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使者提亲,萧圣人想应允,公主则会想尽一切办法避开,而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便是立刻成婚。臣知道这两日薛郎中与徐大将军见过面,所商议的,一定是公主与徐家的婚事。”东方陌说道。
昭宁无法相信,他仅能凭此蛛丝马迹猜出他们的意图。
正当她还欲否认时,他却并不执着于让她承认,而是接着道:“此次东征,徐铸久于保州边境,与手下士兵夜闯民宅,奸污民女十多人,致一名十二岁少女当场死亡。”
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昭宁几乎不敢相信,立刻问:“若有此事,当以军规论处,并上报朝廷,我却并未听闻此事。”
“此事已被徐骥压下,只让几名小卒顶罪,当场问斩。”东方陌道。
昭宁久久未言。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消息,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东方陌的话。
东方陌看着她,却又换了话题,继续道:“公主金枝玉叶,万金之躯,自然不当远嫁蛮荒之地,臣为大周之臣,必定以死力谏,绝不让公主和亲。”
此话完,他朝她躬身行礼,随后道:“臣告退。”
来得诡异,去得突然。
但他在这儿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挑动她所有的神经。
昭宁静静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久久无言。
这时宝屏上前道:“公主,徐大将军来了。”
昭宁深吸一口气,道:“让他过来吧。”
徐骥过来,朝她行礼后问道:“公主,臣刚才似乎看见卫国公在此处。”
“是,偶然遇见,与他说了几句话,我之前还从未见过他真颜。”
徐骥问:“不知公主与他说了什么?”
昭宁一笑,看向他,反问:“本宫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徐大将军很感兴趣?”
徐骥顿了顿才道:“臣不敢。”
这话语气太轻,并不认真。
昭宁于是明白,对于两方的联姻,徐骥的态度是倨傲的。
他觉得,她如今是走投无路,而他们这样有名望、有军威的武将之家,则是奇货可居。
原本昭宁的确是有求于人,可今日东方陌的话多少对她产生了影响,让她对徐铸久有了极不好的印象。
这时她语气又轻松起来,回道:“我与卫国公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偶然谈起,他同我说了些东征途中的事。”
徐骥面色如常,回道:“原来如此,卫国公平时寡言少语,没想到竟能与初次见面的公主说这些。”
他的意思是,东方陌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他和她说什么事,一定是别有目的。
昭宁当然知道东方陌别有目的,但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呢?
徐铸久当真是这样无法无天之人,她还要嫁吗?
不管东方陌的挑拨出自什么原由,他使的是阳谋,而不是阴谋。
撇开这些,此时昭宁有个非常明显的感觉:东方陌与徐骥两人不和。
“大约是见我一人在此,看出我心有忧虑,所以特地多说了几句。”她回答。
徐骥此时道:“臣愿为公主解除烦忧,令公主永享安乐。”
昭宁露出笑颜来,从藤椅上站起身,温声朝徐骥道:“昭宁多谢徐大将军这番心意,徐家为开国功勋,大将军与令郎亦是大周良将,可谓一门忠烈,李氏先祖与后辈,会永远记得徐家这份忠心。”
“多谢公主,为大周效忠,是徐家人永远的使命。”徐骥道。
到此,两人几乎已说定了婚事,只是昭宁又接着道:“听说过几日,东征大军还要在北郊军营中办封赏大会?”
“正是。”徐骥道。
昭宁便说:“得此大胜,封赏大会一定热闹,我倒想去看看,徐公子也会加封受赏吧?”
徐骥连忙道:“臣给公主拟请帖,请公主于封赏大会时莅临观看。”
“好,那便有劳徐大将军了。”昭宁道。
待徐骥离开,宝屏便问:“公主是想见见那徐铸久?”
昭宁点点头,心里还是想着东方陌的话,下一刻,她吩咐道:“叫程峻来。”
没一会儿,程峻已到她面前,恭声道:“公主。”
昭宁吩咐:“你让人查查徐骥的儿子徐铸久,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程峻正要领命退下,她立刻又叫道:“等等——”
随后问:“我记得,你有个亲戚为朔风军,可是东方陌麾下?”
“正是,是属下表哥。”
昭宁又问:“那你可曾听他提起过东方陌?”
程峻立刻道:“提过,他们朔风军,无一不崇拜东方陌,提起来便是满口赞扬。”
“比如……”
“武艺高强,百战百胜,治军严谨等等,他十三岁入军,十六岁破格入宫做侍卫,十九岁却又放弃宫中荣华富贵,自请出征,从此便走上建功立业之路,先在平崔显之乱中立下奇功,随后灭龟兹,再东征高句丽,堪称天降神将,无人可比!”
他说话时,语气中不由露出浓浓的赞叹与向往。
连一个宫中侍卫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随之出征的朔风军。
昭宁心中更加明白东方陌在军人眼中的地位,却是抓住了程峻话中的要点,问:“我也听闻,他曾在宫中做过侍卫,是哪个宫中的侍卫?”
程峻说道:“紫宸殿,属下与他曾有过几面之缘,只是当时并不曾预料,他会成为今日的卫国公。”
昭宁一愣,“紫宸殿?”
“对,五年前,似乎就在公主去紫宸殿选侍卫的前一日,他自请离宫,去了王老将军麾下,随大军出征平崔显之乱。”程峻说。
昭宁这才明白,自己竟与东方陌有过这种擦身而过的缘分。
五年前,宫中进了刺客,正好蹿逃进她的万景宫,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才被抓住。
此次算是有惊无险,但父皇说万景宫守备疏松,于是特地下令加了十多人在万景宫内外值守,又让她亲自去紫宸殿挑几名侍卫随侍左右,说是以后就算出嫁立公主府,也要将侍卫带在身边的。
紫宸殿便是父皇日常理政所在之处,那里的侍卫,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她便去紫宸殿上挑,挑来挑去也不知道挑谁,就随便指了几个,程峻就是其中之一。
若当时东方陌没有自请离宫出征,她会选他吗?
说不定还真会,她不由想起东方陌的相貌,倒称得上姿仪俊朗,丰神如玉。
但眼下,他不是她的侍卫,倒让她警惕、畏惧、如临大敌。
原本她与徐家联络好成婚,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如今才回京的东方陌突然搅进来,目的不明,她不得不绷紧神经。
“也去查一查他,他的喜好,亲友,进京后见了什么人,与什么人有来往等等,以及看看,他是否与徐骥有嫌隙。”昭宁吩咐。
“是。”程峻领命而去。
宝屏问:“公主是觉得卫国公要防?”
昭宁点点头:“他与我从无往来,刚才那番话太奇怪了。”
宝歌倒是问:“可他又说他会以死力谏,绝不让公主和亲,这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昭宁也不知道。
如果他出面,倒不用以死力谏,只须他表明反对的态度,萧圣人便要顾忌他在军中的威望,不敢下旨让她和亲。
可这话她能信吗?
他凭什么帮她,帮了她,目的又是什么?
太多的问题,让她有些头疼,不由按了按额角。
而此时,已走远的东方陌,再次回头看向那方葡萄架。
自然看不清她的身影,只是他的手心,似乎还有一层薄汗。
这是这一世,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她还活着。
旷别五年,却似乎隔了一辈子。
五年来,他无数次想起他们死去的那个雨夜,数不尽的蒙面刺客,满地的鲜血,她看着孤身奋战的他眼底的绝望。
终于,他再没力气拿起剑,倒在了她身前,还未闭眼,便见到刺客的长刀刺入她心口。
她也倒下了,不曾回头,也不曾看见他眼中的愤恨与遗憾。
还以为,只要他武功足够好,就能护住她,却原来只是他无知。
仅凭一个侍卫的匹夫之勇,如何能在这权力争斗的京城中护住她?
从她无奈之下嫁入徐家,与徐铸久夫妻离心,反目成仇,为了李氏皇室苦苦支撑,便是她坎坷命运的开始,而他只能在她身后看着,无能为力。
甚至直到她死,他也是无能为力。
武艺再好,又有什么用?一个侍卫能做的,只有那么多。
而这一世,会有所不同吧,她定会去查徐铸久,去证实自己的话是否属实,随后,便会放弃嫁入徐家的念头。
回到宴会时,一场杂戏正好结束。
襄平公主上前道:“皇上,母后,我为你们跳一只高句丽舞如何?”
萧圣人笑道:“你还会跳高句丽舞?”
“那是自然。”襄平得意道:“不过我要让一个人给我弹琴。”
“谁?”皇上李宏问。
襄平一指后方:“顾彦的公子,顾清允。”
说着,顾清允从宴席后方上前来,见礼道:“臣见过皇上,圣人。”
李宏眼神中透出几分诧异,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座下的昭宁。
他当然也知道昭宁和顾清允的婚事。
昭宁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烦忧里,并不知道顾清允是什么时候到宴会的。
此时感知到李宏的目光,她无法应对,只能假装没看见,执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饮下,以掩饰此刻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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