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了雨,聂召昨晚就被卢湘提醒今早要带雨伞,雨伞是个透明的,上面印着很多小黑猫的印花,卢湘买的,说很像那只小猫。
聂召不像卢湘那样背了很多书回去,手里只拿了一把钥匙,还有一张学生证,口袋里放着新买的几千块钱的手机,害怕被雨淋坏,扔进口袋里了。
钱还是葛元凯转给她的。
她按照往常回家的路走,脚步不快不慢,漂泊大雨看不清远处,视线很模糊,路上萧条无人。
一直走到计生巷的胡同,距离家还有一段距离,还没过了那个铁轨,所以这里算是富人区。
旁边是前些年刚改好的小区,高楼耸立,建设的跟市中心的别院一般豪华,听卢湘说,大部分是些跑去香港致富之后,给老家人的安置之处。
她脚步一顿,撑起伞网上抬了抬,透明的雨伞之下露出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她仰着头往小区楼上看。
模糊的雨幕中隐约能看到最高层套房的虚弱灯光,这条路背靠着小区楼房,抬头往上只能看到一个个紧闭着的落地窗,看上去个个都是有钱的主儿,房主大概都是些达官显贵的少爷。
手里的雨伞被骤然夺下,径直砸在地面上,重力之下压着湿漉漉的水坑,弹跳起很高的水花。
旁边的路灯照得比别的地方都要亮,骤雨不停,地面像是黑夜炸起的烟花。
聂召倏然转过身,没了雨伞的遮挡,雨水从头顶往身上灌,不时,她全身湿透。
微张着唇呼吸,雨水从睫毛下滴落,她眯着眼往肇事者身上看,又扫了一眼被夺走暴力扔到地上的雨伞。
即便眼前是陌生的面孔,聂召也清楚对方是谁。
旁边还站着几个男生女生,最边缘一个男生带着黑色卫衣帽子,低着头抽烟,一眼也没往这边看。
聂召没叫兆锐的名字,目光落在面前个头比她要高了一头孔武有力的男人身上。
寸头,穿着一件黑色背心,臂膀的肌肉块很大,脸上有道疤。
聂召有点想笑,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她看上去很会打架吗?
兆锐没跟他们说她根本不会打架?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男人没过来,聂召是被另外几个女生抓着头发扯到旁边一个房间的。
门被关上,房间只有身后很高的地方有一个通风窗,只不过天色过于低沉阴暗,只照进微弱的光,聂召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像是失了明。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太过陌生,聂召会怀疑这个女生跟她也有仇,头发像是要从头皮上撕扯下来一般疼,随之而来的一巴掌打在侧脸上,让她有些耳鸣。
脸颊发麻,口腔里溢出了一丝血腥味,聂召一直闭着眼没吭声,不高不低的声音压在闷热潮湿的雨水里,像是喘不过气似的。
“我认识你吗?”
女孩笑嘻嘻地说:“不认识吧,我毕业了,之前也是你们弘高的。”
聂召感觉半张脸都要被打烂掉,肿胀着很高,衣服也没扯得稀碎,风吹的脑壳里面都疼。
她没再吭声,又听到女孩说:“不过我听过你,聂召是吧。”
聂召睁开眼,手指擦了擦嘴角的血,仰头看她,语调毫无起伏:“知道我就行,下次见了面记得打招呼。”
不冷不淡的一句话,女孩表情瞬间冷下来,她往旁边扫了一眼,捏着一个棍棒闷在她后背上,旁边俩挟持着她的人看着聂召吐了一口血出来,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挡住了她的下一棒。
“嘉姐,别打死了。”
卜嘉穿着黑色皮鞋长靴,直接踹在另一个男生身上:“滚啊。”
说完一棍子打在聂召腿上。
勾着唇眼神阴冷看着聂召疼的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身子好像有点止不住的颤栗,才半蹲着身子揪着她的长发迫使聂召仰着下颚看她,卜嘉凑到她耳边,声音轻柔说:
“看来你妈妈没教过你啊。”
“新来的不懂事儿,就该知道知道规矩。”
话音落下,摁着脑袋往墙壁上狠狠砸了下去。
***
李拓不知道从哪买来了一个牌桌,靳卓岐家大,放在某个落地窗前打牌。
靳卓岐坐在旁边翻着兴致缺缺,手里那盒软中华抽了大半,客厅烟雾缭绕,闷得烦。
一个穿着吊带长裙的女孩站在公共牌区前,河牌圈发出的分别是5h,7c,Kings,Queend,3c,她不太会玩,因此来了之后,目光一直偏头有意无意地偷看靳卓岐。
翻牌后,靳卓岐扫了一眼面前的牌,他的手指依旧没节奏地敲打着椅子扶手,轮到关煞位说话,靳卓岐百无聊赖地站起身放弃了手牌。
旁边付坤扫了他一眼,咧着唇笑着问他:“你干什么?说好的输了喝酒啊。”
靳卓岐从旁边桌子上换了一盒烟,打火机滋滋的声响在空气中燃起,他咬着烟偏头扫了他一眼,烟雾从唇齿溢出,双手勾着落下一句:“你们玩,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付坤莫名其妙地盯着人背影看了两眼,问旁边李拓:“他没事吧?”
李拓耸肩:“谁知道,他不一直这样吗。”
付坤瘪唇,注意到旁边女孩的目光,啧了一声,朗声开玩笑。
“自己走就算了,把我们的可爱妹妹的魂儿都勾走了。”
这屋里就一个女孩,听到他说,脸颊瞬间红透,低着头不敢往门口偷瞄了。
女孩不知道是谁带过来的,李拓扫了一圈,没看到林思凝,“林思凝没来?”
靳卓岐换女朋友的速度很快,对谁都一个样,最长的就是那位乖乖女好学生,过去两个月了,靳卓岐去哪都带着她,跑去接人,带她去吃饭,还跟人一起去看过电影。
身边几个朋友都说这是要安分了。
“快分了吧。”
付坤听懂了李拓的意思,漫不经心地一边弃牌一边开口:“这种乖妹妹怎么可能降得住卓哥,迟早得分。”
他倏然抬头看向李拓,一副很了解他的模样笑着说:“你还是认识卓哥太短,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让林思凝跟着吗?”
李拓眼神一顿,问他:“为什么?”
“卓哥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他喜欢运筹帷幄的感觉,也从来不弃牌。”付坤放下手里的牌,靳卓岐一走,他也兴致缺缺了,本来就是娱乐,跟其他人玩没意思。
站起身绕过桌面,双指捏着他刚压下的两张底牌,翻过来,撂明给所有人看。
——一张5,一张King。
两对,出现牌型的概率4.8%。
他们几个最高的只有一对,还是个7。
这局他必赢。
***
靳卓岐打着一把黑色雨伞,刚出了小区门,往东边走两步,就瞧见了远处狼狈坐在地面上靠着墙壁的聂召。
她浑身湿漉漉的,沉重的衣服煲贴着玲珑有致的身材,头发一缕缕贴着脸颊,大概是没力气站起身,只是斜斜靠着墙壁,额头上的血坑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又溶入冰凉雨水里,她闭着眼丝毫动静也没有。
无声无息,躺一晚上估计能死在这里。
靳卓岐只是撑着雨伞站在路旁边,唇里咬着的烟还没抽完,他单手揣着兜,纹丝不动地盯着那边看,一双眼黑沉沉的,仿佛没有丝毫生气,只是静静看着那边,没有要过去帮忙的意思。
雷声轰鸣,雨水渐大,天空的电闪仿佛要劈开万物,耳畔的声音逐渐模糊不清,被淅淅沥沥的暴雨蒙住。
之后看的大概有些无聊了,扫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往那边走了过去,靳卓岐笑了声,转身往别墅走。
聂召感觉到面前有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皮,眼睛上有水,总是遮挡视线,她看了好几秒才看清面前打着雨伞的人是兆锐。
兆锐没旁观聂召是怎么被打的,也是赶巧,这周卜嘉刚好放假回家,就知道了马权被退学入狱,她跟马权关系好,自然看不过,又或许是因为一些靳卓岐的缘故。
站了一会他就走了,他没想过卜嘉会把她打成这样。
目光落在聂召裸露在外的脖颈上,她的皮肤本就白皙,此时唇瓣干涩到崩裂,雪顺着把旁边雨水都染红了一些色调,莹白的脖颈上爬满了青紫的掐痕,里面大概蓄了淤血,人的自愈能力有一定限度,这种程度必须去医院才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印象中冷傲的女生,像是苟延残喘一般躺在地上,头发贴着苍白的脸颊,浑身狼狈到看不清神色,兆锐看一眼就觉得很疼。
从她浑身的名牌跟审美上,不难猜出这女孩大概是哪家的有钱富二代,应该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兆锐不知道她为什么来这里,来弘高一个末流私立高中上学。
她好好待在她的世界里,或许会过得优越的多,这样的长相跟性格,是被不少人宠爱呵护大的,她本来也不会卷入纷争。
聂召没吭声,呼吸也很弱,耳鸣声持续不断,也不知道兆锐有没有跟她说话,黑暗逼仄的胡同里让人看不清,她看到兆锐盯着她看了几秒之后把她拉了起来。
聂召抬起手,被大力拉起来,腿疼的要命,只能用手掌撑着墙壁才能站直。
“疼。”
“你还知道疼吗,我不说了不让你来的吗?你不来我本来能帮你解决。”
兆锐等人站直就松开了她的手,手心残留的温度冷到刺人,他忍不住颦了颦眉。
打了车,司机停在小巷,路灯清晰照出聂召红肿青紫的一身,司机被吓了一跳,眼神里透着想要害怕拒接的意思。
“多给你一百,送到那边超市就行。”兆锐扫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钱。
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
兆锐大概压着火,一直没跟她说话。
他不太理解聂召为什么要跟马权过不去,即便是她跟马权没有过什么交流,也应该知道他们这些人都跟马权关系挺好,她不来关系还能缓和,谁知道来了就算了,却光明正大站在靳卓岐那边,靳卓岐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帮她?
现在不光没人再会靠近她,她在学校也混不下去,只能落得一个被弄得很惨的后果。
他想不出来原因,又懒得问什么。
倒是聂召,坐进车里,不明所以问了他一句:“回你商店干什么?”
兆锐:“你不涂药?”
聂召笑了咳出来,骨头好似错了位,全身都疼得要命:“你帮我干什么?你不跟马权关系很好吗?”
“不怕他出来跟你算账?”
兆锐忍不住想问“你招惹他干什么?”。
还没问,被聂召一句话堵住了。
“你喜欢我啊?”
兆锐侧头看她,眼底毫无情绪。
聂召摇了摇头,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后靠,闭着眼,声音很弱,大概也是疼得狠了,快要撑不住了。
“别喜欢我,我有喜欢的人。”
***
二十分钟后,舌尖魅味。
聂召坐在躺椅上,兆锐自己从房间里翻了些跌打损伤的药扔给聂召,商店没安空调,只有一个热风扇,他也给插上了朝着聂召吹。
身上湿漉漉的,这点热气根本挡不了什么,只是烤了挺久,手指回温,她才张合着有些僵硬的指骨给自己涂药。
“别想太多,你这性格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兆锐说,“我觉得你很像我妹。”
聂召来的第一天就瞧见了,前台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相框,来了挺多次,也看清相框里是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年纪不大,皮肤白皙,眼睛圆圆的很漂亮,咧着唇笑着跟稚嫩的兆锐站在一起。
聂召以为是他喜欢的人,没想过是她妹妹。
女孩一头白色的头发,连眉毛睫毛都是白色的,不难看出,大概是有白化病。
除了病,聂召倒是觉得他妹妹跟林思凝的某些气质挺相似。
聂召借着远处的玻璃,模糊地扫了眼自己的模样,跟个鬼似的,她自己都没见过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又看向照片,自嘲似的笑了声。
“我吗?我像你妹?”
她妹妹看上去像是善良可爱的小公主,可爱甜美到人融化。
兆锐抬眼问她:“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吗?”
聂召低着头继续涂药,不知道什么劣质药膏,涂一下比不涂还要疼。
“一点都不沾边。”
兆锐又极力纠正说:“不是说长得像,就是感觉……感觉你以前是这样的。”
聂召停下动作,不冷不淡地抬起头对他说:“那你现在可以确定是错觉了。”
兆锐:“……”
“我跟你妹大概天差地别,我这人呢,自私自利贪慕虚荣,人的坏毛病一点没缺。”
她也就随意涂了几下,等雨小了一些,一瘸一拐回了家,兆锐看着人的背影,人愈渐模糊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兆锐才低着头给她发微信:
【聂召,别给自己找事。】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权想把她推出去挡枪,她才产生把靳卓岐当靠山的念头的。
【你要抱着想投靠靳卓岐的心思,还是最好清醒一点,除了他几个哥们,他不会护着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