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并非是叶清清不知道人心险恶,而是那些首饰于她而言确实是意义非凡,是她身处异世界唯一的寄托了。
她很想家,很想父母,很想回去。
她也知道自己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那些首饰就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念想了。
想到此,叶清清就答应了叶母的事情,言毕,见叶母的神情间似乎是有些为难,叶清清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眸道:“叶伯母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闻言,叶母才算是松了口气,眼看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了,她便道:“天色也晚了,今日回家还要忙着抓药,那就等到明日吧,你同我们一起回家。”
叶清清轻轻点了点头,见她答应了,叶母也便同叶文一起离开了。
天色阴沉,叶清清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叶母的身影渐行渐远,原本平静的神情也逐渐染上了些许阴翳,她知道人人都会有私心,也也知道叶母必定是有所企图,可是她却想不到叶母的私心会如此明显、如此漏洞百出,居然连抓药这样蹩脚的谎话都能说出来。
或许是平日里她对叶家太过包容了,顾念着旁人的救命之恩,有些事情从来都不肯去计较,可是有些事情她不去计较,旁人也并不会对她心存感激,反倒是只会觉得她好欺负罢了。
想到此,叶清清不由得叹了口气,在这个世界,她的世界观一次又一次被颠覆,那些首饰她从来不去计较,那一荷包金子她不去计较,种种事情她都不去计较了,明日就是她给叶家人的最后一次机会。
真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有些事情也就不得不去计较了。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救治,叶父的病情稳定了许多,叶清清也便同他们一起离开了,她带上了朱大人给她的那些金子,想着若叶母真的愿意将那些首饰归还,她便将这些金子都给叶母作为周转。
心存善念本没有错。
可是她偏偏低估了人心中的恶。
甫一到了叶家,叶清清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直接被人从身后敲晕了,昏迷前,她只是迷迷糊糊听见了叶母一句低低地话语,“抱歉。”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抱歉又有什么用呢?
因着叶父赌博的缘故,叶家的积蓄都已经掏空了,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叶清清的那些首饰也早就卖掉了,叶家如今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既然叶清清已经出狱了,她的户籍尚且在叶家,叶家就能安排她的终身大事,幸好秦掌柜不嫌弃,倒还是愿意纳她为妾。
等她嫁到府上的时候,叶家就能得到一笔钱,或许因为这层亲戚的关系,叶文也能谋得一份好差事,至于叶清清的生死,从来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昏迷前的最后一瞬,叶清清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应该为了她的思虑周全而欣慰,还是应该为了人心的肮脏龌龊而难过。
一语成谶。
当真是让谢虞之说对了。
人心原本就鄙陋不堪,心怀善良原本就是一种过错。
夜间发生了一件大事,京城百姓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只知道半夜惊动了官府,官府一群人拿着火把朝着远郊走去,来势汹汹,听说是晚上的时候有一女子闯进了朱大人的府邸。
具体的事情无从得知。
等到叶清清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在牢房,她从铺着金黄稻草的草床上爬了起来,先是转身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倒是熟悉的很——毕竟不久前她也是刚从牢房中离开。
而后她才垂首打量着自己的衣着。
入眼便是一袭桃粉色的衣裙,层层叠叠荡漾开来。
看着似乎是极为华丽,可惜近看缺发现衣裙只是颜色鲜艳了一些,做工根本是粗糙不堪。
牢房内的灯火昏昏暗暗、摇摇晃晃,一阵阴风顺着墙壁上的小窗口攀了进来,烛火幢幢摇曳,忽明忽暗的烛光落在桃粉色的衣裙上,叶清清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抬起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鬓发,果不其然摸到了几朵珠花。
她用右手将珠花扯了下来,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浅粉色的珠花轱辘两下落在了地上。
她冷笑一声,倒是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看着架势,莫不是要趁着她昏迷的时候将她卖给旁人作姬妾?
倒真是可笑。
幸好她不是傻子,懂得人心险恶这个道理,提前告诉杜蘅,若是她一个时辰后没有回来,便让她拿着荷包到朱大人府上报案,只要打点的银子足够,奴仆当然是愿意前去通报大人的。
况且那荷包朱大人也是认得的。
既然朱大人在私下对她赔礼道歉,想必就是不想到处声张这件事的意思,也或许这就是那谢公子在背后授意的。
况且当日听那谢公子的话语,仿佛是对她会“幡然醒悟”的这件事情深信不疑,他定然会派人在暗中盯着她。
锦衣不能夜行,这样的道理从来都是亘古不变。
明明提前算到了一切,可是此时此刻,叶清清却根本笑不出来,只觉得心中一片死寂,一道光亮在她心中慢慢熄灭,她清楚意识到了这个地方是古代,是视人命如草芥、人人相互构陷算计的古代。
月光清泠泠地从狭窄窗口照了进来,她站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盯着远处晃动的烛光,摇摇晃晃仿佛是一些东西即将熄灭了,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想法,一阵阴风吹过,径自将烛光吹灭。
蜡烛灭了。
光灭了。
阵阵刺骨寒风吹动了她的衣裙,叶清清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眸,先是伸手径自将鬓发间的珠花摘下扔在地上,而后侧身呆呆地看着那扇狭窄的窗口。
夜色已深,窗口中流出些许流水似的月光——那样澄澈,那样纤尘不染。
月光只是月光。
月光也不止是月光。
夜半的时候,谢虞之忽然被谢令喊醒了,他素来都是睡得不安稳,容易惊醒,只是听见些许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半夜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他的脸色阴沉了一些,披上了外衣,下床点燃了一盏烛台,走到门边打开了门,面色不善地看向了谢令,“说说吧,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若不然就是我这院子太小了,已经容纳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听出了主子话语中明显的杀意,谢令忙不迭道:“公子,叶姑娘又出事了,如今正在牢房中关着呢。”
随后,长话短说,谢令将事情一五一十全都道来。
隔着一扇门,谢虞之听闻事情的经过之后冷笑一声,心道叶清清倒也不算是傻子,不是口口声声道“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吗,难不成如今她的佛不在了?
梳洗过后,谢虞之便同谢令一起去了牢房,有些事情谢令看不明白,只觉得叶清清可怜,可是他心中一清二楚,她怕是聪明着呢,要不然也不会狐假虎威。
叶清清死死盯着墙上的狭窄窗口,那一丝如清泉般的月光流淌而下,光华丝丝、千丝万缕,她竟是不由得看得出了神,竟是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去触碰月华,可是方方伸出手,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润的嗓音,“叶姑娘,别来无恙,一别几日,不知道现在叶姑娘还是坚持从前的看法吗?”
闻言,她的动作滞涩了一些,侧首看向了身后,只见谢虞之穿着一袭黑衣站在牢房外看着她。
靠近牢房的那盏烛火早就熄灭了,连带着周围的光线都黯淡了许多,他一袭黑衣仿佛与无边夜色融为一体了。
与此同时,谢虞之的视线也落在了她的身上,月华如丝笼罩在她周身,分明穿着一袭桃粉色的衣裙,可是她的眉眼却极为冷淡,周身气质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仿佛能劈开一切黑暗与束缚,眉眼凛冽似冬风,月下仙子一般遗世独立。
有那么一瞬间,谢虞之还是觉得她会继续说出那番可笑至极的话语。
叶清清眼眸眨动两下,似乎是终于反映了过来,就在谢虞之以为她又会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时,却不想她竟是直接跪在了他的身前,肩身柔弱、潋滟春色,眉眼清秀坚忍。
逆着月光,她缓缓垂首,一瞬间脊背都坍塌了许多,仿佛是彻底认命了一般,语气难掩滞涩,“谢公子,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人心斑驳本就是难测,是我错了……”
她的嗓音越来越弱,直至彻底偃旗息鼓。
月华四散,她周身也逐渐笼罩在黑暗之中。
那一刻,谢虞之分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感受,惋惜,痛惜……
亦或是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她眉眼低垂跪在地上,他负手而立站在牢房外,短短几步,如隔天堑,是几千年时光的不朽银河。
到这里,谢虞之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没有走,甚至还用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铜锁,他跨过门槛,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周围静悄悄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只剩下似水月华晕染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