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晨光13

黄德飞前后襟上都是汗, 跑得气喘吁吁。

前后几重金吾卫骑马停驻在树林前。徐汉桥手里拄着剑, 靠在一棵树上,见黄德飞等几个内侍大汗淋漓地跟了上来,朝他们打了个嘘声的手势。

徐汉桥朝黄德飞挤挤眼睛, 示意借一步说话。

徐汉桥低声道:“皇上在里头, 和苏贵人说话儿呢。”

黄德飞瞧了瞧那林子, 入口不过一人多宽, 小道极窄, 树林深密, 根本看不到什么。再瞧瞧天色,已是日暮时分。今日皇上还要赶回去与一众大臣商议岭南清缴匪寇之事,这会子启程的时辰已过了。

黄德飞急的跳脚, 却不敢进去相催, 心里一股子急火没处发,狠狠地瞪了徐汉桥两眼。

黄德飞长着张笑面,素来待人和气,说话做事颇为圆滑。这徐汉桥乃是赵誉近来才提拔上来的人,一身好武艺,也够忠心,家里头祖上最大做过七品官, 在赵誉还是宜王的时候就跟在赵誉身边,战场上以一当十,后来被赵誉提拔做了亲卫,今年原侍卫统领犯事革职, 赵誉就将他提了上来。黄德飞素知赵誉心意,知道这位乃是赵誉颇看重的人才,只是御前当差,哪能这般粗枝大叶的,忠心可不是一味的顺从,必要时进言相劝,一心为着大局着想才是。

黄德飞一甩拂尘,心里头直冒火,待想进去提醒一下,就听身后哒哒作响的马蹄声。

一回身,黄德飞脸色更难看了,但见山路上烟卷尘嚣,不知有多少人骑马正朝这边来。当先一个虬髯大将,却是这回负责守护南苑安危的陆元陆统领。

黄德飞心里一悚,这可不好,陆元离开南苑,必是太后所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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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誉手里持了匕首,当做小铲子在树下挖出一个深洞,福姐儿跪在另一侧,细柔的指头上沾了些尘土,好奇地往洞里头张望。

知道匕首一顿,再也挖不下去,赵誉眉头一扬,“有了!”

伸手抚了抚下头的泥土,露出了一个生了锈的金属一角。赵誉用匕首在周围又掘了一番,从里头取出个不知锈了多少年头的铁盒子。

赵誉朝福姐儿招招手,“过来看。”

福姐儿凑前过去,偎在赵誉身边,见他将盒子上的小锁扭下去,从盒子里翻出了几样东西。

这盒子经年在泥土深处,表面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里头的东西也被潮气染了霉雾,福姐儿看他取出一把没开刃的小刀,又有一个极寻常的九连环,一个木头雕刻的女孩儿,一本被虫蛀过的旧书。

赵誉唇角漾了轻笑:“朕幼时随驾在南苑避暑,先生有晚一日才过来,那天朕随亲卫从书房偷走,在这南山逛了一场……”

福姐儿见他有些伤感似的:“皇上那时候多大?这些东西,是那时埋的?”

赵誉颔首微笑:“那年朕九岁。已跟先生学了三年功课,也开了武蒙,随当时的威远大将军现在的武毅候学兵法骑射……朕幼时偶然听人说过江湖侠客的传说,高来高去,劫富济贫,浪迹天涯,自由自在,……很是羡慕……”

福姐儿听得有些心酸。原来不自由的不单她一个。九岁时,自己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跟在整天摆着臭脸的孙乃文身后,赶也赶不走,瞧他在水里头捉鱼,跟着他爬树采果子。那时她可没现在这么白净,镇日在外头乱跑,野丫头似的……

赵誉却在那时候就开始读书习武,九连环也只能偷偷的在外头玩,不敢带回宫里,私藏在这深林的地底下,是想下回再来南苑的时候取出来玩的吗?

却见赵誉拾了那木雕的女孩子,拿在手里笑看着。福姐儿凑过去瞧了两眼,“这是?”

赵誉默了会儿,将那木雕扔回盒中:“朕幼时远远瞧见过前国子监祭酒秦怀远的次女秦氏,她随她母亲进宫给皇祖母请安,其实是来谢恩的,先帝赐婚,将她许给了辽东王做侧妃……朕那时并不懂得男女之情,只见其貌美无匹,心生艳羡,心想自己将来必也要求娶这样一名王妃才好……”

福姐儿听闻如此,忍不住多瞧了那木雕几眼,隔着经年尘沁,赵誉幼时的雕工想来亦拙鄙,从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惊艳的模样。笑着挽了他的手臂,仰起脸道:“那后来,皇上可有求得这样一个佳人?”

宫里头温淑妃样貌就极标志,三十许年岁,仍是娇艳如春花,昳丽妩媚。徐贵人温婉玲珑,行止如弱柳扶风,是有名的江南美人儿。齐嫔出身武将世家,虽极英气,容貌也是佼佼者。苏皇后亦不逊色,即使如今病颓憔悴,仍瞧得出几分旧年艳色。赵誉算得上是极有艳福的。

赵誉笑了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自卿入宫伴驾,这才不枉了……”

指上早有尘土,一时忘了,竟把那芙蓉面上染了团泥污。

福姐儿蹙眉伸手去擦,自己的指尖却也并不干净,赵誉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花猫儿似的……”

树林中光线很暗了,只见她一双水眸熠熠,横波流转。

赵誉呼吸一浅,垂头朝她额上吻落,两手相握,这一刻,好似灵犀一点,心意想通……

就听外头嘈嘈杂杂的许多人声传出来。

赵誉眸色一黯,推开福姐儿站起身来。

陆元身穿重甲,将剑往草丛中一掷,单膝拜于地上,道:“皇上万岁!微臣奉太后懿旨,前来接驾。”

赵誉面沉如水,将福姐儿手腕攥住掩在身后。

居高临下看了陆元片刻,缓声道:“摆驾。”

陆元拱手道“是”。

后头黄德飞一脸担忧地走近了,拂尘一甩躬身立在赵誉侧旁,小心翼翼地道:“苏贵人请随奴才来吧,朱大人叫人备了轿辇。”

当着大臣武将的面儿,赵誉自是不好再亲自带着福姐儿,脸色微臣没有说话。

福姐儿屈膝行了礼,无声地随黄德飞去了。

南苑凤凰台侧殿鸦雀无声,几个嫔妃都听说了赵誉未曾启程回宫的事,随太后吩咐偷偷去寻,可调兵遣将到底有些动静,几个妃嫔都聚到了凤凰台,打着昏省的名义焦急地等待着赵誉的消息。

赵誉梳洗过了,换过衣裳过来见太后。

甫一走进,几个妃嫔就欣喜地站了起来。太后面上一派寒霜,朝窦嬷嬷打个眼色。

赵誉行礼起身,窦嬷嬷就低声对几个妃嫔道:“皇上平安归来,几位主子不必忧心了,天色已晚,奴婢叫人送主子们回去。”

郑玉屏等人不甘不愿地告退了,出得凤凰台,齐嫔忽道:“怎没见苏妹妹一块儿来?”

郑玉屏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殿中静的落针可闻。赵誉撩了袍子,坐在旁无声地饮茶。

太后见他面色无常,并无半点羞愧的模样,就要脱口而出的斥责强行忍住了,想他毕竟已是帝王,自己纵为生母,亦不能指责于他。当下脸色一沉,喝道:“来人,把那狐媚祸主的贱人拿来!”

窦嬷嬷面色一僵,见赵誉饮茶的动作一顿,心想太后这般说话,岂不扫了陛下颜面,待想相劝几句,却见太后面容极沉,“还不快去?如今本宫的话,已经没人听了是吗?”

赵誉搁了茶碗,似笑非笑地道:“母后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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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姐儿累极了,昨夜赵誉睡在枕边,她几乎没怎么睡。今儿一早就去太后处请安,然后和郑玉屏等人闲话了会儿就被赵誉带了出去,曼瑶打了温水服侍她入浴,浸在温热的水里,睡意就袭了上来。

脑海里浮过许多零零星星的画面。有人在耳畔轻轻哼着歌谣,她当时还小,记忆朦朦胧胧的,依稀透过纱帐瞧见有个男人靠近了,在帐外环住了那唱曲之人的腰……“……你别太忧心了,你父亲毕竟是国子监祭酒,门生无数,朝中许多人替他说话,……如今下狱三年犹未斩,可见今上还是顾忌他在仕林的威望……”

听得门前有步声,曼瑶从屏风后探了探,见彩衣满脸惊惶地跑了进来:“贵人,贵人!太后叫人来传贵人,传话的嬷嬷语气不大好。您快收拾下赶快过去!”

福姐儿猛地醒了过来,眼眸里还带着半梦半醒的困惑。

曼瑶飞快将她扶起来:“贵人,太后叫人传您,可是为着皇上误了回宫时辰的事?”

福姐儿蹙了蹙眉,披着薄绸衫子坐在妆台前梳妆。

赵誉误了时辰?她只知道他今晚走,却不知是什么时辰。两人在树林里腻歪了好一会儿,赵誉兴致勃勃,说给她瞧几样东西,时间过得极快,她以为他心里有成算。

现在想来,适才陆元和朱紫霄找过来时赵誉面色就挺难看的。

福姐儿心里头陡然不安起来。

外头窗下传来一个颇不耐烦的声音:“还请姑娘通传一声,告诉贵人赶紧着,太后急传,哪能容得她这般磨磨蹭蹭涂脂抹粉?”

外头小宫人颇尴尬地进来将话复述了一遍,福姐儿没叫上妆,挽了头发换件衣裳就急速往凤凰台赶去了。

一踏上丹樨,就感到殿中气氛冰寒。

走入进去,赵誉背对她负手立在山水屏风前头,窦嬷嬷撩了帘子,道:“太后,苏贵人到了。”

太后冷哼一声:“叫她在外跪着,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