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醒来

窗外忽然雷声大震,瓢泼大雨哗啦而下,雨势如潮,气势骇人,仿佛无穷无尽。

房内仅余一三彩烛台微弱烛光亮着,透过烛光在半掩床帘的榻上,晏泓珏已昏睡了两个多时辰,层层薄汗已经沾湿了他的领口。

他气息紊乱,眉头紧拧着,时不时嘴唇一张一合,似有微弱声音透出。

“宋玉漪……”身边守着的墨竹听到一声极弱的唤声,见榻上之人嘴唇不停嚅动,他凑近去听,隐隐听到一个“宋”字。

顾不上多想,他拍拍晏泓珏的一只手臂,想要出声将他唤醒。

“公子,公子醒醒。”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震耳欲聋。

意识混沌之中,晏泓珏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周围景象朦胧不清,他想要往前踏出一步,随即却又陷入记忆席卷的漩涡中。

他看到了满院的红,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刺眼,让人莫名心悸。

他直直站在一方院墙下,他听到周遭阵阵贺喜声,以及众人举杯推盏,杯酒言欢之声。

而他,只独身一人,于这繁闹的一切格格不入,目光直勾勾盯着前面不远处的喜房。

他不知在墙下站了多久,只知道红鸾烛灯燃尽在半夜,房间归于黑暗,寂静一片。

……

晏泓珏从沉沦中清醒过来,他缓缓睁开双眼,入目是熟悉的黄花梨海棠纹书格,榻边的墨竹满目担忧望着他。

墨竹见晏泓珏已经醒来,肉眼可见地松了个气。

他端来一碗茶,递到晏泓珏面前,“公子,喝点水吧。”

晏泓珏揉着眉心,语气倦乏,“怎么回事?”

墨竹脸色满是担忧,“公子这几日为了姜津一时,已是不眠不休好几日了,昨日又不顾身体跳下水去救人,宋家小姐倒是没事了,可公子却因此而累倒了。”

听到宋玉漪的名字,晏泓珏的额角又隐隐作痛,方才梦中的一切皆历历在目,他从不信鬼神,可却实在也无法说服自己,梦里一切只是虚妄。

痛是真的,情也是真的,他在宋玉漪大婚之日苦守在院外一夜也是真的。

他终于找到困于他年少梦境多年的女子,原来冥冥之中,世间万事皆有因果。

前世他亲手推她于旁人身边,自此悔恨余生。幸上天垂怜,一切得以重来。

这回,他再不会轻易放手。

他撑着墨竹递来的手臂,从榻上坐起,瞧见屋外天色正亮,他不愿再有一丝拖延,只愿第一时间就能见到缠绕在他梦中多年的女子。

“去知春堂。”晏泓珏吩咐道。

“公子还是先歇息会吧,这去知春堂的事不急,您等养好身子再去也成啊。”墨竹忧心着晏泓珏的身子,担忧道。

晏泓珏并不理会,自顾自支起身子穿鞋下了榻。

墨竹劝说不得,只得由着他往知春堂去,心里盼着自家公子不要在那待上太久,能够早些回来。

一路,晏泓珏梦中那股不安心神又涌上他的心头,他以掌心压着正强烈震动的胸膛,感受着心脏声声跳跃。

这时他才发觉,由沂胤堂到知春堂的道路他竟如此不熟悉。前世的他从未主动踏往宋玉漪的院子一次,从来都是她主动寻他,他无心于她,甚至亲手将她推向旁人。

直到宋玉漪彻底离去,他才发现原来那些隐秘深处的爱意早已浓烈炙热。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宋玉漪仍住在公府,也未同陈思长成婚,他总是有机会。

直至走到知春堂的院前,看到那熟悉的朱漆匾额,他的心才踏实了些。

他屏退了欲向他行礼的侍人们,独自一人往院中走去。

他放缓了步伐,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去。面前出现一硕大的松树,而树后少女妃色的裙角随风翻摆着。

晏泓珏绷起的嘴角缓了些,正待走近她时,忽然听到一阵扫兴的声音。

“城东有家做鱼极鲜的酒楼,我们午间一同去可好,也算是为你压压惊了。”

是陈思长的声音。

晏泓珏薄唇紧抿,心里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他走近他们,轻声笑道:“怎得过来也不说声,若不是我来此还不知你在这。”

二人皆没料到晏泓珏会出现,先是一惊,陈思长倒是很快恢复如常,郑重端了一辑,笑道:“是我疏忽了,应该先去晏兄处拜访的。”

晏泓珏笑笑,目光转向一旁站着的宋玉漪,她眼神始终东摆西摇,始终都不同他对视。

他眼色幽沉,灼灼盯着宋玉漪看,里面是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偏执。

“珠珠身体可好些了?”晏泓珏语气温柔,亲呢唤她。

宋玉漪愣了愣,抬起眼来懵懵地望着他。

自己方才没有听错么?

表哥是唤她珠珠?

若是她没有记错,表哥从没真正唤过她的名字,每每不过是以“你”字相称,今日怎么忽然就转了性。

而一旁听着的陈思长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勉强扯出一股温和的笑意来,说道:“珠珠,是玉漪妹妹的小字么?”

宋玉漪赧然地点点头,一时还无法接受这样晏泓珏这般亲呢的呼唤。

她头低得愈发低,双手背在身后,指腹拼命搓着裙衫上的纹绣,仿佛这样才能让她不再这么尴尬。

晏泓珏仿佛丝毫看不出眼前的暗流涌动,又走近宋玉漪一步,俯下身子对齐她的眉眼,逼视着她看准他的眼睛。

“我有事同珠珠说,珠珠可有时间?”

宋玉漪反应还沉滞着,唇瓣讷讷好半晌,才终于发出声音,“可是我已同思长哥哥相约了……”

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是中嗓子中挤出来的一般,耳根子也没来由地微微泛红,好像是自己当着晏泓珏的面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晏泓珏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墨来,一句“思长哥哥”被他反复在心底咀嚼着。

可真亲密啊。

连自己这个做表哥的都不曾听她如此唤过,倒是陈思长一个外人,却同她如此亲近。

晏泓珏目色愈发阴冷,看向陈思长时也不免增添了股狠意。

正巧陈思长同他撞上视线,被他这股阴沉慑得整个人一个激灵,待他想要仔细看看去时,就见晏泓珏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晏泓珏淡淡收回目光,又轻柔柔同宋玉漪说着话,“不知怎得,今日晨时起来总是不爽利,脑袋昏昏沉沉的,恹恹得也没有精神,不知是不是昨日受凉的缘故。”

闻言宋玉漪心口砰砰直跳,她自是知道昨日表哥将她救回后,状态就不怎么好。今日又听他如此说,难免担心他因落水就她而染了风寒。

“可看过大夫没有?是不是昨日受了寒气啊,表哥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宋玉漪焦急问道。

晏泓珏见宋玉漪的心思终于又全心回到了自己身上,心中畅快不少,更是直接无视了身旁如松柏直立的陈思长。

“不知道呢,我想着过些日子就好了,也不必费这些功夫去请大夫了。”他顿了顿,“总之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毛病罢了。”

说话中,眼神若有若无打量着对面的陈思长,毫不避讳的鄙夷不屑。

“怎么能是小毛病呢,表哥你总是这样,对自己的身子总是不上心!”宋玉漪着急晏泓珏的身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下话中的语气带有浓厚的娇嗔。

晏泓珏眸中笑意更盛,纵容应声。

宋玉漪这回才想起陈思长还在一边,不免有些后悔刚才对着晏泓珏这般没大没小的话。

她窘困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对陈思长歉疚说道:“抱歉啊,二表哥是因我才生了病,我得去照顾他,我们过几日再去酒楼好么?”

“没关系,等下次有机会吧。”陈思长眼睫微垂,心中难免失落。

宋玉漪对他愧疚,本想着再多说几句,身边的晏泓珏忽得咳嗽出声,他咳得极厉害,连带着胸腔都连连震动。

宋玉漪忙为他抚着后背,想到他定是在外站久吹了风,一时也顾不上陈思长了,同陈思长说了声后,便扶着晏泓珏进了房间。

晏泓珏仍是止不住地咳嗽,宋玉漪实在担心,正想着出去为他寻大夫来,忽得被他拉住了手腕。

宋玉漪诧愕回头,以为他是不想自己去找大夫,“我去吩咐人找个大夫来,即使表哥觉得自己身子无事,也得请大夫过来看过了才安心不是?”

晏泓珏摇摇头,仍是拒绝,他拉过宋玉漪在她身侧坐下, “珠珠陪我说说话可好?”

宋玉漪仍对他的这声“珠珠”感觉不适,毕竟除了她的爹爹娘亲,再无人唤过她这样亲呢叫过她。

她双颊泛着薄红,轻声说道:“表哥以后别这样唤我了,还是叫我玉漪吧。”

晏泓珏神情瞬时低沉下来,垂眸盯着她,似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任何心底所想,“不喜欢么?”

他笑容冷冽。

宋玉漪小心抬眼打量着他的神色,直怕他又和从前一般又忽然变了脸色,甩袖走人。

她被晏泓珏沉沉的目光紧盯着,难免心中慌乱。

“还是说表妹觉得表哥并不是能够直呼你小字的人?”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玉漪竟从这强硬的话语中听出几丝委屈。

她连连摆手,“不是的,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说实话,听得晏泓珏这般唤她,她虽然略有窘迫,但并不反感。

“为何不习惯呢?”晏泓珏低低说道,温蔼语气中似是诱引,诱着宋玉漪说出他所想要听到的话。

“是珠珠同表哥不够熟悉么?”

“府上是不是只有表哥对珠珠最好?”

“那珠珠是不是应该最喜欢表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