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朱问蕊被晋封为从八品充衣,赐居毓秀宫静怡轩,同宫的还有一位戚美人。
往后将近一个月里,陛下招幸多为天元三年入宫的新人。掖庭内的选侍们又搬出了六七位,但其中最惹眼的三位,便是姬良使、钟美人和妙御女。
姬良使是第一位得宠的自不必再提。
钟美人的位份更是这一批中初封最高的。
她乃钟氏大族嫡系女儿,家袭开国郡公的爵位,在长安也是当之无愧的豪门望族,初封招摇,乃是极为耀眼的一颗明珠。
但这一月里,姬良使侍寝次数有二,钟美人有三,最多的却是妙御女。除却侍寝最多,更是新人中第一位拥有封号的。
妙御女是雍州采选进宫的良家子,富商之女,家世平平无奇。但陛下对其极为宠爱,除了伴驾最多,更是三天两头的赏赐,叫人看了忿忿不平。
三月中下旬,正是春花烂漫的好时节。皇后晓谕各宫,要在御花园举办春日宴。赏花品茶,赏景闲谈,散放纸鸢,所有选侍以上的妃嫔皆可参加。
春日宴当日不必向皇后请安,于辰时开始,陛下下朝后亦会到场。
如今后宫妃嫔众多,陛下又多宠幸新人,许多妃嫔更是一年半载都见不到陛下一面。春日宴一是为了赏春光办宫宴,二也是为了让别的嫔妃也有露脸的机会。
陛下就算不能雨露均沾,有个机会总是比没有强得多。
因此每年春日宴的时候,各宫妃嫔都会卯足了劲儿打扮自己,更会准备才艺,陛下若是落了目光,复宠便不在话下了。
长乐宫绛云殿。
宓妃坐在铜镜前被虞灵等宫婢侍奉着梳头上妆,往常明艳的容貌上此时却带着苍白。
她神色恹恹,眉宇间有几分烦躁。
往年的春日宴宓妃都是最积极的那个,她生的花容月貌,又深受陛下宠爱,一向最爱盛装出席,将一众不如她的妃嫔艳压。
她家世极高,又有陛下宠爱傍身,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后也不甚放在眼里。
但自从怀胎后,宓妃孕期反应大,胎像不稳,常常折腾的她心力交瘁,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憔悴了几分。
加之新人入宫,陛下明显冷落了她,这下更是连出席的欲望都没了。
不过是怀孕失了几分宠爱,那群女人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落井下石!当真可恨!
虞灵小心地觑着宓妃神色,一边为她选合适的发簪一边说道:“娘娘,今日春日宴,各宫小主们都卯足了劲儿邀宠呢,正是出头的好机会,咱们要不也打扮的娇艳些?陛下素来宠爱您,又有三年的情分在,如今只是因一时新鲜宠幸新人多些罢了,定不会对您不闻不问的。”
宓妃冷笑一声,怒道:“一时新鲜?你可知陛下已将近一个月没登过绛云殿的门了!本宫这胎怀的当真窝火!”
见宓妃又钻了牛角尖,虞灵赶紧温言宽慰了几句,又说道:“娘娘,您先别急。既然如今有孕不便争宠,那今日春日宴是多好的提携新人的机会!嫔妃汇聚,陛下又会到场。您身居高位,和陛下随便说上几句,便能提点一位。就算陛下没瞧上眼,可这份情也该盛了您的,是不是?”
虞灵温声细语的劝着:“您想啊,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这两年一直寡宠,是不是也打的这个主意?”
宓妃犹豫了好一会儿,冒上头的火气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在她初入宫时,宫中的派系就十分鲜明。听闻在府上的时候,皇后和王淑妃就一向不睦,入宫后,皇后膝下只一个公主,王淑妃却生的是皇长子,二人便更加剑拔弩张,暗暗较劲。
皇后是陛下发妻,身份尊崇。王淑妃更是王氏一族的嫡系,身后势力盘根错节。
宓妃入宫后也曾受到两拨人的拉拢。但她心高气傲,最厌恶屈居人下,硬是一路高升走到了妃位,在后宫中站稳了脚跟。
但正如虞灵经常劝她的话,就算再不想陛下身边有别的女人,可单打独斗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尤其在进了这么多新人的情况下。
她始终还是要为自己筹码考虑……
宓妃强压下内心的酸苦,手中紧紧攥着一支珍珠发钗,抠得死紧,连指尖都发了白:“去告诉苏选侍,让她今日准备好!在梨花林见陛下。”
想起前几日萧韶仪来找她诉苦一事,宓妃冷笑一声,恨恨说道:“萧选侍虽与本宫要好,两家朝堂之上也是一派相连,但是正因如此,才要防着她登上枝头以后踩在本宫头上!钟萧王殷四大世家宫里如今齐全了,本宫如何不防!”
筠雾馆。
苏皎皎柔柔弱弱地福身一拜,送走了绛云殿前来传话的宫女。
她美目微凛,立于门前,半晌没说话。
眼见承宠的机会就在眼前,苏皎皎却这般淡定,鱼滢和鱼霭都有些着急。
鱼滢上前说道:“小主,今日便要见到陛下了,咱们还是快些准备吧!奴婢和鱼霭侍奉您更衣重新上妆,再快也需要个把钟头呢。”
沉默了一会儿,苏皎皎回眸淡笑:“走吧。”
这三年来她都在等着这一刻,真的到了这一天,反而有些不真实。
做选侍的日子久了,习惯了人微言轻的凄凉。如今真要投身入这后宫厮杀里,莫名让她有一种难言的感慨。
苏皎皎被鱼滢鱼霭侍奉着更衣,又重新梳头上妆,等到彻底收拾好,才出发前往梨树林。
梨林在御花园和凤仪宫之间,离云华宫的路途十分遥远。
选侍的位份只能步行,估摸着从筠雾馆走到,再稍作收拾,春日宴正到热闹的时候。
按着宓妃的传信,陛下晌午从春日宴回太极殿,定然会经过梨林,她此时去蹲守,十有八九能等到人。
她今日穿的宫裙与上次的同样都是水绿色,为的就是让陛下想起一个月前他们相遇时的场景,却比上回还有几分巧心思在。
春色妍丽,百花绚烂。
宫内处处都是繁花锦簇的模样。
水绿色大袖衫,淡紫绣花抹胸。随着她走路姿态,广袖轻薄灵动。尤其今日妆容,是花了鱼滢好一番心思的。
选侍位份低微,用不上什么好的胭脂水粉。
鱼滢给苏皎皎用的都是自己采摘研磨的胭脂。不浓不淡,樱唇轻点,虽不妍媚,却多几分天然去雕饰的柔弱清丽,让人见之生怜。
带着鱼滢鱼霭出门的时候,刚走到云华宫门口,正瞧见听春指挥着一个宫女将水倒进门前的桂花树底下,细眉紧拧,厉声呵斥:“还不麻利点!真是晦气!”
苏皎皎往她那看了一眼,瑟缩着不敢上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春风一吹,她发丝被吹的凌乱,平白透出些娇怜的媚态。
听春看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苏选侍瞧着是个胆小怕事的模样,谁知转头就攀上了宓妃的高枝,把江才人找了个由头打了一顿。
打了便算了,可主子心里有火自然会朝着奴才们撒,寒香殿里的宫人这两日叫苦不迭,连听春都挨了江才人好几耳光!
今日春日宴听春自然是知道的,可春日宴只允许选侍以上的正经小主前去,她打扮得这么妥帖做什么?等着上哪儿偶遇,勾搭陛下吗?!
听春盯着苏皎皎冷笑一声,没半点要上前行礼的意思。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柔弱老实,结果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盼着攀高枝的蠢蛋!投靠了宓妃又能如何?还不是给人当棋子!单凭那一张脸就敢去媚宠,指不定是怎么死的!
听春将手帕一甩,恨恨地进了宫门。
鱼霭瞧着她那猖狂性子,溜圆的杏眼带上一丝火气:“猖狂什么,分明是个奴才,竟也敢对小主无礼!”
苏皎皎脸上的柔弱模样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冷冷看了寒香殿一眼,平静地提裙出了门。
她嗓音分明柔婉动听,说出去的话却如同割喉毒药:“急什么?这三年来她江忆梅克扣的,欺辱的,来日我都要她们一并奉还。”
咱们等着瞧。
沈淮慵懒地坐在龙辇之上,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原本是下了朝就该去的。但这一阵政务烦心,什么如斯美人也不大勾得起他兴趣,若非皇后三催四请,他都懒得出太极殿。
案上折子堆得如小山一般大小,还是得他一个人一本一本批下来,不得延误,才做得好一位明君。
蔡山看着沈淮明显兴致缺缺,心思还在政务上,委婉劝着:“陛下,政务再繁忙,您也得注意身子。春日天燥易上火,闷在太极殿也不是个法子,正巧皇后娘娘费心思办了春日宴,虽说是赏春,到底还是为了您着想。今日宫里的娘娘们都在一处,您也好解个闷儿不是?”
沈淮掀起眼皮子瞧他一眼,似笑非笑的:“你倒是想的周全。”虽明面上没承蔡山的情,但到底是也宽了心,暂时将烦心事压了下去。
宫里进了新人,总是比以前多了些趣味。
各人容貌脾性皆不同,他常常新鲜着,进了后宫的确能将朝堂上的烦闷心绪宽慰几分。
尤其是妙御女。
总会要他想起瀛洲岛上的那抹水绿色身影。
其实她和他心中的勾勒的影子并不完全相像,顶多眉眼间的神韵,与他想象中有个三分神似。
可她知趣可爱,仅这三分神似也足以让他宠上好一阵子。
越过宫门,一拐角,便到了梨林。
宫内的梨花正是盛放的时候,梨花幽香淡淡飘来。沈淮从树下经过,如雪般的花瓣吹落到他手边。
沈淮捏起一朵梨花碾碎在指间,洇出极浅的汁液。他眉眼微垂,忽而想起那方手帕还鬼使神差般的被他随身携带着,不自觉扯出个极淡的笑来。
“小主,您瞧这支好吗?”
不远处传来细不可闻的说话声,在这枝叶沙沙作响的梨林中格外不明显。
但沈淮耳力敏于常人,听得十分清晰。
他淡淡掀眸看过去,下巴微抬,示意龙辇往前走。
蔡山瞧着陛下的样子是不想声张,便甩了把拂尘,示意众人低声,一众人悄无声息地深入到梨林中去。
看到眼前的一幕,沈淮的呼吸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