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将士一齐看着东方陌,高呼道:“东方大将军,神勇无敌,百战百胜!”
东方陌策马绕校场一圈,立于祭台之下,看着万千雄兵道:“卫我大周,耀我国威,奋勇杀敌,视死如归!”
昭宁静静看着这一切,心里竟也被激起沸腾的热血,这一刻,她看着底下目光灼灼望着东方陌的将士,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何为军威。
那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的大将军,是能带他们建功立业、衣锦荣归的天神。
在东方陌带军士祭祀之后,便开始论功行赏。
从折冲府,到团,到旅,到队,一级一级的军功,封官、赏赐。
这对军士来说,是最激动的一刻,但对昭宁来说,却是陌生而乏味的,让她觉得累。
而她也的确该离席休息了,她今日来,不是为瞻观封赏大会,而是和徐铸久见一面,作出最后的决定。
她起身,在军士带领下,入校场后的房间内休息。
进房后等了一会儿,徐铸久却并未来。
或许,他是一时走不开,又或许,这是徐家的倨傲?
她真的累了,不想去思考,又有些疲乏,便索性躺上美人榻小睡。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不在京城,而在洛阳振灾。
那时的她似乎不像现在这样,她已经成亲两载,却心情抑郁,驸马是她的一块心病。
她与驸马感情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十分糟糕,从新婚夜便闹了不和,随后一直未曾缓解。
她厌恶驸马,对他毫无好感,但却因为与驸马的家族为盟友,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夫妻关系。
离开京城到洛阳,她甚至是高兴的,因为可以不用看见那个人。
可是,有一天,身在洛阳的她收到一封信。
信是她留在京城公主府的内监写来的,告诉她,宝歌因与驸马起争执,从而惹怒驸马,驸马竟在当夜将宝歌掳至了别院,对其施暴,随后又将宝歌赏给了自己身旁数名随从,最终宝歌不堪受辱,在第二日自尽而亡。
看着信上内容,她气得发抖,立刻就要下令杀了驸马,可身边人将她劝住,让她以大局为重,此时万不可与驸马家族结仇……
她在盛怒中醒来,一下一下喘气,悲愤交加,整个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宝歌的声音:“除都尉,公主正在休息。”
随后是一道刚劲的男声,大喊道:“臣徐铸久求见昭宁公主——”
“大胆,徐都尉,我说了公主正午睡!”这是宝歌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
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昭宁才缓过来,宝歌没死,刚才的都是梦。
可是那梦太清晰,太可怕了。
当时的气,当时的怒,当时的痛苦,直到现在都在她身体内萦绕不去。
梦里,她的驸马正是徐铸久。
他们在新婚夜,因徐铸久对她无礼而闹崩,随后他有几次向她示好,但她不予理会,他便失去耐心,不再讨好她,寻花问柳、蓄婢纳妾也从不顾忌她,她也不闻不问,两人就此成了一对徒有其名的夫妻。
她从不让他进房,他对她怀恨在心,可他终究不敢动她,所以最后动了宝歌。
她的确无可奈何,宝歌只是她身旁一个宫女,她不能因宝歌而得罪徐家,所以动了也就动了,徐铸久便是料到了这些,才有恃无恐。
她震惊于,梦里事情的发展,如此合乎逻辑。
从成婚,到后面关系步步恶化,再到宝歌惨死……
按当时的情形,她可能真会听劝,暂时不动徐铸久。
但后面只要找到机会,她一定会与他和离,然后派人杀了他。
宝歌的仇,她必然会报。
可是报了又怎样,宝歌再也不会回来了。
此时,宝歌仍在外面与徐铸久对峙,她听宝歌吩咐道:“程峻,将徐都尉带下去,别吵醒了公主!”
徐铸久满是不屑:“我乃北衙禁军都尉,可由不得你一个小小宫女发落!”说完又朝她躺着的房内大声道:“昭宁公主,为何不见徐某?”
“徐铸久,你……”宝歌气得吩咐宫人:“去叫徐骥来问话!”
“怎么?莫非这是公主的意思?我不配见公主,要我父亲来才行?”徐铸久道。
昭宁长吸了两口气让自己清醒,从美人榻上起身,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髻,这才一边倚靠着扶手,一边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原本,她才从睡梦中起来,总该对镜整理一下仪容才能见客,可听着外面这情形,竟似已经要闹出乱子一样。
和她梦里的情形,何其相似!
听她发话,外面顿时没了声音,宝歌快步进来,看着昭宁脸上又怒又委屈,低低道:“公主……”
随后替她将鬓旁的发簪插了插。
昭宁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
她明白,宝歌平日胆大,敢想敢做,将她这个主子看得比天高,所以不会对徐铸久太恭敬,可徐铸久的态度,也太狂妄了些。
此时,徐铸久从外面进来。
经过刚才的梦,再看见他,昭宁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对,那些都是梦,但会不会那就是上天给她的警示,如果嫁了他,后果就是梦里那样?
她还没说话,宝歌便带着不悦道:“徐都尉,公主千金之体,你须摘佩刀,脱靴后才能觐见。”
徐铸久看看自己的佩刀,又看向昭宁,脸上一笑,语气倒是缓和了许多,温声回道:“臣在军中待惯了,不慎忘了,还请公主息怒,臣见过公主。”
说完,解下佩刀放在身侧,跪地行礼。
并没有诚惶诚恐求饶,也没有立刻退出去,而只是风轻云淡致歉。
昭宁隐忍不发,平静道:“徐都尉请起。”
“谢公主。”
徐铸久起身,再次看向昭宁,眼中露出明显的惊艳与得意。
昭宁是出了名的天姿国色,没有几个男人能不心动,徐铸久自然也不例外。
而那抹得意,便是知道她即将嫁他为妻。
昭宁将这一切收在眼底,握着扶栏的手紧了紧。
徐铸久说道:“得知公主入此休息,臣受徐大将军之命,特来问候公主,此地简陋,公主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臣。”
昭宁淡声道:“徐都尉如此大的军威,本宫怎敢吩咐?都尉这刀看着也煞气横生,本宫见了,怕得很。”
“那就是公主多心了。”徐铸久笑道:“我徐家为开国功勋,世代忠良,这佩刀只会斩外虏,保卫公主,又怎会伤公主?”
昭宁一动不动盯着他。
从她的目光里,他终于看出她的不满,转身朝后道:“刘彰——”
与他一同前来的另一个兵士只敢上前一步,回应道:“都尉,属下在。”
“替我把刀拿出去。“徐铸久道。
那叫刘彰的小兵颤颤巍巍,半天没敢回应,只因他不曾面见过公主这样的尊贵之人,不懂规矩,怕犯下掉脑袋的大错。
昭宁则开口道:“徐都尉将刀递给我身旁侍卫便可。”
说话间,侍立在门口的程峻过来,朝徐铸久道:“徐都尉——”
说着,将手伸出。
徐铸久看向昭宁,无奈轻笑一声,将佩刀扔到了程峻手中。
昭宁继续道:“徐都尉,你方才所蔑视的宫女,是我身边贴身侍婢,万景宫主管,名宝歌,为正五品,与你这个折冲都尉是平级。”
徐铸久脸上生硬起来,很明显,他并不喜欢昭宁将他和一个宫女相提并论。
沉默良久,他终究是抬手抱拳道:“刚才臣急于见公主,还以为是宫女有意刁难,以致无礼,扰了公主,还请公主见谅。”
站在昭宁身旁的宝歌朝他白了一眼。
正因她只是宫女,才见多了皇帝后妃、朝中元老,区区一个五品都尉,倒比他老子的派头还大,对公主如此不敬,公主才睡下他就在外将她吵醒了。
这还没做驸马呢,真做了驸马,还不知要怎样。
徐铸久的态度,实在是不如人意,但昭宁知道,以他那狂妄的性子,能一次次让步,向她赔罪认错,已是忍耐到极限了。
她默然半晌,按下情绪,缓声道:“无妨,徐都尉是武将,为人率性,只要与宝歌好好解释,她不会在意的。”
这话,便是亲自吩咐,要他同宝歌道歉了。昭宁想告诉他,就算他将成为驸马,也不可在她面前太放肆,不将她身边人放在眼里。
没想到徐铸久却轻笑一声,回道:“公主乃千金之躯,天家子孙,今日臣能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只是臣还是斗胆谏言,凡事,适可而止。”
昭宁抬眼,一瞬不瞬看着他。
徐铸久继续道:“昔日突厥汗国仗着力强,肆无忌惮奴役袁纥部族,致使袁纥部族忍无可忍,联合仆固、同罗等部,组成回纥,从而开始反击突厥汗国……听闻回纥的奈那可汗虽年愈四十,却勇猛无敌,一举杀其父兄,将其母其嫂收为己用,成为如今的回纥霸主,如今,连我大周也不敢小觑。”
昭宁不由冷笑。
这徐铸久,竟讥讽她,威胁她!
他是在告诉她,不要得寸进尺,袁纥因突厥部的过分,而成为今天的回纥。嫁给他,是她唯一的选择,要不然,她就要嫁给年愈四十的回纥可汗,等回纥可汗死后,她就要被他的儿子继承。
昭宁含着怒气,捏着扶手的指尖都已泛白,却自知不管嫁不嫁他,此时还不能随意开罪他,因为她惹不起徐家。
此情此景,竟像回到了梦中。
她几乎就能确信,她做的梦不是个平常的梦,就是个预兆,只要她嫁了徐铸久,后果就是像梦里一样。
她与徐铸久,会成为仇敌。
她与徐家的连盟,会以破裂而收场。
而她,也会失去宝歌。
就在这时,外面一道声音传来:“徐都尉的意思是,公主是突厥部,你徐家是袁纥部,若公主不懂适可而止,对你随意冒犯,你们徐家就要效仿袁纥部,奋起而反之?”
昭宁抬头,只见东方陌立于房门外面,目光暗沉,一动不动看着徐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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