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人也是要看心情的,她现在就完全没这个心情。
这一刻,她觉得薛霁很烦。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刻哪怕心里再厌烦了薛霁,也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流露出半分来。
否则,自己之前苦苦经营的那些,就全白费了。
薛霁是何等谨慎且细腻的心思啊,她是万不能叫他察觉出半分破绽来的。所以在他面前,该放低姿态时还是得放低姿态。
她努力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忍辱负重。
如此这般做好一番心理建设后,苏雪摇轻步走到薛霁跟前,弯腰蹲身,请安道:“妾请爷的安。”紧接着又道歉,“妾回来得晚了,惹爷担心了,妾知错了。”她垂首,姿态放得极低。
薛霁倒不是为着这个生气,甚至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有什么好气的呢?
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也变得如女子般扭捏矫情了?
于是他放下书,总算抬起了眼眸,朝前面看了过来。
“你们都退下。”薛霁先打发了丫鬟嬷嬷们出去。
待得一屋子的丫鬟嬷嬷鱼贯而出后,薛霁倾身过来,亲自托起苏雪摇手肘,扶了她起来。
苏雪摇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来扶自己。
但也借着他的力道,慢慢站起了身。
“坐下来说吧。”薛霁指了指一旁。
“是。”苏雪摇应道。
他突如其来的态度大转变,倒是令苏雪摇有些不会了。
坐下后,她慢慢抬起眼,小心翼翼且鼓足勇气朝他望过去。
薛霁也在看她,见她望了过来,便说:“你要买车?”
苏雪摇:“?”怎么又突然说起这个来,难道是为这个生气?
“是。”在他面前,有些事情苏雪摇不敢有丝毫隐瞒,既他都问起了,想必是已把一切都打探清楚了,苏雪摇自然和盘托出,道,“妾是想,日后若茶水铺子开了,必会常为私事出门去。若只一两回还好,若次数多了,却次次都占用府上车马,也委实不妥。所以,妾便想着弄一辆自己的专座。”
“原是要买马的,可听嬷嬷说最近京城马贵,且也难能买到,便想着退而求其次,买匹骡子代驾算了。”
薛霁:“……”骡子。
“你若要用车,可同我说。”薛霁是有自己的专座的。
若她要用,提前同他说一声就行。届时不论上下朝,还是出入衙门,他自己都可骑马来去。
苏雪摇却道:“妾以为这是小事情,便没想着去打扰爷。”
既事情已经交代了下去,薛霁也没想非得不给她准备车。只是这京城的勋爵人家,还没有赶骡车的,想她也是因为缺马才选的骡子,不是真就喜欢。
所以,薛霁便道:“我马厩里有几匹马,回头选一匹温顺的给你。”
苏雪摇知道,这就是叫她不要买骡子了。
原来是为这个生气。原来是觉得骡子价贱,赶骡车丢人。
既如此的话,苏雪摇自然顺着他。他都主动说借她一匹马了,她也没必要非得不肯要。
“妾多谢爷厚赏。”先是感谢了他,后才又道,“如此一来,妾倒是省了许多事。”
薛霁果然观察细致,即便苏雪摇已经努力调动了自己的情绪,薛霁也仍是看出了她的情绪不如往日高涨。
“怎么瞧着神色不太好。”薛霁问。
好在苏雪摇反应也够快,立刻说:“今日出门,看着街市的热闹和繁华,不免想到了城外的难民。妾也是临安城逃难到京城的,曾也同他们一样,落魄过,也住过草屋破庙。想到如今天气严寒,且又近年关,他们中又还有那么多的老弱妇孺,妾心里便有些不好受。”
对此解释,薛霁自当是信。
原朝堂上的事他没打算跟妻子说,但此番既提起了,且她又为此而担忧,薛霁便道:“昨日进宫,向陛下递了奏疏,正是你昨日所说提醒了我。这京中商铺百家,尤其年关将近,各店铺都忙,每家安排照拂几个,也就差不多了。待熬过了这个冬日,等开了春就好办了。陛下觉得此法甚妥,当即便喊了中书令来一起商议拟旨。这事算是落定。”
正因为落定,且圣旨很快就会颁出,薛霁这才会跟妻子说。
既她知道是迟早的事,又何必白白耽误这一两日,令她担忧。
苏雪摇十分高兴,立刻道:“那妾替那些同乡谢过爷了。”
薛霁则道:“该谢陛下圣明。”
苏雪摇自然颔首附和。
苏雪摇是外面吃过了回来的,并也如实告诉了薛霁。
薛霁还没用饭,且想着还有些公务在身,便站起了身来。
“一会儿可能还要出门一趟。”薛霁原可以直接走的,却破天荒的向她说出了这句解释。
话脱口而出后,薛霁背在腰后的手轻轻攥了下。
多余的话倒没再多说,只道:“你今日也累到了,早点休息。”
苏雪摇乖乖应是。
这一刻,之前心中对他的厌烦一扫而空,倒又念起他的好来。
“多谢爷的关心。”苏雪摇语气诚恳。
然后,一路将薛霁送到屋外。
她站在门前,目送他走过中庭,又跨过门槛,最后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她才转身又回屋内去。
这会儿子,丫鬟嬷嬷们又都进屋来了。
此刻的气氛同刚刚薛霁在时的气氛又截然不同,这会儿轻松多了。
既他说要为自己备一匹马,苏雪摇便同荣嬷嬷道:“骡子就不用买了,只准备车就行。”
荣嬷嬷没多问,只笑着说自己知道了。
因已吃了饭,苏雪摇便把自己今日的份例都赏了下去。她则换了寝衣,躲去了内寝里。
薛霁方才说,他奏请了陛下,让京城里的各商铺接纳了城外的那些难民。刚刚苏雪摇乍得这个消息时,是十分高兴的。
若能如此,他们不仅可以得个落脚处,以保衣食无忧,也还能好好的过了这个年。
但她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若她不先下手的话,怕是赵大哥会被安排到别家商铺去。
本来她开这个铺子,就是为笼络一些自己人。得了自己能用上手的人后,日后凡事都会好办很多。
那赵大哥是绝对的自己人。
当初,她同姐姐一同逃往京城,路上若非有赵大哥照拂,她怕也不会有这么顺利。
只是后来进了京城后,各谋各的生路,就此分开了。
有关义姐的身世,除了她外,就还有赵大哥知道。
她知道,如今她替了姐姐身份成了史家千金,又嫁到薛家来成了薛三奶奶,赵大哥心里肯定不高兴。赵大哥肯定会觉得她是忘恩负义之人,觉得她是为荣华富贵,而窃取了原属于姐姐的一切。
哪怕姐姐已经不在,她也不该这样做。
苏雪摇知道,她还欠赵大哥一个解释。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想法子找到他人,去和他见上一面。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好好的同他说一说。
可怎么样才能见到他呢?
如今他定同别的临安来的难民一样,都宿在城外破庙里。因他们不是京城人,在京里无定居之所,出入又无凭证,故根本进不来城里。
何况如今年关将近,城防查得也严格。
苏雪摇知道,比起自己想见他来,他应该是更想见自己的。他肯定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解释,肯定想把她顶了义姐身份一事问个清楚明白。
所以,其实只要她人能出了城去,他必会主动找过来。
眼下就是要想个法子,怎样才能以正当借口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