厮果然没夸张,此女子的确贵气非凡,恐怕还真是个高官家的小姐,便小心行礼道:“老朽见过姑娘,不知姑娘到府上,可是为见我家将军?”
那女子身边的丫鬟打量他一眼,问:“你是这府上的管家?”
陈伯回道:“正是,敢问姑娘是……”
丫鬟笑道:“我们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来这儿看看。”
“那……”陈伯不知该怎么办,昭宁见他为难又紧张,笑道:“我是昭宁公主。”
陈伯先是一愣,随后立刻跪下来:“草民见过公主。”
昭宁很快道:“不用拘礼,你快起身吧。”
陈伯颤颤巍巍起身,然后又小心问:“不知公主到府中是为何事,草民也不知该如何招待,要不……公主稍候,草民这就去叫将军回来。”
“你家将军此时大概还在忙着军务吧,别打扰他公事了,不用去叫他,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来转转。”昭宁说。
她语气柔婉,态度亲和,但陈伯仍是紧张,又有些纳闷,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昭宁见他的样子,不由问:“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
陈伯连忙说:“公主不是说……您是公主吗?”
昭宁又看他一会儿,心里确认了一件事:这位管家,并不知道自己是他们未来的夫人。”
很好,这确实像东方陌的作风,她本来觉得不可想象,再一想到东方陌,又觉得似乎也没那么惊讶。
可这时陈伯却突然道:“莫非,您便是那位要招我们家将军为驸马的公主?”
昭宁柳眉一挑,问:“他同你说过?”
陈伯立刻道:“这几日总有人往家中送礼,老奴听客人们道贺,才知道是将军要做驸马了,但将军从未提起过,老奴也不知是哪位公主,所以一时……一时没想起来。”
说罢,看着昭宁满面赞赏与欣慰。
这是个纯朴的老人家,只道这未来的夫人不只身份高贵,却还竟生得如此美貌,并没想到自己的话里暴露了什么。
也就是说,东方陌对这桩婚事非常不上心,连府上管家,都是听客人提起才知道他要做驸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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