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姝打小就惹人喜欢,自幼时起便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燕王至今还记得她幼时光景。
彼时,燕王就很想把她藏起来,不允许其他小公子们瞧见她。
还记得孟姝三岁入宫守夜那年,她穿着大红色小袄,脖颈上系了雪白色狐毛围脖,圆滚滚的模样,一双漆黑眸子大而明亮,活像一只小福娃,燕王与有荣焉,牵着她的小手在宫里四处招摇炫耀,告诉其他皇子们,这是他的嫡亲表妹。
可那日不知怎的,孟姝被太子拐去了,失踪了一下午,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太子的寝宫被窝里寻到了她。
小团子睡得粉面桃腮,被宫人抱走时,还笑呵呵的对太子摆摆小手。
从那时起,燕王对她的独占欲就彻底生根发芽。
燕王自懂事起就勤勉苦学,恨不能事事都与太子比较,在父皇和母后面前竭力表现自己,终于得来了这门亲事。
随着年纪渐长,燕王身为男子,更是明白孟姝到底有多招惹人。
他只想尽快把人娶回去,免得夜长梦多,可眼下镇国公府这个状况,德妃已经开始反对这桩婚事。
这让燕王烦不胜烦。
孟姝与寻常世家女子截然不同,打小偏好兵法书籍,不好女装,亦无小女儿家的情窦初开、思慕郎君之心,明明温婉娇艳,却总给人高冷孤漠之感。
燕王有时候会自我怀疑,觉得孟姝心中根本无他。
就拿此刻来说,换成寻常女儿家,此番遭了大罪,定会奔入心上人的怀中,以求安抚。
毕竟,他是她的未婚夫,也是从小庇佑着她的表哥。
可孟姝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却是清冷极了,她真是明艳到了极致,也理智到了极致,像盛放在雪颠之上的矜贵雪莲,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孟姝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桃花眼泛着淡淡的粉,眼梢微微上挑,不经意的一个眼神都是勾人而不自知。
“表哥可还有旁的事?”孟姝问道,思及姑母的态度,扪心自问,她并不想连累燕王,于是由衷说,“表哥,其实……你大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想必你也知道孟家如今的状况,堂姐的婚事怕是保不住了,至于你我之间……若不也算了吧。”
燕王是帝王器重的皇子一人,只要帝王一天没有立下遗诏,燕王便也有御极的机会。
孟姝很有自知之明,她不愿意成为谁的负担,也不想卑微的乞求怜悯与疼惜。
她素来人间清醒。
可下一刻,她这话一出,燕王登时就坐不住了,从石杌上站起身,三步并成两步走到孟姝跟前,尊贵如他竟然蹲下了身子,又握住了孟姝的小手,仰面望着她,“诺诺!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我十几年的情分,岂能说断就断?我不会同意的。”
孟姝不想牵扯不清,她从来都明白,姻缘并非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尤其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姻缘关系了太多东西。
孟姝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她总觉得燕王表哥如今怪怪的,握着她手的力道有些大,“表哥,就算你不同意,也是行不通的,姑母也不会允许你继续和孟家牵扯过多。”
况且,一旦帝王下旨降罪,她的小命都保不住,更何况是婚事。届时就算她侥幸保命,她也不愿意嫁入皇家。
眼下父亲和叔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兄长昏迷不醒,孟姝着实没有多余的心思和精力应对她的婚事。她比谁都清楚,一个落魄家族的女子会将面临怎样的困境。
就算表哥眼下待她是真心。
可这份真心若是没有家族权势的加持,又能持续多久?
孟姝身上有股子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燕王一挨近她就能闻到楚楚女儿香,他敬她重她,从来都是情止于礼,可眼下,他好像不想继续压制/情/欲,燕王的眸光落在孟姝娇嫩的唇瓣上,眸光沉了沉,正要起身凑上去,晓拂疾步而来,“姑娘!姑娘不好了,大公子吐血了!”
孟姝豁然起身,几乎是顷刻就挣脱开了燕王的双手。
她提着裙摆往院外跑,对燕王视而不见。
燕王缓缓起身,指尖还残存着少女细嫩肌肤的丝滑触感,他薄唇微抿,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有多想把孟姝藏起来,让她彻彻底底变成自己的人。总之,无论如何,孟姝都不可被除了他之外的人碰触分毫!
孟岩吐出来的血是暗黑色的,身子骨更加冰凉,状况已经糟糕到了极致。
孟姝红着眼眶走出了屋子,燕王又宽慰了片刻这才离开镇国公府,“表妹,有任何需要,你就与我说,我定会竭力而为。”
孟姝表面上应承了。
可她知道,燕王表哥帮不了她。否则,燕王为何不带御医过来?显然,他是办不到,亦或者他不愿意惹怒皇上。
况且,她此番去北疆也得知了一些令她震惊许久的消息,她不可能彻底信任京都的任何人。
老太君闻讯而来,孟姝见祖母鬓角又添白发,不免心伤,她当下就做了决定,“祖母,我得去见见太子。”
或许,能求了太子引荐神医也说不定。
老太君知道自己的孙女有想法,也有大谋略,她拉着孟姝小手,“诺诺,太子以为咱们国公府与你燕王表哥是一路的,你父兄手上的那些人与势力,如今可以当做底牌,但你千万不可全盘托出,只要咱们对太子还有利用价值,咱们就有一线希望。”
孟姝轻轻点头,她自是明白祖母的一片苦心。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镇国公府虽沦落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但也并非什么底牌都没了。
孟姝得了祖母允许,就命护院外出打探了太子行踪,得知太子还在沁园,这便稍作捯饬,就出发前去沁园。
且再说沁园这一边。
镇国公府外面都是探子,太子楚恒在孟姝来见他之前,就已经知晓小雀儿上钩了。
沁园虽是驯兽场地,但也有静雅之地,此刻,楚恒正在六角亭下煮茶,亭台四周花木葳蕤,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但这处亭台又是立于假山高地,可以俯瞰下方一切。凉亭檐角垂挂着铜铃铛,清风荡过,叮铃作响,颇有闲情雅致。
李清熙无意瞥见了太子微微上扬的唇角,真真是风流缱绻,“殿下为何发笑?今日又为何仗责了那幕僚?他不过就想让殿下收了孟家千金罢了。对了,我听说孟家长公子被带回来了,不得不说,孟姝虽是一介女流,倒也是个奇女子。不过,眼下,盯上她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
权贵所图,不过就是几样东西:钱、权、色。
像孟姝那样的女子,一旦失了家族庇佑,当真会如坠地狱、万劫不复。
李清熙不过只是随意一提,忽然被溅了一脸烫茶,只见楚恒手中杯盏掷于石案,当场碎裂开来,那破碎的瓷器迸炸成无数碎片,足可见楚恒方才使出的力道。
李清熙无奈抹了把脸,“殿下,我好歹也是上昭武校尉,这张脸还得四处招摇,可不能毁了。”再说,他还没定亲呢,哪有姑娘家会喜欢破相的郎君?
楚恒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太聒噪了。”
李清熙,“……”他哪里聒噪了?他一个刚弱冠的好儿郎,岂会聒噪?聒噪之人多半是长舌妇吧。
李清熙正要续茶,被楚恒制止了,男人秀丽的眉目清冷,淡淡启齿,“你走吧,孤要单独待一会。”
李清熙刚下值不久,不远长路赶来,无非是讨杯茶喝,他与太子同岁,这个岁数的年轻男子难道不应该畅意过活、走马观鹰么?独处有个甚么劲?又非修行之人。
无奈,李清熙被逐客只能暂时离去。
可就在他行至亭台下,正打算离开之时,却瞧见一戴着幂篱的姑娘迎面而来,这姑娘身段高挑曼妙,虽是看不清面容,但透过一层幂篱薄纱却是隐约可瞧见精致的轮廓,还有一股子淡淡花香扑鼻而来。
而更重要的是,领着女子走向亭台之人,是太子身边的心腹驯鹰师。
李清熙站在原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内心一番百转千回之后,这才豁然明朗。
好一个太子殿下!
需要独处是假,私会美人才是真的。
李清熙暗暗搓搓好奇着女子身份,可他又不能故意折返,遂只好一步一回头,可来到沁园大门外,他竟看见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可上面挂着的“孟”字徽牌却十分醒目。
孟家人……
李清熙这又再一次悟了悟。
他回过头往沁园内望了几眼,唇角笑意意味深长。
果然,是个男子都喜欢美人。
谁也不能免俗。
孟姝来到沁园时,还担心见不到太子,不成想会被直接领上了亭台。
茶香沁人,如四月晨风拂面,一闻就是好茶。
孟姝福身行礼,“民女叩见太子殿下。”
楚恒似是轻轻一笑,“孟姑娘,你是打算戴着幂篱见孤?是不愿意让孤看见你?还是觉得你的模样无法示人?”
孟姝双手揪着帕子,忍了又忍。
太子没失忆之前就喜欢寻她麻烦,据说幼时还拐过她,当然她早已不记得。不过,她倒是记得很清楚,儿时太子会在宫廷堵她的路,还夺走过她养了许久的狸猫,当初她随父兄在北疆历练的两年之中,她与太子发生过太多不愉快。
太子的温润外表之下,实则是旁人所不知晓的恶劣性情。
但眼下,孟姝无路可走,她伸手摘下了幂篱,随着阻碍撤去,两人的视线瞬间就在空气中交织。对上太子深邃狭长的凤眸,孟姝极力让自己忘却那些不愉快。父兄都等着她去救,她别无选择。
尊严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楚恒打量着女子。
只见孟姝秀挺的小琼鼻十分可爱,粉色菱角唇小而丰盈,这张巴掌大的小脸艳而不妖,媚而不俗。肌肤更是如凝滞般细腻,便是上好的陶瓷也不及她的一身雪肌,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
韶华年纪的少女,身段高挑曼妙,穿着一身粉白色的掐腰小衫,胸前傲人之处当真引人侧目,还有袅袅一握的小蛮腰,襦裙下面的修长双/腿即便瞧不见,但也能让人看出一道姝艳瑰影。
小姑娘彻彻底底长大了,再不是青涩/果/儿,而已出落成了成熟的粉/桃。
但与此同时,孟姝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十分戒备与排斥。
无疑,她在提防他。
楚恒的目光最终又落在了她精致下巴处,那上面的指甲红痕竟还没淡去。
真是碰都不能碰一下。
楚恒淡淡哼笑,“真娇气。”
孟姝脑中正盘算着弯弯绕绕,她和镇国公府之前都是站在太子对立面的,可以称得上是死对头。
而今她有求于人,至于那些能拿出手的底牌,亦不知太子会不会买账?
听见太子嘀咕,孟姝愣了一下,“殿下方才说什么?”
她故作镇定,姣好的面容未施粉黛,甚至衣裳和发饰都十分随意简约,一看便知不是特意打扮。
太子眼底掠过一丝失落。
好端端一个美人,竟然不会使美人计。
当然,太子绝对不想看到孟姝在别的男子面前使美人计。
但见孟姝这般故作镇定,假装无所畏惧,他又觉得孟姝这副小模样惹人怜惜。
楚恒唇角噙着笑意,抬起修长的手,放在他自己唇边,随即吹了一声口哨。下一刻,一只巨鸟扑腾翅膀直接飞了过来,它掠过孟姝的头顶,啄掉到了她的男子发髻,顷刻间美人墨发倾泻而下,如丝滑的黑色绸缎,无疑惹人侧目。
突发的变故,让孟姝尖叫出声,“啊——”
但她很快就收敛神色,倒不至于被吓坏。
此刻,美人墨发及腰,饶是故作沉稳,但娇俏的脸上也能看出花容失色。
是以,太子总算觉得顺眼了。
那只海东青蹲在石案上,似乎十分有灵性,太子不发号施令,它亦不敢动作。
孟姝狼狈的站在原地,一只纤纤玉手放在胸口的位置,事已至此,她没有回头路,便是太子要折辱她,她好像也只能接受。
她自幼博览群书,博古通今,不像寻常深闺女子,并没有将贞洁视作女子的性命。
孟姝吞咽了两下,极力恢复镇定,“殿下,民女有一事相求,听闻殿下身边有一幕僚乃当世神医,不知殿下可否让神医替民女兄长治病?民女愿奉上全部家当。”
太子忽然笑了,一双狭长凤眸一直紧紧锁着孟姝,“孟姑娘真会说笑,孤是缺银子的人么?”
孟姝一噎。
她自是知道堂堂太子殿下不会缺少银钱。
况且孟家也拿不出太多的钱财出来了。
她方才也是口误,就脱口而出了。大抵是太过紧张,再怎么佯装镇定也没法消除内心恐慌,扪心自问,她是害怕太子的。
太子的一双幽眸就如鹰隼一般锐利,仿佛一个眼神就可以轻易穿通旁人的身体,让小心思无处遁形。
孟姝今日是来谈交易的,她知道太子不可能平白无故帮她,再者,太子也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忽悠之人,她一鼓作气,“那殿下要怎样才能 慷慨相助?”
让对方提出条件,至少她还能按着条件去操办。
孟姝眼下摸不透太子的心思,故此,她并没有直接言明,自己手里可能掌控了他想要的讯息和资源。
底牌只能留到最后再拿出来。
楚恒从石杌上站起身,玉钩束腰的锦缎长袍衬得他颀长高大,墨玉冠束发,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方是薄厚适中的唇,明明是好端端一个美男子,可眼梢却透着一股邪意,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孟姝只觉得太子的视线更是锐利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孟姝:莫非我进狼窝了?
太子:孤怎么会是坏人呢?狗头.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