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翠宫。
宫婢鱼贯出入,燕王立于廊下,早已焦急如坟,但他所急之人并非是殿内正换衣的曹婉。
他不久之前四处环顾,却是不曾见到孟姝的身影,他必须见她一面,告知孟姝他的一切心思。今日没有宫宴上直接站起身反对退婚,已经令他颇为心虚以及后悔的了。
他不想和孟姝撇开干系。
未婚夫妻这一层关系,一直令他十分心安,就好像孟姝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可眼下,他与孟姝的婚约已取消,他心头有股子难言的失落之感。就好像从今日开始,他失去了一样自己一直以来都十分珍视之物。
或许是他多疑了,他也没发现太子的身影。
燕王可谓是坐立难安,终是等不了太久,直接迈腿离开。此时,身后传来德妃的嗓音,她方才在安抚曹婉,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促成曹婉与燕王的婚事,也未免不是一桩美事。
“站住!”德妃叫住了燕王。
燕王驻足,眉目紧拧,“母妃,儿子还有事在身,且先离开钟翠宫。”
德妃岂会猜不住自己儿子的心思?
她的好儿子处处出类拔萃,也深得庆帝宠信,为人稳重内敛,深沉睿智,明明是上位者该有的性情,偏生对孟姝那个小丫头颇为重情。
这些年恨不能把孟姝捧在手心里,每每孟姝入宫,燕王皆是鞍前马后的照拂着。
德妃回头看了一眼内殿,面对着燕王,美眸忽冷,怒其不争,“逆子!本宫知道你想去寻诺诺,可你与诺诺已无婚约在身,你要切记,成大事者,不可重情!曹婉眼下就在内殿,你非要让本宫难做么?她还等着见你呢。”
燕王垂在广绣下的手掌握了握。
德妃素来强势,一意孤行。
燕王年少时还尚且能够忍受,可随着弱冠之后,愈发不想忍了。
他忽然呵笑一声,今日与孟姝退婚之事,给了他不小的挫败感,倘若一个男子就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留不住,还算什么成大事者?
笑话!
可笑至极!
燕王只觉得德妃一头的华贵珠翠十分滑稽,无半分尊贵奢华之感,反倒是/媚/俗/不已,他素来温润如玉的外表之下已经开始隐露锋芒,“母妃,你难道以为,儿臣只能靠着裙带牵扯才能成大事?”
燕王早已忍无可忍。
他的确知道自己应该拉拢朝中势力,可根本不欲去牺牲自己的姻缘。
他更是不可能对孟姝放手,一想到孟姝日后可能会是别人的掌中姝,燕王觉得自己大概会疯。
德妃没想到儿子今日会正面与她对抗,大抵猜出燕王是因着退婚一事,而心中不快,免得被内殿的曹婉听见,德妃压低了声音,“我儿,你难道忘却自己的抱负了?本宫并非让你彻底放弃诺诺,将来你得势,诺诺只能是你的人。”
眼下,德妃只能如此安抚燕王。
扪心自问,孟姝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又是自己的侄女,将来等到燕王御极,德妃不会介意孟姝的过往。就全当孟姝是奖励给燕王的战利品。哪怕是孟姝已嫁他人,届时抢来便是。
但燕王妃的身份,必须是用来巩固势力的王牌,不应该属于孟姝了。要怪就怪世事造化。
燕王萧挺的腮帮动了动,似乎是在隐忍情绪,索性直言,“母妃,这可是你说的。但今日儿臣不能留下,儿臣还有事要处理。”见不到孟姝,他难以心安。
此刻,一想到孟姝在御前坦坦荡荡退婚,看上去并无不舍,燕王便心中酸涩,宛若被人用尖锐之物划破了一道口子,又泼上一碗陈醋。
其中酸楚,唯有自己清楚。
丢下一句,燕王径直走开,德妃还想叫住他,却又担心儿子烈性难驯。
德妃目送着燕王离开,美眸微眯,兀自低低道:“哼!到底还是过于年轻了些。”再过几年,别说是男子,就是女儿家,也决然不会再沉迷儿女情长。
唯有握在手中的权和势才是真实存在的。
偏殿内,楚恒的人已送来了孟姝遗落的那只绣花鞋,因着沾了潭水,已湿了稍许,但好比过赤着一只玉足。
“殿下!使不得,民女自己来。”孟姝见楚恒要给她穿鞋,更加坐不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楚恒可不是会伺候人的主儿。
她眼下更是担不起这份“殊荣”。
但楚恒没有依她,逮住她玉足的同时,另一只手握着绣花鞋缓缓给她穿了上去,“你躲什么?孤虽是丢失一段记忆,但还记得你幼时藏进孤的被窝,就连里面的衣裳也是孤给你穿的。”
孟姝此刻的心绪已经是千转百回,生怕会和楚恒牵扯上理不清的干系,听他提及年幼,她自是什么都不记得。又听楚恒亲口说他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心惊之余又暗暗吐了口浊气。
她现在不亚于是瓮中之鳖,孟家更是内忧外患,倘若太子真要将她纳入红罗帐之中,她根本没有资格拒绝。
孟姝继续假装,仿佛根本不懂楚恒的诸多暗示。
她和燕王一直以来都是情止于礼,太子这几天和她的亲密,远超过她这么多年来和男子们的挨近次数。
此时,楚恒抬眸看向孟姝,男子那双幽眸深邃如海,平静无波之下又仿佛随时可以搅动风云,他方才的一句话已经足够暧昧。
什么叫做“里面的衣裳也是孤给你穿的”?!
亏得孟姝比楚恒年幼,彼时还是个小团子,自是不带任何记忆。
孟姝不敢搭腔。
生怕楚恒又会浑说下去。
她的眼神躲闪,让楚恒更进一步加剧了攻势,“就这么轻易脸红了?看来你与燕王还不曾私底下亲近过么?是么?”
一言至此,孟姝只觉得脚踝一疼,竟是又被楚恒捏重了几分。
男子这般刨根问底,让孟姝有种无处遁形的羞辱感,“不曾!”
她与燕王表哥是否有过亲密,与他何干?
楚恒脸上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朗了起来,“甚好。”
就在这时,偏殿外面传来嘈杂声。
“燕王殿下且留步,孟二姑娘正在歇息,男子不宜入内。”守在外面的宦臣挡住了大步走来的燕王。
燕王好不容易寻到了孟姝,又岂会轻易退让,何况……倘若孟姝在内殿仅仅是歇息,又岂会命人在外面守着?
独属于男子的直觉告诉他,表妹身边可能有旁人。
一想到表妹日后恐会成为旁人掌中卿卿,燕王恨不能手撕了那人,就如少时一样,他还是想将孟姝藏起来,索性叫旁人都碰触不到才好!
幼时便起的执念,很难彻底消散。
“让开!本王的表妹,本王还不能见了?”燕王怒喝。
那宦臣是楚恒在宫廷的眼线,此次被楚恒一用,只怕日后就难以担大任了,不过,能换来与佳人单独共处一室,对楚恒而言倒是极为值得。
宦臣事先就准备好了措辞,“燕王殿下,您这是为难奴才啊,孟二姑娘一只绣花鞋落了水,虽被打捞上来,可眼下的确需要修整,男女有别,奴才若是放了王爷进去,只会唐突了孟二姑娘。”
孟姝不久之前才在御前主动退了婚,燕王总觉得必须要见到她。
若不能当面吐露衷肠,他就怕精心呵护到大的娇姝会不翼而飞了。
不过,扪心自问,今日在宴席上,他也迟疑了,畏惧了。
有那么一瞬,燕王也担心庆帝会因为镇国公府而迁怒于他,德妃派人在耳畔叮嘱他时,他的确是坐以待毙、按兵不动。
可那并非是他本心。
他不想退婚。
就在燕王和宦臣继续纠缠时,孟姝从楚恒掌中抽出了自己的一只脚踝,压低了声音,“民女的表哥来了,还望太子殿下能够回避一二。”
楚恒哂笑一声,目光落在少女微微泛红的面颊上,“为何?”
孟姝,“……!”还能为何?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旁人会如何想?
再者,太子和燕王之间本就存在罅隙,一旦事情闹大了,两位天潢贵胄倒是无伤大雅,可她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孟姝已经气到没脾气,还真是奈何不了这位人前玉面菩萨,人后地狱罗刹的太子。
孟姝素来不会扯皮子,一双水眸漆黑炯亮,眼眸像黑曜石,看着人时仿佛会说话,她粉唇微张,完全是被楚恒的言辞与行径给惊呆了。
楚恒眸色微沉,目光落在了她小而丰盈的朱唇上,下一刻就想要采撷个够,但最终是没能舍得惊吓了他待捕已久的小雀儿。
且继续徐徐图之。
“孟姑娘,你到底在怕什么?担心被你的燕王表哥发现,你与孤之间有着不清不楚的干系。”
太子话音一落,孟姝又瞪了他一眼,好像除了瞪他,她已别无他法。
她虽不愚笨,但也没多大的尔虞我诈的心思,算不得心机美人,此刻早已面颊绯红,像染上了上好的醉人胭脂。
楚恒心思一动,稍稍欺身过去,那双深邃幽眸仿佛在这一刻忽然点燃了一团火苗,淡淡女儿家的体香扑鼻而来,他眼中火苗更甚,他正当男子血气方刚之时,面前又是他肖想了无数个日/夜的小姑娘,求而不得、夜不能寐,眼下好不容易得来了机会,楚恒没那么大的善心放过她。
他盯着孟姝的樱花唇瓣,低低唤了一句,“诺诺……”喉结不住的滚了滚。
殿外,燕王正欲要推门而入。而心悦的小姑娘就在眼前,楚恒十分喜欢这种刺激。
两人的唇瓣即将触碰时,楚恒低笑,“诺诺,一会让你表哥看见这一幕,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楚恒一笑起来,翘起的眼梢半是风流半是邪魅,“诺诺,不如……试试,嗯?”
试、试什么?
孟姝豁然醒过神来,前一刻仿佛是被楚恒低醇磁性的嗓音给蛊惑了。
她本不是一个容易红鸾心动的闺中女子,可就在方才,她浑身仿佛盯住了,一动不能动。
下一瞬,孟姝登时身子一晃,推开楚恒的同时,额头撞在了男人的唇上。
“嗯……”男人一声闷哼。
两人俱是吃痛,孟姝额头瞬间红肿了一小块,楚恒更是唇瓣磕破了,他倒是不恼怒,见小姑娘神色慌乱,却又在镇定的思量对策,他清隽的面庞绽放和煦笑意,“你真野。”
孟姝,“……”
作者有话要说:楚恒:每天一个追妻小技巧~
孟姝:→_→
反派:寂寞如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