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的画面渐渐与眼前少女的玉容交相重叠,衣裙脱曳满地,榻上女子发间的钗子剧烈摇晃着。
晏泓珏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猛地转身,一句未言,喊过墨竹来就说要送客。
他这前后态度转变之快,宋玉漪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处又惹到这位矜贵主不满意了。
一边的墨竹客气地请她出去,她微微垂下眼睫,抿唇出去了。
一路回去,宋玉漪都颇为心神不宁,但转念一想,既然他不喜自己着白裙,不穿便是。况且她正是少女爱着娇嫩鲜亮裙装的时候,正好也能随了自己的喜好。
宋玉漪穿过长廊,正要从朱门另一边往知春堂走去时,余光中忽然瞥到一赤金衣摆。
她后退一步,抬头望去,瞧见来人气度不凡,仔细回忆才想起这位正是大房中的长子晏瑞生。
宋玉漪礼数周全,唤了声“大表哥”。
晏瑞生似笑非笑地从上到下打量着她,满眼的色眯眯。
自那日街中一见,他早派人将宋玉漪的底细打探了个清楚。
知道她竟是居于自己府上的表妹,更叹是上天眷顾他,不让自己遗漏到这京中的任何一位美人。
再看眼前的宋玉漪,袅袅腰肢,弱柳扶风,不愧是江南水乡来的,姿态样貌同京中贵女确实不同,水润得不可方物。
他不自觉地砸巴砸巴嘴,已是心痒难耐。只是终究顾及她的身份,不好动强。
但他向来想要的从没有得不到的,既然强硬不行,终究会有旁的手段。
傍晚时分,晏瑞生出门同京中几位纨绔在酒楼一掷千金,潇洒一番后,他打着饱嗝摇摇晃晃往回走着。
身前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在他面前落定,车帘掀起一角。
晏瑞生顺着向上看去,一阵风吹起,吹动车窗边响铃叮叮作响。
……
这日国公府中格外热闹,晏妙容邀京中贵女共赴春日宴,一时门前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宋玉漪自然也要出席,她站在铜镜前好半晌,选了件水蓝缠枝纹马面裙,简单挽了个发髻便出了席。
宴席被安排在霞园中,不似寻常宴会一般正式,今日的宴中几乎都是年轻姑娘,故而也不忌讳着什么,女儿家娇俏笑谈声响彻在园内。
宋玉漪环顾一圈,本想看看会不会见到宫婳,但满场都是陌生面孔,她只得安静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无聊地拿起一支花枝把玩。
她正默声数着花瓣,一支数完又拾起另一支数,心中刚刚数到二十五时,突然感觉到周围一圈视线忽得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时,就见晏妙容红裙款款站到她面前,傲然玉立居高临下乜着她。
宋玉漪略一迟疑,起身低唤了她一声。
晏妙容鼻间冷哼一声,眼中鄙夷尤甚,“我们正谈到彼此的小名,表妹的小名是哪几个字?”
宋玉漪余光看见周围众人或打量或看戏地看着这边,她轻声说道:“表姐叫我珠珠就好。”
“珠珠?”晏妙容眉心紧蹙,倏尔笑出了声,“可是豕猪的猪?”
此话一出,惹得周遭阵阵发笑。
宋玉漪羞愧得脸颊通红,指尖攥到发白,没忍住反驳出声道:“你胡说什么?”
晏妙容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也是,你母亲出身低贱之地,取出的名字也是卑贱的……啊
!”
她猛然往后倒去,一屁股摔落在地面上,精心挽成的发髻被碎石勾住,狼狈得不成样子。
近些的贵女们忙赶上前来扶她,她气得直发抖,伸出只手指着宋玉漪,“你,你竟然敢推我!”
宋玉漪双手紧握成拳在身边,她眸中满是怒火,直直瞪着晏妙容。
她可以不去在意旁人言语嘲讽自己,只是绝不允许别人说娘亲一句坏话。
娘亲是世上最好的人,她只是行的事从的业同寻常女子不同,她并无卑贱之处。
宋玉漪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却是过分倔强的,她可以大事化小忍着旁人对她莫名的冷眼,但娘亲是她的底线,她不能容许别人诋毁她。
所以,在晏妙容对娘亲出言不逊时,她毫不犹豫地重重推了她一把。
晏妙容扬着下巴,极为鄙夷地望着面前的人,仿佛自己是高不可攀的美玉,而宋玉漪却是淤地中的烂泥,如她这般的人,怎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众人面前狠狠让自己丢尽了脸。
她气得双肩发颤,一句利落的话都出不出来。
还是身边扶她起来的萧嬛先开了口,“宋姑娘这是做什么,妙容妹妹毕竟是你表姐,姐妹之间应是和和气气的。”
萧嬛声音柔和,可眼底却浮动着隐隐冰冷。
她这一开口,周围的贵女们也都小声议论纷纷,几乎都是指责宋玉漪不该对表姐动手的。
宋玉漪哪见过如此场面,她面色因愠怒而染了一片薄红,眼睫沾满水雾,隐约有泪光闪现。
可即使这样,她也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流下泪来。
不过多时,听闻宴中闹出事来的老夫人,夫人和晏夫人便来了。
张夫人心疼女儿,瞧见晏妙容一脸狼狈,心疼得将他揽在怀中,关切地询问她可曾受伤。
老夫人眼中也尽是关心,虽不言语,但自从来了后目光从没从晏妙容身前离开过。
倒是只有晏漩,几乎到场的第一眼就望向了站着的宋玉漪。
只是晏漩的眼中没有关心,没有担忧,宋玉漪只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不满和责备,仿佛在说你怎能如此不懂规矩。
即使宋玉漪早已对这份祖孙情不抱希望,但是当亲眼目睹别人的娘亲祖母的这份偏爱后,她还是难免失落。
“娘,你可得为女儿做主啊!”晏妙容靠在张夫人的怀中,撒娇道。
张夫人闻言才抬眼看向宋玉漪,她倒没有像晏妙容般百般纠缠,而且轻声说道:“女儿家的小打小闹本不该放在心上,但容儿是我百般疼爱长大的,我实在看不得她受欺负。”
她看向宋玉漪道:“玉漪向容儿道个歉吧,这事便就算过去了。”
“娘,你怎么……”晏妙容看不惯张夫人如此帮偏,忙扬声道。
“容儿,玉漪是你表妹,又是初来乍到,凡事你多让着她着。”张夫人道。
“既是这样,玉漪便道个歉吧,都是一家人也不该因着小事失了情分。”始终沉默不语的老夫人缓缓开口。
宋玉漪的指尖狠狠嵌在她掌心,一时分不清是手疼,还是心里难受。
她们句句不偏颇,却句句都在偏颇。
“我不道歉。”宋玉漪声音极轻微,可在闹闹哄哄的霞园中,却像一块石子被扔落在湖心,虽不明显却泛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