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连城都陪着醒黛公主折腾着。
看着醒黛堂堂一个公主,不嫌弃油盐酱醋,不嫌弃针线剪刀,连城心里也是十分复杂的。她想她还是低估了醒黛对恒泰的感情,能让一个公主放下身段放下尊严,去为一个男人做一盘菜,裁一件衣服,那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
“恒大爷还爱听一首曲子。”连城笑道,“公主若是想学,我便也教给你吧。”
“好啊好啊。”醒黛自然是满心欢喜,若是能讨得恒泰欢心,她再苦再累都是愿意的。
当下没有耽搁,公主直接让人在公主楼前准备了丝竹管乐,宫女负责演奏,而连城跟着悠扬的曲调慢慢唱。
她唱:“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唱得满心满眼的酸,醒黛跟着她学,才学了几句已经是手忙脚乱:“哎呀,这个也好难啊!唉,一样也不容易。”
连城笑笑道:“公主,其实何必着急呢?其实只要心意到了,你可以找人做好了菜,按他的身量做好了衣服,然后再找人来给他唱曲,你只需要陪着他,不是一样的吗?”
“假手于人,就不是我的真心了,还是得自己亲自做来的好……咦,连城,你唱得这样好,你是不是经常给恒泰唱啊?”醒黛问道。
连城慌忙摇手道:“没有没有的,公主我们继续吧。”
见她如此急着否认,醒黛也不以为意,她轻笑道:“我只是问问,你何必这么大反应?你本就是他府里的人,给他唱个曲儿,也是正常啊!不过话说回来,你唱曲儿果然是好听得很啊!我要是有你这样动听的嗓音,想来恒泰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公主如此为额驸着想,他定会喜欢的。”连城轻声道。
是夜,醒黛看着桌上放着的炒熟的爆炒腰花,再看了眼放在床上的,才裁剪出了样子的衣袍,虽然浑身腰酸背痛,但却甚是满意。
“来,你坐着。”醒黛将连城按在梳妆台前,“你今天陪我折腾了一天,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赏给你,便让我替你梳妆打扮一次吧。”
“哎呀,使不得!”连城心中大乱,连忙要站起来,“公主您是万金之躯,连城不过是个下人……”
“我说使得就使得。”醒黛将连城按回去,“我要你不动,就是不准动——连城啊,你打扮起来还真是美丽。我在皇宫这许多年,从未见过有你这样艳丽动人的女人,你要是入宫,那必然是备受宠爱的妃子。”
连城苦笑一阵,她连一个将军的小妾都当不了,更何况是皇上的妃子。
“我哪有那种命啊!能在将军府当下人就已经很满足了,岂敢妄想。”
“连城,你还真有趣,哎,我一直待在皇宫之中,皇家礼仪复杂,规矩甚多,身边也没有个亲密的兄弟姐妹,从来也没个人像你这样,可以说说话,做做衣服,做做菜的,我真是很高兴——连城,你就给我当个姐妹吧?”醒黛说着,替连城簪上发簪,镜子里的连城,眉目清丽无双,看上去哪里像个丫鬟?
连城听了醒黛的话,惊得跪在了地上:“连城岂敢?公主是金枝玉叶,奴婢只是一个下等的使唤……”
“快起来。”醒黛拉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说可以就可以,我是公主,我说的话自然没有人敢反对。”
连城正要说话,却见恒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到连城和醒黛手拉着手,表情便是一滞,再到他看到桌上放着的爆炒腰花,床上平放着的裁剪好的衣料,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醒黛拉着连城走过来,温声道:“恒泰,你看我把连城打扮成这样,好不好看?”
恒泰闻言将目光移到连城身上,这样的连城哪里会不好看呢?
他怔怔地点了点头,他还从未见过化了妆的连城,这一看,就要挪不开视线了。
“连城今天教了我做你最喜欢吃的爆炒腰花,来,你来尝尝嘛!她还教我怎么给你裁衣服,今天我自己已经做了快一小半了,你再等几天,就能穿上我给你亲手缝制的衣服了!”醒黛放开连城,走过来扶住恒泰,将他拉到桌子边上。
恒泰看着桌子上的菜,面色却猛然一沉,他挣开醒黛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将连城扳过来,沉声喝道:“你好没规矩!怎么能教公主去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什么是我喜欢吃的?什么是我喜欢穿的?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不要东施效颦!”
他说到这里,又看向醒黛公主,语气稍微缓和了几分,却多了一丝疏离感:“刚才臣有些过激,臣是在训斥这个丫鬟,不要自作聪明,每个人喜欢的东西都不会一成不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最真实最自然的状态,何必要如此呢?公主是千金之躯,以后请千万不要再做此粗陋之事。好了!天色已然不早,公主请歇着吧!微臣告退!”
他气呼呼地走到门边,蓦地回头朝连城冷冷地道:“外面黑,你还不快打个灯笼送我回去?”
连城和醒黛都被恒泰莫名而来的怒气,震得愣在了原地。醒黛的眼睛更是有些泛红,她忙了一整天,却换不到恒泰的一丝笑容,这种委屈,她身为公主又何曾体会过?
连城看向醒黛,恒泰要她走,她也得先经过醒黛的同意。
醒黛有些愣神地点点头。连城忙走到门边,拿起一盏灯笼跟着恒泰走了出去。
恒泰的脚步非常快,像是将全部的怒气都倾注在双腿之上,连城急急地跟着,春已深,满院桃花悄然绽放,如梦似幻。
花瓣儿雪一般落下,落在瓦上檐上,落在她发上肩上。
他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她缓缓走到他身边,就这么沉默着并肩往前走。
只有落花似雪,只有沉默似墨。
“送我一程吧,没有人会看到,也没有人会起疑的。”恒泰语气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宁静。
“嗯。”连城应了一声。
跟着又是一阵沉默。
连城慢慢地慢下脚步来,最后站定花树下不再往前走:“恒泰,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恒泰背部一僵站在了原地,他没有回头,只是这么站着,笔挺的后背看上去有一丝冷和疏离,他说:“起初是有些气,只是转念一想,必然是醒黛公主的命令,你也不得已。只是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拿出来分给旁人,我怎么能高兴呢?”
“对不起,恒泰。可是公主真的是很在乎你,她很想让你高兴。”连城语气里有一丝不忍,公主的努力她看在眼里,怎能无动于衷?
醒黛有什么错呢?搅进他们之间,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冷落在一边。
“这些我也明白。只是我只有一颗心,给了你宋连城,又怎么给别人呢?除非是你不稀罕,炒个火爆心尖儿,多撒点盐,做道好菜,孝敬公主了。”恒泰说着,转过身来,面色在灯笼火下,明明暗暗的瞧不出喜怒。
“我没有!”连城连忙道,她其实有些无措和茫然,她甚至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做了。
恒泰抬脚朝她走来,他朝她摊开手心,静静落在她眼前。
“没有,就最好。你记住,很多事实,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和旁的人没有关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所以就算对不起醒黛,他也认了,因为他此生最不能对不起的人是连城,为了她哪怕对不起全天下的人,他也甘之如饴。
连城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来,是的,有些东西是只属于他们的,她已经握不住更多了,但唯有记忆是她能好好握在手心里的。
她抬起手来,将手放进他温热的掌心里,他用力握紧了,然后拉着她往前走,漫天飞舞的花瓣簌簌而下,他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在黑夜中前行。
“我们能走到天亮的那一刻吗?”她喃喃地问。
恒泰心中一痛,越发地抓牢了她的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深沉的回答:“会的,一定会的。”
这样,便就足够了不是吗?
他还牵着她的手,他还能拥抱她,还能听见她的声音,感觉到她为他而跳动的心脏,这便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幸福吧,就像这舞动着花瓣的夜晚,温柔得不可思议。
回到下人房,连城久久不能入眠,她忽然想要正视醒黛公主。是的,从醒黛嫁给恒泰那天起,她都在刻意地逃避这个问题,但是她们爱着的是同一个男人,并且谁都不会想要放手,她们之间是敌人才对啊。
正视这个问题,正视之间的内心,黑夜之中,连城的双眼里,似乎倒映着窗外微弱的星光,也变得熠熠发光起来。
第二天,连城起来梳洗完毕,同下人们一起吃了早饭,就去了侧福晋那里。
侧福晋正梳妆,透过菱花镜瞧见连城来了,便热络地回头招呼:“哎呀,连城你可来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侧福晋有事情尽管吩咐就是。”前几天,侧福晋利用她来对付恒泰的事情,她可还没忘呢,这侧福晋就跟个笑面虎似的,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侧福晋瞧她这样,也只是笑笑并未说什么,但眼里已经透着一股狠劲儿。
穿戴完毕,侧福晋就带着她朝账房走,连城心中惊疑不定,上次去账房,她被人当枪使唤,这次侧福晋带她去,又是为何呢?
正想到此处,忽然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就见佟毓秀正和一个男人在说话,而那男人连城可是认得的,或者说岂止是认得,简直是恨之入骨!
她一时怒气冲脑,直接就朝那人冲了过去。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给我娘偿命!”
此时正和佟毓秀说话的,正是那天在迎芳阁里强抢连城的佟家麟!
佟家麟今天来富察将军府,其实是来跟佟毓秀挪几个钱花花的。他最近迷上了赌博,这一下子就直接把佟家染坊给搭进去了,这要是被佟大人知道了,佟家麟可就惨了。
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佟家麟也拿不出这个钱来。怎样才能很快地拿到银两呢,佟家麟想了几天之后,终于想出了个办法,那就是贩卖私盐,但无奈他没有本钱,最终就把主意打到了佟毓秀的头上来。
此时正和佟毓秀说钱的事,连城冷不丁地冲过来,一副要和他拼命的样子,倒是将他给唬住了。
“你、你、你不是那宋连城吗?
“是我!你还认得我啊,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想起丽娘死不瞑目,连城心中的怒气就压不下去,这些日子,她都刻意不去想丽娘,不去想丽娘的仇,但那并不代表她忘记了。
她冲过去就和佟家麟扭打在了一起,只不过是个姑娘家,怎么能拼得过佟家麟?佟家麟一脚踹得连城跌倒在地,佟家麟怒道:“告诉你!小妞!我现在能站在这儿,我就不怕你那个什么恒泰!爷今天来是有正事的,你要是再胡搅,你信不信爷现在就把你给办了!”
“你给我滚开!”佟毓秀直接将要扑上去的佟家麟推开,“你还嫌不够乱?”
她扭头看向连城,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要是你,就不会再闹——你要是再闹,我也闹,一会儿把大伙儿都叫过来,公主和阿玛都叫过来,看看你闹得过是闹不过。你和恒泰那点事可不是小事,要我再往明里说吗?”
连城沉默了,佟毓秀知道她和恒泰的事情这不奇怪,上次在乱葬冈,恒泰抱住她的时候,佟毓秀可就在边上呢。她很想发泄自己的怒气,但是佟毓秀说得很有道理,若是她和恒泰的事情曝光了,这对于恒泰来说将是一场灾难。
“趁着没人看到,你赶紧走。今儿发生的事情,你就烂在肚子里,否则,说出去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再点明了吧?”佟毓秀看连城已经有些犹豫,连忙又说了一句。
连城的确是个聪明人,所以无论她多么愤怒,她也不得不照佟毓秀说的去做。
侧福晋此时已经追了过来,见连城冒冒失失的样子就很是不高兴:“你去哪儿了?”
“我……没有,看到好像有个认识的人而已。”连城随便扯了一个理由蒙混了过去。
“走吧。”侧福晋不悦道。
连城跟着福晋一路去到账房,而那边佟毓秀跟佟家麟也终于谈妥了,佟毓秀负责出一千两给佟家麟去贩卖私盐,而收入自然是要分账的。
佟家麟心满意足地去了,而佟毓秀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从富察家搞到一千两银子。
侧福晋带着连城踏入账房,账房内,明轩正和几个账房先生在忙碌对账。此时瞧见侧福晋来了,明轩立马甩下账册,对着侧福晋抱怨起来:“烦死了!不干了!那些好差事就总也轮不到我,没做这档子事情之前,我还能养鱼喂鸟,可现在呢?整天就和算盘打交道!你说这种看人数银子,却又半分不是自己的感觉,是个什么滋味?我可真是不明白!这事情恒泰做得好好的,你们怎么就偏偏要我来做这个呢?”
侧福晋听明轩这么说,心中只恨他朽木不可雕,这若不是她亲生的,她又何必费尽脑汁给他寻好处?
“傻孩子,干这个差事,用处大着呢。放心,额娘相信,你来管理账房出纳,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她说到这里,将连城往前推了一把,“喏,额娘知道你辛苦,所以把连城派到你这儿来帮忙。这丫头人聪明又机灵,写字也还工整,保证能帮上你的忙。”
连城心中一动,眉头微微皱了皱,侧福晋一早带她来这儿,原来是这个目的吗?
“哎!你这不添乱吗?从今天起,账房正要盘账,这许多账房先生都还算不过来,她一个小丫鬟能做什么用?”明轩轻蔑一笑,瞥了连城一眼,显然并未将她当回事。
“哎,抄抄账目啊!点算银票数额啊!反正一定是有用的。”侧福晋边说边转头看连城,“连城啊,你就留下来帮忙吧。”
“是,侧福晋。”连城只好应声。
侧福晋同明轩使了个眼色,明轩纵使不聪明,此时也缓过味来了。
侧福晋并没有久留,一会儿就离开了。连城则留下来帮着明轩清点账务。这个难不倒她,以前迎芳阁,每到月末或者年底,她也会帮着清点盘算账目。
想到迎芳阁,连城的心里就有些不好受,尤其是刚刚遇见了佟家麟,她这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始终无法发泄出去。
这么忙了一天,明轩当着几个账房先生的面,将一沓银票交到了连城的手上:“连城,这些银票你点算一下,然后一张张地抄誊在账簿上。”
连城接过来,一张张翻开,点算,确定没有差错才对明轩道:“少爷,账目都是无误的。”
“好,既然都无误,那么你抄好之后,就把银票锁起来吧。”
明轩扭头对着账房先生道:“好了好了,大家也都乏了,最近几日辛苦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正准备离开,这时候佟毓秀忽然走了过来,她凑到连城身边,翻了翻银票哼道:“想不到个小丫鬟,竟然还认识字。”
连城不想理会她,直接将她手上的银票夺回来,整理好了,锁进了柜子里,谁都没有注意到,佟毓秀将一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塞进了袖子中。
是夜,佟毓秀将佟家麟喊了出来,佟家麟见到佟毓秀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妹妹,你拿到了吗?”
“你急什么?”佟毓秀皱眉道。
佟毓秀说着,沿着夜市摊贩往前走,这一路过去,已经买了不少东西,佟家麟急着向佟毓秀示好,自然是她买一件他付一件的钱,此时他怀里已经抱了一堆东西了。
“既然接受了你这许多,你的事情我自然要给你办到。喏,你看,这是什么?”佟毓秀从袖子里抽出那张银票丢给佟家麟,佟家麟眉开眼笑地接了,满心的欢喜。
“唉,妹妹,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这太厉害了!”
“你甭管我怎么拿到的,
佟家麟自然是唯唯诺诺地应声:“是是是!好妹妹,哪能少了你的呢。”
佟毓秀这平白从富察将军府顺了一千两银票,可不是什么小事情,一千两银票不是小数目,所以第二天,账房先生开钱柜,清算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千两,并且还发现一张白纸混在了银票之中。
这事可不得了,府中出了这样的事,将军也坐不住了,一下子将一大家子的人和所有的账房先生都喊到了大厅之中。
此时恒泰正沉着脸问明轩:“怎么回事?账房的事情不是交给你的吗?这才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明轩满脸无辜道:“大哥,我虽然生疏闲懒些,但也还知道照规矩办事,这一笔笔的出入银子,都在账目本上有详细的对应。一个先生查点,一个先生誊写,严丝合缝,做不得一笔手脚,这银子少了一千两,又哪里关我的事?”
他这倒是把事情都推给了账房先生,恒泰问了一声:“各位先生,你们点查的结果如何?”
“大爷,我们逐一点查了一遍,这账目记录全无问题,不像是有人要做花账假账。”账房先生道。
没人做花账假账,那么这张白纸为什么会混进去,还代替了那一千两银票?
“那这些银票是谁开回来的?又是谁经手,谁点算誊录的,又是谁入的柜?”恒泰追问道。
账房先生答道:“银票是孙账房开回来的,先是二爷经手,然后应该是连城姑娘点算后,誊写在账目上的,这上面入柜的记录,也是连城。”
恒泰心中一震,怎么这事将连城给牵扯进来了?
“对对,连城也在的。”明轩这时候补了一句。
连城忙道:“我记得我当时数银票时,的确是张张俱全,数目不错的!”
侧福晋此时冷笑道:“那为什么平白无故少了一张银票?哦!我知道了!定是你这丫头见财起意,用张白纸头换下了银票,是不是?”
连城双腿一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没有,恒大爷,不是我!”
只是这人证物证俱在,连城要干干净净地择出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加上侧福晋在一旁起哄,佟毓秀煽风点火,顿时就将银票丢失一事推到了她的头上。
连城心急如焚,委屈无比,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银票为何会变成白纸,但她只有一点无比肯定,那就是有人要嫁祸给她!
“都别吵了!”恒泰被他们闹得心烦,此时大喝一声,“孙先生,咱们这笔银子,是存在大兴钱庄总号吗?”
“好,那我去大兴钱庄问问,这银票是谁提走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得了明确的答复,恒泰冷哼一声,拉着连城就走,“在这之前,谁都不能断定,这银票是连城换的!”
连城被恒泰拽出了大厅,连城心中焦急,想跟恒泰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但恒泰走得很急很快,那架势,根本就不想听她的解释。
终于连城挣脱了恒泰的桎梏,她喘气道:“你也认为,银子是我拿的?”
“没有。”恒泰果断道,“我没有这样怀疑过。”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匆匆地走!”连城喝道,“你分明就是觉得这个银子是我拿的,我偷过银子,我骗过人,所以你觉得这个银子是我拿的!”
“你不要这样。”恒泰本就为了银子的事情心烦意乱,此时她又这样说,恒泰心中越发乱了起来,“我没有这样认为过!”
连城甩开他,转身就走,根本不想听恒泰说话。
恒泰知道她必定是想起曾经的事情了,他没有追上去,眼下唯有想办法找出真正偷银票的人,才能真正还连城一个清白,否则只有他一个人相信她,这根本毫无意义。
连城一口气跑回了下人房,她趴在桌子上,恒泰想的没有错,她的确想起曾经的日子了。
那时候她还没有遇到恒泰,横行市井,干过坑蒙拐骗的事,也被人拼命地追杀过,但是那时候大家都还在,迎芳阁还在,丽娘也还在,那段时光多么快乐,为什么呢,遇到恒泰之后,她的人生就变得一团糟,总是卷入奇怪的事情里去。
如果说爱一个人要这样辛苦,那么她真的有些累了啊。
恒泰叫上了郭孝,一同前往大兴钱庄,去追问可有人来兑那一千两银子,那钱庄上的管事倒是没有隐瞒,昨天夜里就有人连夜将银子兑走了,但是拒绝说出兑银子的是什么人。
二人没有办法,只得回了将军府。正想办法呢,就有下人来传话,说是富察将军正在书房等着恒泰,并且看样子将军正在火头上。
恒泰走到书房的时候,书房里已经聚了不少人,福晋、侧福晋、明轩,甚至是醒黛都在书房中。
富察将军见了他,开口便问:“这银子到底是谁拿的,你去了钱庄,可有定夺?是不是连城,我瞧她可怜收留她在府中,可不想留出个家贼!”
“阿玛,其实这银子是我挪用的。”焦急之下,恒泰语出惊人,竟然直接扛下了这件事情。
他双腿一屈跪在将军面前:“整个事情和连城没有关系,是我拿了这银子。儿子有急用,来不及禀明阿玛,阿玛要怪罪只管怪罪就是。”
佟毓秀冷笑一声,而侧福晋和明轩惧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恒泰!你是我的儿子,自小你是怎样,我还不了解?你说这银子你有急用,所以取了去,阿玛绝对不相信——你就不是这样的人,一千两银子不打紧,我只问你做了什么?”富察将军自然是不信的,但是恒泰咬死了这银子是他拿的,他也没有办法。
“我不能说。”恒泰答道。
富察将军见他执意如此,便也怒了,当下让人将他禁闭。
“一日不说就禁闭一日,十日不说就关上十日。”
“是!”当下就有家丁上来要拿人。
“慢着!”醒黛喝道,“阿玛,恒泰所用的银子,我来替他还上便是,又何必要关他禁闭呢?”
“公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主若是以公主的身份来命令臣,臣自当遵从,但若公主是以富察家的儿媳妇的身份来请求的话,那便极为不妥。自古治家需严,恒泰是长子,更应严格处置。臣相信公主一定会明白臣的苦心的。”富察将军丝毫不为所动,命人将恒泰关了起来。
醒黛也没有办法,福晋将她拉着坐下,冲她无奈摇头。
恒泰被关了禁闭,这不是什么秘密,连城很快就知道了。
她也明白,她有些愕然,她知道恒泰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但是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根本没有办法洗脱她的冤屈吗?既然银子不是她拿的,他为什么要承认呢,连城根本没有办法理解恒泰的做法。
连城很想知道,他在钱庄到底问到了什么,她决定自己去查这一千两银票的下落。
连城提着食盒去看恒泰,她在门口小声唤了一声:“恒泰。”
恒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她,心中一喜。
“是你。”
她将食盒打开,递过去两只馒头:“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你来了就好,我倒还不饿。”恒泰接过馒头,正要跟连城说什么,就见醒黛公主带着李嬷嬷朝这边来了。
连城要躲开已经避闪不及,情急之下,连忙跪在地上。
“连城给公主请安。”
醒黛瞧见连城就是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公主的话,是福晋见额驸可怜,就派我偷偷带些食物过来,给额驸吃。”连城忙道。
醒黛将信将疑地看向恒泰,恒泰咬了一口馒头,有些无奈道:“额娘就是这样,从小阿玛罚我,她就差人来送食物。”
“可你不是在侧福晋身旁伺候吗?福晋怎么又会叫你送食物过来?”醒黛问道。
恒泰连忙接口道:“连城原本就是我额娘屋里的,最近才被侧福晋要去使唤。想来我额娘一方面惦念着我,另一方面又怕派自己房里的人来,有些招摇,怕阿玛知道后不高兴,所以这才让连城偷偷过来送吃的。”
醒黛这才打消了疑窦,略微点点头:“原来如此,倒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她从李嬷嬷手里接过食盒,给恒泰递了过去。恒泰道:“公主,这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改回去歇着了。我这边一切还好,你不要挂念。”
醒黛点点头道:“我就是十分不放心你,这才叫李嬷嬷带我来看你。你既然一切都好,那我就走了。”
她说着看向连城:“我们一起走吧。”
连城偷偷看了恒泰一眼,恒泰冲她点了点头,她便跟着醒黛走了。
醒黛带着连城直接回了公主楼,她叫连城一起来,其实是为了那一千两银票的事情。事情涉及了连城,恒泰却将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的头上,醒黛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跟连城说了自己的困惑,连城也很不明白,不过近来为了迎娶公主进门,将军府的开销的确很大,这之间有几个补不上去的窟窿倒也正常,加上最近坐账房的人是明轩,若是为了袒护明轩,倒也情有可原。
但是这些不过是她们的猜测而已,到底是怎样的,现在还并没有定夺,醒黛和连城一合计,便决定明天亲自去查一查这件事情,必须还给恒泰一个清白。
要查银票去了哪里,还是得去大兴钱庄,弄清楚谁兑了银子。
第二天,醒黛和连城换了衣裳去往大兴钱庄,哪想那管事的同昨天一样,还是不肯说出到底是谁兑了银子。
“这可怎么办。”醒黛很是急躁,“我看,我们直接去顺天府,我就栽赃他们窝藏赃物!非叫兵士把他们抄一个底朝天不可!”
“使不得啊,公主息怒!”连城连忙拦住醒黛,“这要是惊动了官府,难道不会惊动皇上?这对整个将军府来说,未免有些不妥。您还是从大局出发,换点别的办法吧!”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醒黛很是沮丧。
连城眼珠子一转,正巧瞧见街边一个算命先生,她拉着醒黛走过去。算命先生瞧见连城,以为生意上门,连忙招呼了一声:“哟,姑娘这是要算命吗?”
“不算命,我们算账本!”连城眼珠子一转,已经计上心头。
于是,半个时辰后,那算命先生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有钱人。他抬着一箱宝物去大兴钱庄开户,这开户嘛,自然就要涉及几分利钱,这一扯皮,钱庄管事的就将账册拿出来让算命先生看,其他大户的利钱一目了然。
一目了然的,自然还有富察家那一千两银子的去向。
清溪张家院,
连城和醒黛对视一眼,决定寻过去看个究竟。
这地儿倒是不难找,只是走了一半连城觉得这样冒冒失失过去有些不太妥当:“我们要不要先通知郭孝一声,让他带几个人来比较好?”
“哎呀,哪有那个闲工夫。”醒黛拉着她就跑,“我们就去看看,万一有危险我们再退回来不就结了。”
连城还想说什么,却被醒黛一个眼神制止了:“我是公主,你得听我的!而且,怕什么,我带了火铳的!”
她说着,从腰间掏出那把西洋枪来。
“有这个在不怕。”
连城只好勉强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一路到了张家院,此时外头已经天黑了,院子里点了不少火把,照得院子里就跟白天似的亮堂。
连城拉着公主躲在院外,寻了个好位置,注视着院子里的动静。
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下人,沉声道:“老大,人来了。”
“带进来。”被称为老大的那人,横声道。
那人便出去了,很快便带了个人进来,连城和醒黛同时愣住了,因为这走进来的人,他们是认识的,非但认识,连城还恨之入骨!
“怎么是他?”醒黛惊道,“这不是明二奶奶的哥哥吗?出嫁那天还给我见过礼呢!”
“就是他,佟家麟,化成灰我都认得!”连城咬牙切齿道。
“佟公子,银子昨儿就已经收到了,今天晚上,第一批盐就从水路发出了。”那老大朗声道。
连城和醒黛都是一惊,这佟家麟竟然还和卖私盐的有所勾结,看样子那一千两银子,都被他用来做这种勾当了。
佟家麟叮嘱道:“我这银子可要得急,你们这一趟走下来,咱们得快些分银子。”
那盐老大挥手道:“放心,这一趟买卖做下来,不但你家染坊的契约我会还给你,赚得的红利,咱们也是按银分给你!你大可放心。”
佟家麟有些不放心道:“你好歹也得立个凭证字据,否则你拿了银子跑了,我又哪里哭去?”
盐老大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对于佟家麟要立字据这一点很不满意:“咱们虽然贩的是私盐,但行里的规矩还是懂,做生意得想着下次,哪能做一刀买卖?再说,我们所有的盐全藏在你家染坊中,跑了和尚难道还能跑了庙去?至于这字据嘛,其实就是证据,是日后的祸根,咱们不立也罢!”
佟家麟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银子最好快些赚回,否则我阿玛那儿,都不好搪塞了。”
盐老大笑呵呵地道:“这是自然,以后咱们还有更多的路子可以捞钱,佟公子你就放心吧!”
佟家麟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张家院。
醒黛恨得牙痒痒:“竟然是这个家伙,连城我们也走,回去把话挑明,恒泰就没事了!”
连城点头道:“好!这些人可恶至极,原来他们的盐都是窝藏在染坊里的,那地方我熟,看我们不带人去抄了那儿——咱们走。”
醒黛拉着连城就要走,然而此时她脚下一个不留神,踩上了一片碎瓦,发出了声响。
盐老大面色一冷,大喝一声:“谁?外面有人,大伙儿上!”
“快跑!”连城惊呼一声,然而这一堆盐贩子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连城和醒黛哪里跑得掉,很快便被抓住,捆好了押着一通上了船。
“竟然是两个娘们,先带着,她们要是敢乱动,就先给一刀。大家伙儿跟我上船!”盐老大冷笑一声,那些手下押着连城和醒黛上了船。
那些人将她们丢进了船舱就出去了,连城和醒黛被捆在一起,动弹不得。
醒黛很是过意不去,本来连城提议找郭孝一起来,是她一意孤行非要来,又是她踩到瓦片惊动盐贩子的。
“连城,今天你跟我遭此劫难,是我做事不仔细连累了你。这次你跟我要是能逢凶化吉,此后我自当好好补偿给你。若是咱们两个今天没那个运气,下辈子再当姐妹吧!”
连城连忙安慰道:“公主您别灰心,事情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咱们见机行事……”
突然间,船舱的门砰的一下被打开。盐老大和几个盐贩子走了进来。
“嘿嘿,这两个小妞儿长得真不错,让我们先乐和乐和,然后再卖到青楼去!”盐老大淫笑着,伸手就要摸醒黛的脸。连城咬牙撞了过去,护在了醒黛面前。
“臭娘们!”盐老大一巴掌甩了过去,直将连城打趴在地,而其他盐贩子此时一股脑地朝她们扑过来。
连城急道:“这位带头的大哥!你们贩卖私盐,说到底不过也就是图银子,可你们冒死运上一趟私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过也就是几千两的银子。而我们两个人,其实就是一桩大买卖!你们错过了可别后悔!”
盐老大的手已经抓住了醒黛的衣衫,此时听连城这么说,也停了下来:“大买卖?怎么说?”
连城强迫自己镇定:“我们现在落在你的手上,要生要死,也全都由着你,但我们府上的家人,却在翘首以盼我们能够回去!你们只要带个信去,他们自然会送上足数的银子给你们,至于要多少,你们能张嘴说个数字,家里人一准送来!”
连城看盐老大有动摇的迹象,继续道:“卖去妓院,能值几个钱?一个十三岁的妙龄小姑娘卖过去,不过是三百两——你们把我们做肉票,能要来三万两银子,这账再明白不过了!”
盐老大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啊,好!就按你说的做,要三万两赎身银子!”
连城见盐老大松了口气,趁机道:“你差人去京中富察将军府送信,去找一个叫郭孝的管事。那么一切就如你所愿了!”
盐老大忽然起了疑心:“那要是他去报了官呢?”
连城沉声道:“我们人都在你的手上,他若是报官带人来,无异于断送我们的命!”
盐老大没了顾虑,便同意了连城的说法,当下带着一众盐贩子走出了船舱。
醒黛吓得满头大汗,此时心有余悸道:“连城还是你机智,否则你跟我必然都遭了这些歹徒的毒手!”
“公主,别怕,你平日人在皇宫,锦衣玉食,高手护卫,这样的经历从没有过吧?你不要怕,你只当是个有惊无险的游戏。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你跟我一起哼着,心里面什么都别想!这样就不害怕了!”连城朝醒黛挪过去,坐在她身边,两人这么依靠着,便也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醒黛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
“好,连城,你唱我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