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本就逼仄暗淡,放下车帘,更加看不见,昭宁在里面待不住,索性下了马车,倒敞气一些。
东方陌一手牵缰绳,挺直地立在一旁,她上前道:“我以为将军们都是行兵作战的功夫,没想到卫国公单打独斗的武艺也如此好。”
东方陌拱手道:“公主过奖。”
话语简单,恭敬,并且疏离,一副不想和她有太多交谈的样子。
昭宁当然看得出来,却还是主动提起道:“突厥探子应该是突然出现的,原本卫国公是要忙什么呢,所以拒绝了我的宴请?”
“军中杂事。”东方陌道。
这理由牵强,且十分不用心,似乎并不在意她相不相信。
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昭宁不想再说什么了,一张脸慢慢冷下来。
结果他却又道:“和亲之事,暂且平息,公主定是不用去和亲的。”
昭宁盯向他慢悠悠道:“卫国公……是在安慰我吗?”
“臣是觉得公主可从长计议,不用急着嫁徐铸久。”他说。
昭宁沉默许久。
她原本是生气的,因为被此人再三以非常直白的态度拒绝,但此刻,想到和亲之事,想到与徐铸久的婚事,想到今晚新城得意的模样,她心中那道闸门被开了一道缝,露出里面的脆弱与无助来。
她缓声道:“卫国公既不愿意做驸马,何必在意这驸马是由谁来做?”
东方陌低声道:“臣只是认为,徐铸久此人的确不合适。”
“那谁合适?”昭宁问。
东方陌回道:“公主虽是先皇后之女,但并没有同胞兄弟,若安静顺从,并不会有人觉得公主妨事,臣若是公主,便不会找有权势之人为驸马,而是寻一平凡世家子弟成婚,相夫教子,长命百岁。”
昭宁冷声一笑。
大多数男人眼里,女人都必须温良恭谦,相夫教子,等待命运给她们安排,命运安排什么,她们就该接受什么。
可当命运给她们的是屠刀时,又该如何?
她不愿去躲,不愿去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是否仁慈上,她要在努力的路上,哪怕在路上就死去。
此时,前方传来一队人马奔袭而来的声音。
昭宁往前看去,那一队人马在月色中渐渐靠近,等他们到达马车之前,她意外发现,来人竟是北衙禁军,带队的,竟是徐铸久。
徐铸久立刻下马道:“臣参见公主,参见卫国公。”
“起身吧。”昭宁道。
徐铸久起身上前道:“公主,臣在搜寻突厥探子路上,偶遇押送一名探子的宫中侍卫,才知那探子竟欲挟持公主,臣护卫来迟,还望公主恕罪。”
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反省过,他今日的态度竟比上次恭敬了许多。
“无妨,我没事。”昭宁道。
徐铸久此时又诚声道:“此地距离宫门尚远,臣愿护送公主回宫。”
黑暗中,东方陌的目光看向徐铸久,透出几分锐利来。
昭宁正看着徐铸久,并未注意他的目光,此时只是沉吟一会儿,答应道:“好,多谢徐都尉。”
“公主——”
东方陌正要说话,昭宁便开口道:“此番,有劳卫国公了。”说完,径自上了马车。
徐铸久眉眼透出几分得意,朝他道:“末将告退。”说着,率禁军护在了马车身旁,随马车往皇城而去。
东方陌伫立在原地,久久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
他的得势之路,十分顺利且畅通。
那日他得胜回京,受封卫国公,便觉得自己今生目的已达成了一半。
可在最重要的,护卫公主之路上,却屡屡受挫。
让冯德进言,冯德被杖责,他便知道她不喜欢他的安排。
但今天,他仍然忍不住提了出来。
若可以,他真想明白告诉她,那两个人都是一路顺遂到最后的人,都是她会喜欢的人,名门子弟、博学之士,只要她去看一眼……
可她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冷笑。
难不成,她还真要嫁徐铸久?
东方陌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回府,府上徐伯知道他没回,早就候着门,听见他进院,立刻迎了出来。
却见他执着枪,但眉目竟是从未有过的萧索,不由问:“将军这是怎么了?”
东方陌一言不发地进屋,站立片刻,颓然问:“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一个女子嫁人?”
徐伯一愣,极感兴趣地靠近一步,问:“将军想阻止一个女子嫁人?为何?”
东方陌回道:“那人并非良人,她若嫁,定会黯淡收场。”
徐伯笑意更甚,回道:“那将军娶她不就成了,想这些做什么?”
东方陌抬首看向他。
徐伯立刻道:“难不成以将军之身份地位人品相貌,那女子还不愿嫁?将军可能告知老奴看中的是哪家女子?老奴虽说愚钝,但总归有老婆有女儿,姑娘家的心思老奴多少也了解些,说不定能替将军出出主意。”
说起这个,徐伯十分兴奋。
他盼着将军成婚好几年了,最初,他只是京城一个卖炭的,累死累活,也养不活一家老小,后来走投无路,已经打算将小儿子送进宫做太监。
正在悲痛与不舍时,将军来了,说他长年不在家中,要个看家护院的,还要几个下人,问他愿不愿意。
他当然愿意,只要能让家小有口饭吃。
后来他才知道来找他的少年人是个才出名的将军,刚有了府邸,这才缺人。
将军安顿完宅子便又上战场了,他带着家里人,本本分分打理宅子,看家护院,结果没想到也就几年,小宅子换大宅子,他最终成了这卫国公府的管家,托主人的福,走出去竟还有了些身份。
可这宅子,真是太冷清太空了,他太闲了,一是没事做,二是替将军心忧,将军无父无母,他的儿子与将军年龄相仿,他在心里便总会对将军升起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怜爱之情,于是就总着急将军的婚事。
有段时间,见将军不娶妻不纳妾,对女人似乎也不感兴趣,他还真有些怀疑将军是不是那种天阉之人。
直到他将这担忧与叹息说给小儿子听,小儿子平时在将军近身侍候,便笑他多想,还一脸羡慕道:“将军,真是生得雄伟壮硕,我是望尘莫及!”
他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怀疑将军是有龙阳之好,好在这么些年,并没发现这种迹象。
如今将军已年至二十四,竟是第一次提起女子、嫁人,这种话题怎教他不激动?
他这样急切,东方陌却只是看了他一眼,说道:“徐伯想多了,不是那样。”
说完,他便起身去更衣沐浴,竟再也不肯多透露一句。
徐伯无奈,只好最后劝说道:“那将军考虑考虑老奴的建议,如果是那姑娘要嫁人,将军又舍不得,娶回来不就是个好办法吗?”
东方陌“砰”一声关上了门。
他坐在浴桶内,静静看着屏风旁的烛台。
“娶”这个字,离他太远了,便何况是娶公主。
前世,他到万景宫是十九岁,死在雨夜是三十二岁,终身未娶。
这一世,他心里有着自己的使命,更加没有娶妻这种心思了。
怎么能,他怎么能娶公主呢?
那是哪怕再来十辈子,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
宫门外,徐铸久下马来,朝马车内的昭宁道:“公主今日受了惊扰,回宫便好生歇息。”
“谢徐都尉。”昭宁在马车内回道。
徐铸久想了想,眼看马车就要往前行,又说道:“上次在校场,臣一时鲁莽,对公主不敬,还望公主恕罪,公主若因此而生怒伤身,臣万死莫辞。”
昭宁撩起车帘来,看向他,却只是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随后马车往前行,她便放下车帘,端正身形。
宝屏问:“这徐铸久,是真认识到自己错了?这回倒老实许多。”
宝歌嘟唇:“反正我不喜欢他。”
昭宁说道:“我想,他大概不是觉得自己错,而是被他父亲训诫了,而且也觉得,娶我并不亏。”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当然知道收敛自己的行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宝屏问:“公主觉得他现在的恭敬是装的?”
昭宁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是这样认为的,竟连一丝侥幸心理都没有抱。
不只是因为他真真正正做过奸|淫民女这种事,还因为她做的那个梦。
那个梦里,他在婚后确实为了与她缓和关系而对她恭敬过一段时间,体贴,细致,关切。
但仅仅是一段时间。
差不多有一两个月那么长,当发现她的反应不如他预期那样,他便失去耐心,不想演了,于是本性毕露,而且更加变本加利。
他去锦绣阁一连招了十个青楼女子陪侍,三天三夜没从房间出来。
有去过的人往外传,说隔着门,都能听见里面的欢愉之声。
有个□□,花名月儿,与她的名字撞了一个字,他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要那□□跪着服侍他,唤他爹爹,对他极尽柔媚顺从,才能让他满意。
金安城中,人人知道她昭宁公主的驸马浪|荡至此,不将她放在眼里,而她无可奈何。
若非她公主的身份,以及她身旁武艺高强的侍卫,身为他妻子的她还不知会怎样。
昭宁叹了声气:“当然是装的,他本身是个狂妄暴戾的人,你们以后见了他也注意点。”
说着,她不由自主就看了眼宝歌。
宝歌不屑道:“咱们是公主身边的人,他要有那个狗胆欺负我们,公主还不杀了他?”
昭宁无奈笑笑,回道:“你们家公主现在是自身难保呢!”
一下子宝歌与宝屏都惆怅起来。
宝歌道:“为什么那东方陌不愿娶公主?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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