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暑热退去,凉风习习,皇宫在夜色笼罩下一片静谧。
内监赵兴身后带着两名骑马的小内监,朝宫门守卫递出腰牌。
“万景宫,昭宁公主宫中的?”守卫问。
赵兴回道:“是,让两个小的去办点事。”
守卫查验过腰牌,放行。
赵兴带两名小内监出宫,到宫门外,赵兴转身看向前面的内监道:“公主,速去速回,路上注意些。”
“嗯,你回去吧。”昭宁开口,“驾”一声,策马而去。
她身后的宝歌连忙跟上。
两人一路疾行,到京中出名的宣义坊。
朝中大员,名门望族,在金安城的宅邸多安在此处。
昭宁将马停在了一座黑漆大门的宅院前,门前是两只古朴的石狮,上方悬挂着一方牌匾,上书清雅隽秀的“顾府”二字。
昭宁停在马上,宝歌下了马,上前去敲门。
隔一会儿,有小厮将门打开,宝歌开口道:“我乃昭宁公主宫中内监,有事找你家三公子。”
“是,小的这就去通传。”小厮慌不迭往院中跑,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又跑回来道:“小的才想起来,三公子入夜好像就出门去了。”
“现在还没回来?”宝歌问。
小厮摇头:“没有。”随后问:“要不然,小的去通传老爷?”
宝歌回头看向昭宁。
小厮这才发现台阶下还有一人,定睛看去,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端坐于马背上,虽是身穿内监衣服,却是骨骼窈窕,一张面庞明艳不可方物,在黑色中都难掩光芒。
那姿态与神韵,贵不可言,小厮断定,此人一定不是个小内监。
“不用惊扰你家老家,顾公子身边的小简可在?”这时那马上贵人问。
小厮不敢怠慢,连忙回答:“在!”
“劳烦你,去将他叫出来。”
小厮连忙应着,跑进院中去叫人。
没一会儿,他带出来另一名小厮,小厮出门来见了宝歌,便立刻道:“见过宝歌姑娘。”
此时昭宁已从马上下来,走上台阶到他面前道:“你家公子去哪里了?”
听见声音,小简抬头看她一眼,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小的见过昭宁公主!”
“起身,你家公子去哪里了?”昭宁再次问。
小简却颤着身,支吾了半晌,没回话。
宝歌急了,催道:“快说呀,你家公子去哪里了!”
“小的……公子……”
“公主问话,敢不回答?”宝歌看出他是不敢说,便语气凌厉道。
小厮吓住,脱口而出道:“公子去看灯会了。”
宝歌与昭宁都怔了一下。
昭宁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今日是七夕。
难怪来的路上,隔了一条巷子,隐约见到玄武街那边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原来是灯会。
原本记得的,但今日的事来得太紧急,让她将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去年的灯会昭宁也曾去看过,行人如织,为看花灯游街,她差点被挤得不知方向。
后来她同顾清允说起,顾清允笑着告诉她,花灯游街是几大酒楼合资办的,所以看花灯游街最好的去处,就是几大酒楼的楼上,其中数楼外楼最好。
那时他便说,今年他带她到楼外楼看花灯游街。
她低头而笑,看着未婚夫君眼底的绵绵情丝,心湖荡漾。
而此时,她看着匍匐在地的小简,静静问:“去了楼外楼?”
小简战战兢兢道:“……是。”
她没再说什么,只朝宝歌道:“走吧。”
话音落,人已策马远去,宝歌连忙上马追上去。
一路上,两人只是策马疾奔,一句话不曾说。
但宝歌心里隐隐浮着不安。
公主今夜急出宫,只因回纥提亲一事。
回纥使者近日来京,今日竟在大殿上提出,回纥可汗要向大周娶昭宁公主为妻。
先皇驾崩,新帝登基,萧后名为辅政,实则大权统揽,自封圣人,临朝称制。
萧后为继后,昭宁公主为先皇后薛后所出,也是萧皇视为眼中钉的人。
此番回纥提亲,正中她下怀,若非有老臣出面反对,她兴许当即就将此事答应下来。
公主连夜出宫来找顾三公子,是因为顾三公子是她内定的驸马。
只要她与顾三公子成婚,萧圣人便不能将公主远嫁回纥。
可是,顾公子却在今晚这七夕之夜,去看灯会了。
和谁?
他身旁小厮那闪躲支吾的样子,是为什么?
前方已到办灯会的玄武街,远远就能看见一只巨大的玉兔灯笼被人高抬着从街那头缓缓往这边而来,下头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都在看着这大灯笼。
宝歌朝昭宁道:“公主,看这些人,好多都是一个人来看灯会呢!”
昭宁心不在焉往街头看了一眼,知道宝歌的意思,她是在让自己宽心。
而自己,的确有些被刚才小简的神态影响心绪。
自父皇驾崩,萧圣人掌权,她的境遇一日不如一日,的确有人先前与她交好,现在却冷淡下来,去捧她妹妹新城公主或是襄平公主。
但她能肯定,顾家、顾清允不是这样的人。
五年前,她还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顾清允还是太子伴读。
那时父皇和她说,顾清允是他为她择好的驸马,只等她十八岁,就替两人赐婚。
顾清允出身名门,又是那般芝兰玉树、才气无双,一进京,便吸引住许多人的目光。
她早在见他之前就听过他的名字。
本不以为意,但那日春光明媚,杨柳飞絮,梨花欺雪,她在御花园看见他,少女春情不由为他倾倒。
他也看见了她。
她是宫中生得最美的公主,向来就被夸冰肌玉骨,国色无双,她从那翩翩少年郎的眼里,也看到了惊艳与倾慕。
然后是许多次心照不宣的寻常往来,她能从他写的诗词里找到她的影子,她也曾在他母亲病重时拿了御赐灵药去救治。
少年与少女的心里,都期盼着日后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他们虽未明说,却有五年的情愫。
顾清允是那般朗风霁月的坦荡公子,她不能用宫中的势利之心来猜忌他。
昭宁舒了口气,在街边停下马。
前面万人聚集,马再不能上前,她从马背上下来,将缰绳递给宝歌。
“你在此处守着马,等我。”她吩咐。
宝歌有些担心:“可公主一个人……”
“没事。”昭宁只淡声说着,转头就往前面而去,淹没在人群里。
她要去的地方是楼外楼。
那是京中最大的酒楼,也是看花灯游街最好的位置,不用和所有人一起挤,但只有身家了得的人,才有那笔重金能在今夜买下一方座位。
到楼外楼下,昭宁缓下了口气,不由自主整了整自己身上内监的衣冠,这才迈步进去。
一楼全是休憩的客人,二楼的大厅与临街走廊处都聚满了人,看着楼下的花灯。
昭宁看向旁边那一排雅间。
顾清允为人高雅,好清静,如果在这里,一定是在雅间内。
雅间的门都关着。
就在这时,店小二上前问她:“这位公公,您到小店是……”
京城内的店小二见多识广,认出来她身上的服饰是什么人所穿。
昭宁问:“顾少师家的顾公子,在哪个房间?”
店小二连忙回:“您是问顾三公子?在长相思。”
长相思……
听着这雅间的名字,昭宁有一瞬的怔然,而店小二已在前引着路,领她到了挂着“长相思”小木牌的雅间门前。
“顾三公子就在这里了。”店小二说。
昭宁站在门前,心中竟生起一种怯懦的情绪。
这一路,她想了许多,从五年间两人的点点滴滴,到父皇驾崩后的疏于见面,到早上回纥使者的提亲,再到刚才小简言谈中的迟疑……
一念之间,她在想,顾清允在等着她,他们会成婚,成为一对互为心许,让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又一念之间,她在想,他今晚是一个人,还是真的约了有旁人……
直到顾清允如玉般的脸浮现在脑中,才让她将那些纷扰的杂绪压下去,果决地推开房门。
顾清允自窗棱边回过头来,见到她,脸上满是讶然。
房中只有他一个人。
昭宁按下心中欣喜,脸上露出浅浅的一丝笑来,正要说话,却听房中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道:“我好了,我们下去吧。”
说着里面人一边整着头上簪花,一边从屏风后出来,赫然是她的亲妹妹,襄平公主。
一身富家小姐的装扮,与顾清允那一袭名门公子的锦衣正好配成一对。
见到顾清允的目光,襄平回过头来,见到了站在门后的昭宁。
襄平再次回头看一眼怔怔看着昭宁没说话的顾清允,脸上一笑,挑着眉眼道:“姐姐怎么过来了?楼上看没意思,我们正打算去下面逛呢!”
昭宁没看她,只是一动不动看着顾清允。
不用说什么,从他躲闪而歉疚的目光里,她什么都懂了。
如同过去的五年,他们不用说,也知道彼此的欣赏与情思一样。
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就往门外走。
走出一步,却想起什么来,脱下左手腕上那只装扮成内监也没舍得换下的玉镯,“砰”地砸在地上,随后转身出去。
“昭宁——”
她听见背后传来顾清允的声音,听到他紧随她出来的脚步声,但尔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她穿过二楼的大厅,直到她下楼,出楼外楼,他都依然没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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