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暖阳9

徐嫔眨了眨眼睛, 伸手握住夏贤妃的手腕:“娘娘, 妾的手什么脏东西都不曾沾过,最多不过是发觉何乳娘被人收买了却没有做声,最终受伤害的也是妾和妾的女儿, 苏氏若是连这也要怪罪于妾, 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小心地扯了扯夏贤妃的袖子:“雪儿是妾的女儿, 也是娘娘您的女儿, 我们母女俩全倚仗着娘娘您了。娘娘会护着妾和雪儿的吧?”

夏贤妃扯了扯嘴角, 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回你和雪儿受了大罪,本宫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不过是有些担心罢了。也许, 谨嫔未必是那样得理不饶人的人, 许是本宫想多了吧。”

她温柔地替徐嫔掖了掖被角,拍拍徐嫔的手道:“睡吧,本宫再瞧瞧雪儿去……”

夜静下来了。

喧闹了整日的宫城,此刻只闻夏虫的喁喁鸣叫之声。

紫宸宫内,福姐儿累极了,眼眸半闭着靠在赵誉身上。赵誉的手掌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轻抚着,嘴唇贴在她耳畔低声地说着话。

福姐儿一句也听不清。

太疲倦了。

心力交瘁, 加上他几番的折腾,眼睛一阖上,就昏昏沉沉入了梦。

分明是六月天,却好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朦胧中看见晨曦中一辆简陋的马车从巷口驶来。那时她还小,不过只有五六岁。被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抱在怀里,坐进了那辆马车。

有温热的水点一滴一滴地掉在她脸上,她发烧已烧了三天,人都糊涂了,仰起头用空洞的眼睛看了眼那水点的源头。

那个俊郎如月的男人,在哭着,紧紧拥住她,嘴里也是这般说着不清不楚的话。

当时她病的太厉害了。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此刻在这半梦半醒之间,耳畔的低语莫名地唤醒了那久远的记忆。

曾经没听清楚的那些话,无比清晰地闪过脑海。

“……乖福儿,爹爹送你离开这无情的院子。爹爹一生委曲求全,到了如今,再没什么指望了,让我独个儿腐朽在这牢笼里就好了。你还小,你还要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要好起来,要快乐的活着……走了就别回头,永远别回头……”

太冷了,周身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福姐儿缩了缩身子,越发靠近那片温暖宽阔的胸膛。

赵誉抚在她肩头的手一顿,听她喃声说了句什么。

他屏住呼吸凑近了,看她樱唇一张一合,在说:“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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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苏煜扬回到京师。此番得胜,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前番去剿匪未成的几个将领面子挂不住,见到苏煜扬就绕道走。也有从前瞧不起他,觉得他不务正业的老臣对他改变了看法,愿意与他做个点头之交。

这次剿匪,苏煜扬一改前番强攻战略,以己身涉险,深入敌营探取情报。其实就是扮作云游儒生,同村民们打成了一片,又借由村民接触到了匪寇头领,摸清了那伙贼人的行动路线,所以事半功倍,很快就缴了贼窟。

回程时,不少深受阳韵关匪盗所害的商贾制作了写有苏煜扬名字的锦旗,集结了不少人沿路赞颂欢呼。这一役的功劳随不及将士们在疆场上厮杀来的荣耀,却为朝廷解决了一大难题,阳韵关连接辽东和京师左近三十六县,是东来商人必经的路途,赵誉登基后为充盈国库,广开边贸,解禁海运,阳韵关匪盗横行,影响实在恶劣。

苏煜扬奉旨入宫回奏,赵誉遣退了议事的朝臣,单独在御书房见了他。

此刻的福姐儿坐在紫宸宫后殿,曼瑶手执象牙梳子,正为她梳妆。

这几日赵誉一直将她留在紫宸宫,未曾放她回祥福宫去。曼瑶和彩衣被接进来服侍福姐儿,顺势将皇上命人重新“布置”了祥福宫的消息带给了福姐儿。所谓“布置”,福姐儿心里清楚,大抵又是大肆搜宫,把麝香等可疑物件都搜走了吧。

赵誉是什么心思,福姐儿到现在也未能明白。难不成真指望她生个皇子皇女出来,充盈一下后宫单薄的人脉?难不成当真对她特别不同,盼望能有个属于两人的结晶?照赵誉目前的“努力”程度,福姐儿身体又向来挺好的,想必要有好消息也不难。他是嫌后宫还不够乱吗?

梳妆罢,外头宫人传报,说郑常在到了。

自打前番在坤和宫闹了小小的不快,郑玉屏和福姐儿许久未见了。福姐儿命人请了进来,郑玉屏并不见尴尬神色,照旧行礼寒暄。两人坐在临窗炕上说话。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郑玉屏见寒暄得差不多了,方道,“娘娘这几日歇在紫宸宫不出,后宫已经起了流言。娘娘可知大伙儿是怎么说的么?”

福姐儿浑不在意地把玩着手里的玉杯,扯唇笑了笑:“自然是些添堵的话,你别与我讲,好好的高兴着,不想知道那些不痛快的事儿。”

郑玉屏叹了声:“娘娘,旁的倒罢了。您万万不该惹恼了皇后娘娘。这件事皇上明面上不说,在娘娘和皇上之间,也必将成为一个疙瘩,想要解开来,不容易的。”

福姐儿掀睫瞭她一眼,没有说话。

郑玉屏道:“妾真心为娘娘考量,趁着这回苏三爷立功,娘娘在皇上面前分量自是越发重了,娘娘应当把握好这时机,早早孕育了龙嗣才好。至于这次设计陷害娘娘的人,妾愿出一份力,替娘娘出了这口恶气。”

福姐儿闻言一顿,不由重新将她打量了一遍。

自打郑玉屏进宫后,一直安分守己,除了讨好苏皇后有些刻意,一直在宫里和各宫妃嫔都保持着较好的关系,淑妃对她多番拉拢,旁的妃嫔也未对她表现出敌意,这其中自有她位份低微家世不厚的缘故,也有她自己懂得为人处世的成分在。

她会自告奋勇,要替福姐儿出气?

从她一开始来示好,福姐儿就有些戒备着。听她这般说,福姐儿越发迷茫了,伏在案上托腮望着郑玉屏道:“郑常在,你何必呢?我是为什么进宫,会有什么下场,你再清楚不过的不是么?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皇后娘娘如今正与我生着气呢,你不是一向想投靠娘娘,做娘娘的人,这时候来向我示好,你图什么呢?”

郑玉屏笑着抿了口清茶,抚了抚鬓边的海棠花。

幽幽地道:“因为我懂皇上啊。”

抬眼看着福姐儿,掩不住眸中浓浓的艳羡,“皇上待谨嫔娘娘,是不同的。如今苏三爷受重用,这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据。苏家有伯爷世子,苏世子在大理寺已经七年未曾挪动过了,若要提拔苏家,这回命苏世子挂帅前往阳韵关,不是更名正言顺么?可皇上钦点的人是苏三爷!”

“苏三爷越受重用,旁人的顾忌就越多,娘娘您也就越安全。待有一日,苏三爷与苏世子甚至苏伯爷的势力不相伯仲,娘娘您还需战战兢兢瞧人脸色,靠人庇佑而活么?”

说到这里,郑玉屏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前面的话题上头。

“齐嫔这回会这么做,我并不意外。一来,从前宫里只有她一个嫔位,仅次于四妃,娘娘一来,就赐了封号,骑在了她上头,叫她心里生了恼意。”

“二来,她家世不俗,入宫三年不曾成孕,却要与一个出身微贱的徐嫔平起平坐,看她因皇女而得了皇上不少恩宠,遂心有不甘,这也是情有可原。”

“三来,何乳娘是淑妃选定的人,又在集芳阁服侍,齐嫔觉得万无一失,祸头如何都引不到自己身上,这才愿冒此险。”

“综上三种原因,所以齐嫔下手了,明目张胆地针对娘娘。一旦这回得手,不仅娘娘要被皇上厌弃,苏三爷就是立了天大的功劳在皇上那里也会打些折扣,——苏三爷此番行军,用的可是曾在她父兄手底下效力的精锐,昨晚得胜的消息才传回京中,说不定齐嫔早得到了消息,怕又有人冒头出来,分薄了齐氏父子在朝中的风头。齐嫔陷害娘娘,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啊。”

“再说,就算此番陷害不成,至少娘娘私用麝香一事被戳到了皇上和皇后面前。皇后固然震怒,难道皇上就一点都不介意么?”

每每听她分析完时势,福姐儿心里就久久不能安宁。

她自己看得还是太浅薄了。

前朝后宫,从来都不是能彻底分隔开的两条线。

福姐儿自己从没考虑过这件事与苏煜扬或是齐氏父子的关系。

福姐儿捏了捏拳头,叹息着笑了声。

“郑常在果然是读书人,看事情比我透彻多了。郑常在说,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能不能问问,郑常在想要如何助力?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郑玉屏淡淡一笑,并不掩饰自己的所求,她伸出手,轻轻覆住福姐儿的手背,淡声道:“我自有所求。我想娘娘您,常召我过来陪您坐坐。”

话说得隐晦,福姐儿却听懂了,幽幽道:“哦,你想我帮你,让你多见见皇上啊……”

郑玉屏终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闻言红了脸,顿了顿方道:“娘娘放心,齐嫔的兄长齐小将军有些把柄,如今在我父亲手上。请娘娘拭目以待。等齐嫔解了禁足出来,只怕再也没能力在娘娘跟前卖弄心机了。”

福姐儿待要问一问是什么把柄,赵誉却遣黄兴宝到了。

“娘娘,皇上叫娘娘去御书房呢。苏大人回宫奏报,这会子还没走。”

福姐儿站起身来,忙叫人替自己换衣裳。

心情却是有些复杂。

见到苏煜扬,该说些什么呢?

对这个父亲,她早已死了心了。

赵誉做什么如此多事,非要他们父女见一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