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易傍晚间才得空从营郊军中分出身来,之后例行去公主府询问手下其内状况,负责巡逻的兵士如实回,并忿忿将南越公主今日在公主府门口撒野,以及南越男奴为五公主冒头解围的事都详细一应禀明。
崔易闻言当即蹙起眉头,“南越公主轻狂不知所谓,在两国友联之际如此行事,简直愚蠢不堪。可你们别忘了,太子殿下留你们在这的目的,首先是保护公主,并谨防越奴出逃,你们主次不分,竟敢私自允那越奴迈出府门,还衣着我们大醴兵士的盔铠?”
兵士忙慌张解释:“校尉未在现场,不知那南越公主何其嚣张,甚至还把两国联合之事挂在嘴边,警告我们不许上前,因有这个顾忌,五公主殿下便示意我们先莫出头,却不想对方竟然得寸进尺,直对着殿下挥鞭……”
听到这儿,崔易眼神瞬冷,眸间更是显戾,“就为了合联之事,你们竟敢叫五公主殿下在我们自己地盘受这种欺负?公主现下如何,可有受伤?”
两兵士被崔易的冷硬态度威慑住,崔校尉向来善待下属,态度随和也从不端架,实在鲜少有动怒苛责的时候。
他们自知思虑不周,忙恭言认罪:“公主殿下顾全大局,我们得到示意更不敢擅动,正值危急之际,那越奴过来主动提议,说以他的身份可来出这个头,我们这才……不过校尉放心,那越奴有些功夫在身,没叫五公主伤到分毫。”
“胡闹!”崔易寒厉出声。
这岂是他们能用于开罪的理由,何况一南越贱奴,又怎会为大醴的公主好心出头?
此人定是有所图谋,不然又为何要衣着大醴兵士的铠甲掩饰身份,实在处处可疑。
“玩忽职守,绝不轻饶!暂先罚去你们三月的军饷,待我将此事上秉太子殿下,再定你们两个,还有府中其他人之详罪。”
闻言,两兵士慌匆抱拳跪下,垂头不敢辩驳。
崔易收回淬寒的视线,直接沉着脸色迈进府门,而后目的明确地奔去后院。
越奴胆大包天,他今日势必要亲自去警告那南越人不要有所异动,更不要想着去耍什么小聪明。
如若他们真敢将心思动到公主殿下身上,自有他能受。
同时间,柏青这边依着韩烬的交代,正要去寻崔易,却不想出了偏院,就正巧和他在廊道上碰个正着。
“崔校尉,你来这是……”
崔易这会儿会主动过来,实在叫柏青意外,心想难不成崔易真有异于常人的机敏,眼下,他已经开始对主子的身份有所察觉,这才特意跑过来确认?
若真是如此,二人以后同为主子效力,自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此思量着,柏青决定还是友善提醒崔易一句。
“崔校尉,你所想的……都没错。”
闻声,崔易敛眸睨过,眼神满是嗤弄。
心道现在南越人当真猖狂,不管什么低贱身份都敢来他面前放肆。
他脚步不减,全程对柏青视若无睹,可见轻视。
柏青没领略他那一眼的意味,见他的确是向偏院走去,便没觉异样地赶紧跟上。
只是进屋之时,崔易直接推门而入,丝毫不显对主子的敬重,柏青瞬间拧起眉,提醒说:“不可无礼。”
崔易已经迈进步子,此刻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反问:“对谁的礼?”
此话音落,他已步入内室。
抬眼,正见一人端坐书案后,姿态好整以暇,眼神淡淡微凝。
崔易不禁愣了愣,视线定在对方的眉眼间,竟恍惚间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没移开眼,再次凝眸探看,脑间忽的一炸。
崔易下意识手心攥紧,心道,这绝不可能。
南越卑奴,怎么会是……
可柏青登时的一句话却将他的猜想坐实:“见了少主,还不跪下?”
崔易脸色微变,却因戒备至深与多年受训所练就的强大心脏,并不为所动,当下只继续端持大醴校尉的姿态,冷声掩饰回道:“这话什么意思?”
柏青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韩烬挥手一止。
韩烬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拿起桌上的一张粗劣宣纸,当着崔易的面,一笔连贯画下专属雍岐皇室的黑龙图腾。
他甚至没有示意递过去,而是持上位者的姿态,直接目凝着他松指,任纸张飘零到他靴侧。
“北修大人,别来无恙。”
闻言,崔易瞬间手心攥紧,目光久定在那黑龙图腾之上,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五年之久,故都像是早已将他们这些人遗忘,无召唤,无任命,他们就像棋盘上最边角的旗子,无碍大局,更无人问津。
心中数不出的滋味,僵持片刻,崔易神情庄肃地屈下膝来,到底下跪认主。
母国不弃,岂敢怠判?
这是他为臣将的忠义。
“臣,北修,参见少主!”
头点地,是最高崇的大礼。
闻言,韩烬稍顿,‘少主’这个称呼,在父皇还在世时,雍岐所有皇子都被以此尊称。
如今父皇不在,他们已经无需再承一个‘少’字,可韩烬还是觉得这个旧称听得最为顺耳,算载着几分缅怀和想念。
收回思绪,韩烬将人叫起,看崔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难得有次耐心。
“想问什么便问吧。”
崔易实在不解,忍不住说:“少主究竟是何时认出我的身份,臣自认在大醴从未露过丝毫马脚,更未得过启用,陛下归西后,我本以为我们会就此被尘封……”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遮匿的本事太拙劣,不然怎么这么容易便被认出,可他自己清楚,过去的五年他过得究竟有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鞭。”
韩烬直接将其中最为关窍的部分提醒出口,为其解惑,“公主被扯坏的那根软鞭,在旁人眼里不过成了废物,可那是我雍岐皇室之物,我认得,你也认得,柏青将残鞭寻走时,亲眼看到当日你也在堆物附近逗留,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由此,我开始有所疑。”
“可这并不能完全确认……”
“确实如此,可时间太过紧迫,我只得赌上一赌。”韩烬目光落在地上的宣纸,平静定眸,又道,“皇室图腾,不就是最好的试探手段?”
原来如此。
崔易苦思冥想也未想通的疏漏错处,竟是那么久以前的一次无意冒失,他今日之失态,更是正好成了对少主心中猜想最有利的佐证。
他怎么会想到,自己负责看守的南越卑奴,竟会是雍岐少主,他的主。
……
此刻,芷栖殿内。
宁芙进了内室直接迈步去了净房,绕过屏风,她立即将身上的披帛裙衫尽数脱下,欲丢之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稍靡绯色。
默了默,她头也不回地将衣裙向后递去,低声吩咐跟上前来探问情况的秋葵,道:“将这件衣裙洗完收起来,你去就好,别叫旁人过手了。”
秋葵闻言一愣,宫中自有负责浆洗的宫人,公主平日里的换洗衣物也不会用到她与冬梅。
虽心有困疑,但秋葵还是立刻接过手,恭敬应声,只念大概是这新衣布料十分金贵,公主担心浣衣局的粗使宫人粗手粗脚将衣布揉搓坏,这才特殊交代两句。
泡进浴桶里,宁芙这个澡足足洗了半个多时辰,出浴裹上棉巾,又饶有心事地叫侍女再去接一盆温水来放在寝屋。
冬梅应声去办,只困惑公主为何才刚刚沐浴完,又坚持要重复洗一次脚?
水盆备好后,一应宫人全被宁芙屏退出殿内,旁人不在,宁芙这才松懈下肩膀,这会儿褪了掩饰,她面上也显出了赧然团晕的赭染。
垂目,白皙双足缓缓浸泡水中,水温稍有些烫,叫她浑身汗津津地生悸。
心头仿佛生了幻,宁芙颤睫,忽觉水中遽然间显出一双看不到的手,此刻正细致地抚摸她的脚面,接着一潺一潺地往上拂水,她烫得直想缩躲,却又被霸道地箍住脚踝,纹丝动惮不得。
心在痒。感觉也骤乎变得不同,仿佛那股力气已不止只是帮她拂水,更多一层意味地成了玩味摸抚。
荒唐……
她赶紧阖目摇了摇头,不敢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生怕那张冷峻面容猝不及再次闯进脑海,若真那样,她今晚恐怕都要睡不着了。
上了榻,依旧辗转反侧多时,宁芙伸指拉过被衾来遮面,而后沉沉叹了口气。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因过度悸动害羞,而在幽幽长夜里这般失眠难熬。
甚至,除去足上余留着异感,就连腿心偏内侧的位置也倍感灼灼。
他那样抱她,挨实无隔,此刻回想起,仍旧依稀能记得,他腰带上应是别着块硬质硌人的玉佩。
不凉,反而很烫,只隔单薄的罗裙布料根本挡不住。
她蹙眉稍感不适时,阿烬呼吸粗沉的对着她,从嗓口哑声低低溢出二字。
“好乖……”
他当时口吻甚愉悦,其间还似隐匿着什么更深的意思,可宁芙却琢磨不出来。
怎么办,夜静深暝,她却满脑子都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乖芙儿不要想!会做噩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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