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意动

“为何不道歉?你不清楚自己做了错事么?”晏漩的声音急急传来,听来极为刺耳。

宋玉漪定定看着她,语气坚定,“她出言侮辱我娘亲在先,若要道歉也是她向我道歉。”

“你……”晏漩被气得一个大喘气,险些背过气去。

“你去祠堂罚跪,罚跪!”晏漩被身边侍女搀着,怒不可遏喊道。

“好。”宋玉漪毫不犹豫应下,然后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转身就往祠堂的方向而去。

身后传开晏漩一声声的责骂,以及老夫人的轻叹声,还有晏妙容娇滴滴的啜泣撒娇声。

她从人群中穿过,无视身旁众人的目光打量,此刻柔弱的身躯中却仿佛蕴藏了巨大的力量。她背脊挺直,明明那么脆弱,却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坚定。

她想起爹爹在时,曾告诉过她的话。他说人要有傲骨,不降其志,不辱其身。

她可以为了娘亲而讨好巴结国公府里的人,只为自己能够在府上过得好些,能早些将娘亲接来京城。

可这不代表她就能任由旁人欺侮,让人随意践踏。

天际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宋玉漪跪在祠堂门外,色的裙摆纷扬铺在地面,宛若一束枯萎凋零的海棠,惨淡而又哀寞。

宋玉漪不为晏姓,就算是晏漩的亲孙女,也没有资格入祠堂跪拜先祖。

所以就连罚跪,她也只能跪在堂外。

雨水愈来愈盛,水珠溅满她的脸颊,长睫也有着密麻的雨珠。

周遭一片漆暗,树影婆娑,落耳皆是雨声纷纷扬扬。

宋玉漪垂眸跪着,膝上早已跪出一片青紫,疼痛难忍,可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碎发黏稠粘在脸颊两边,每每眨眼都会有水滴悬落,宛若泪珠。

此刻她心中什么都没有想,仿佛空缺一般,亦或许说她是已经麻木了。

她默默等着天际将明,不抱期许有人会来帮她,救她。

国公府中的人都是一样的,她们是一家人,她永远都是多余,不被人偏爱的那一个。

或许还有一人,若是他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他会帮她么?

一阵响雷惊起,随即又是瓢泼大雨。雨声喧嚣伴随着冷风呼啸,犹如鬼魅嚎叫。

宋玉漪孤伶身躯跪在雨中,背脊毫不因为大雨倾盆而有任何弯曲。

她眼睛已有些看不清楚了,雨水落到她的眼中,只能看到模糊的白光。

忽而感到身体被一高大身影包围住,眼底落入一靴尖。

她身子不禁一颤,本麻木到感受不到一丝寒气的皮肤忽得像是针扎般洒下密密麻麻的冷风。

她缓缓抬头,视线从一点一点逐渐上移。奇怪的是,她的眼睛明明已不便视物了,可现在却能将眼前人的衣物细节牢牢印进脑海。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场景似曾相识一般。胸膛涌入一阵不适,密密麻麻压迫着她的心脏。

她总觉得似乎也是在这么一个雨夜,曾经发生过什么,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晏泓珏似乎是刚从宫中回来,一身绯色官袍还未换下,衣摆处绣着仙鹤纹路,腰间挂着白玉蟠龙环佩。再往上能看到他坚实的臂膀,他的手腕上还佩戴着宋玉漪为他所做的护腕。

宋玉漪整个人都是懵然的,她疑心这一切是她的幻觉,晏泓珏怎会来看她呢?

可当男人那双修长有力朝着自己伸开时,她才恍然初醒,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梦啊,他真的来帮自己了。

宋玉漪脑子混混沌沌的,却还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庆幸,庆幸自己早早寻了晏泓珏这座靠山。

也不愧她费了许多心力在他身上。

晏泓珏仅轻轻一用力,便将柔弱单薄的少女拉了起来,将她的额头轻轻抵在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撑着支伞,为她挡住倾洒而下的暴雨。

在晏泓珏怀中,宋玉漪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她环着他的腰身,紧紧倚在他怀中,贪恋地吸吮他身上那道可靠踏实的味道。

她的脸颊靠在他宽厚的胸膛,泪水如注浸湿他的衣襟。她呜咽不语,仿佛要将今日所受的所有委屈都倾诉出来。

伞将外面的疾风甚雨隔绝开,伞下二人只默默相拥,雨水顺着伞檐哗啦啦落下,溅起一方污泥。

这也使晏泓珏从沉沦中清醒过来。

他的心好像越来越不受控了,就好似种了蛊一般,看见她时,不看见她时,都会有一股声音在他心底无声叫嚣,逼着他沉迷其中。

他阖了阖眼,深深吸了口气,轻推开宋玉漪的肩膀,“回去吧。”

他面上古井无波,伞却不动声色地往她头顶靠了靠,使得自己大半个背暴露雨中,很快被浸个湿透。

宋玉漪便啜泣边点了点头,但她没急着走,微微抬脸轻声问道:“我可以去表哥那里么?我身边的丫鬟胆子小,见到我这样一定会慌极的。”

宋玉漪庆幸自己现在落汤鸡般的模样,才使得晏泓珏看不到自己因说谎而泛红的脸颊。

她确实不想回去,除了想要跟表哥再为亲近以外,还有就是想要让府上其他人知道,表哥是向着她的。

她薄唇紧抿,仰高脖颈望着他,待他终于点头同意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晏泓珏带了来了,一进门就见墨竹急忙迎上,嘴里还不断说道:“公子这是去哪了?怎得忽然就没了人影,我……”

他视线同门口的宋玉漪对上,不禁张大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再看向晏泓珏,他眉头微皱着,看来极为不豫。墨竹不敢再多嘴,低着头默默退下了。

房内重归寂静,裙摆上的水珠滴答滴答,滴落在地面上,慢慢氤氲成一 滩水圈。

宋玉漪提着裙摆有些无措,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晏泓珏进来后便没再看她,径自坐到案前,拿着一方白帕扔给她,示意她擦擦衣裳。

宋玉漪刚才并未注意,现在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近乎透湿的衣裙。

水蓝浓郁深邃,紧贴着她纤曼的身段,勾勒出她苗条细腰。

她脸颊瞬即爆红,再不敢抬头看晏泓珏的反应,飞快退到一旁的屏风后,取下绾发的发髻,默默擦拭着头发。

接着开始去解湿漉漉的衣裙,解至一般忽得抬头望了望外面,犹豫片刻还是收回手,静静坐在榻边,等着身上湿透的衣服干透。

黏腻的触感贴紧皮肤,肌肤渗入丝丝寒意,后知后觉的她有些后悔今夜的莽撞。

但又坏心思地想到,若是明日晏漩知道她今晚入了二表哥的房中,不知会如何想。

更漏幽幽发出几声沉鸣,宋玉漪恍惚一阵,低头发觉衣裙还泛着潮湿。

外面不曾闻到晏泓珏任何一点声响,小心翼翼起身往外走去。

晏泓珏坐在案几旁,一手支在案上撑着额头,闭目而睡。

宋玉漪放缓脚步走近他,他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连睡觉时都紧皱着眉头。

烛光影影绰绰,掩映着晏泓珏的半边脸,覆下一层暗淡的阴影,勾勒出锐利面容。原本狭长的眼眸,此刻长睫垂落,更显他深邃禁欲。

宋玉漪静静望着他昳丽的眉眼好一阵,鬼使神差地竟想伸手去为他抚平眉头。

待她回过神来时,手已经伸到晏泓珏面前,距离他的眉目不过一寸。

她慌慌回神,忙想趁着他未醒将手收回,可正是此刻,一只手臂从底下伸向她,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冷风呼啸入内,刮至窗子重重一声落下。

“砰”的一声,也使宋玉漪从恍惚中惊醒,她慌乱的眼眸像极只受伤的小鹿,湿漉漉的眼睫微微发颤。

晏泓珏掌心紧握着她的手腕,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她捏碎。

须臾之距,轻飘飘几缕青丝随风拂到晏泓珏手背上,浅柔芳香如织麻般若即若离,缠绵入骨。

一时间,他分不清究竟是在现实还是梦境,少女婉约面容就在眼前,渐渐与刚才的一幕幕重叠。

他紧拥她入怀,毫不顾忌她语中的抗拒与求饶,一下又一下,当着她夫君的面。

狂风骤雨,娇花堪折。

“表哥,疼……”宋玉漪耐不住疼痛,轻呼出声。

也将晏泓珏蔓延的思绪拉回,他重重地喘了口气,收回手。

宋玉漪低头轻揉些自己的手腕,白皙皮肤上已泛起了红痕,她眼底浮起一层水雾,看来又可怜又极委屈。

晏泓珏自知今天有些过火了,他头脑这般不清醒,竟将梦与现实混淆,弄伤了她,实属不该。

他起身去桌案拿来一瓶药膏,执起她的手轻柔地为她涂药。

他动作极轻缓,指腹一下一下摩挲抚触,药膏清凉抹在伤痕上泛起密麻痒意。

宋玉漪偷偷抬眼去看他,他长睫微垂,专心致志的模样不像是为她涂药,而是在处理什么朝政要事。

她不由得微微弯了嘴角。

“给表哥添麻烦了。”宋玉漪轻声说道。

晏泓珏却是轻笑一声,“本是我之错,你为何道歉。”

“我不是指这个。”宋玉漪道。

手上动作忽得迟疑一瞬,但很快又如常,晏鸿珏上好了药,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你没有错,不该受罚。”

“可她们都觉得是我冲撞了表姐,是我不好。”宋玉漪闷闷开口,手指微微蜷起抓住裙摆一角。

“我很喜欢娘亲为我取的名字,娘亲告诉我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才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

他们总是看不起她的娘亲,跟着也看不上她。

晏泓珏语气不免软和下来,说道:“你的名字很好听,明珠是珍宝,你也是你父母的珍宝。”

晏泓珏声音极轻缓,犹如涓涓细流流入她耳中,“所以并不是你的错,是她有错在先,你只是反击,做了你应该做的而已。”

也使宋玉漪想到,似乎自她进京以来,再没有人像这般维护自己了。

眼睫疏密洒下一道暗沉阴影,宋玉漪抿了抿唇,喉中微微发哽,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午在园中被祖母责骂时她并不觉得难过,可在当下受人维护之时,她竟隐约想要落泪。

她抽抽鼻子,语气中还带有几分哽咽,“只有表哥会觉得我是对的,也只有表哥会帮我……”

晏泓珏一顿,想起晚间归府中从小厮口中听到宋玉漪受罚一事,他并不是多管闲事之事,更何况只是个不甚熟络的表妹。

但终究是怜她孤苦,匆匆回到,又匆匆出门,去了祠堂。

他本打算的是,见到宋玉漪后便派人将她送回知春堂。

可当看见她瘦弱单薄的身子就这么直立立跪在雨中,他坚硬的内心仿佛裂开一道口子,使他不能够假装无视这一切,而只能向着她走去。

晏泓珏自入仕以来,翻手为云覆手雨,短短几年便做到刑部尚书一职。他之美名,京中无人不知。

如今他已经二十又四了,不再是毛头小子了。他清楚地知道,他对这位表妹的心思不再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

每每望见她时,心中隐秘一角便开始蠢蠢欲动,想要靠近她,想要感受她身上那清清浅浅的玉兰香。

可是这是不对的,男女之情当是锦上添花,而非徒乱人意。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因为她,做出许多本不该是他行的事了。

不能够继续这般下去了,他须尽快让宋玉漪离开国公府,也应让她尽早嫁给陈思长。

晏泓珏纯粹地认为,只要不见,便会断绝这些不该有的情意。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还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