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泓珏自宋玉漪那离开,转弯回了书房。到晚膳时,才去了母亲陈氏的房中,同她一起用饭。
他前些时日受值离京,数月未归,今日回府定是要陪着母亲一起用饭的。
陈氏问他好几句朝政之事,她虽是妇人家,不甚懂那些复杂之事,但毕竟不放心儿子,总要同他说些才安心。听她问,晏泓珏便随口答着。
“你不在府上,母亲连话都没人可说,你回来了难免絮叨一些,你可别不爱听……”
晏泓珏持筷的手一顿,他知自父亲离世后,母亲时常郁郁寡欢,好容易这些年来恢复了些。故而他也养成了,每每离京到些什么地方,都会买些当地的特色回来送给母亲,能够让她高兴些。
他放下筷子,拿起公筷夹了块鱼肉给陈氏,道:“母亲多吃些。”
“好,好,你也多吃。”陈氏招呼着一旁的侍女为他布菜,“说来你是不是见着那个扬州来的小姑娘了,我之前听说了她的事,觉得她也真是可怜呢,可惜今日没见到她,不过她总是要在府上长住的,以后可要好好见见她……”
“什么事?”晏泓珏忽然问,打断了陈氏本欲说下去的话。
陈氏觉得稀奇,平日她同他讲话,往往她问一句他答一句,鲜少有问她的时候,今日倒不知是怎么了。
不过她也没多想,说道:“还不是她有个扬州瘦马的母亲,之前她爹为了娶她娘,跟父母好一阵闹呢。后来就同家里闹翻了,带着她娘到扬州去了,这些年后一封信都不往回寄,连他爹去世也不回来看一眼。”她说着叹了口气,“你姑祖母念了儿子这么些年,可没想到人也没了,不过幸好还有个小孙女,也算是有些念想。”
晏泓珏闻言,倒没吭声。
陈氏话匣子一打开,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基本将她所知道的有关宋家当年那些事都说个遍。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人人皆作坊间笑谈。
翌日一早,铃瑶还蹲坐在床榻边,睡得极熟。身后的帐幔忽得被人一把掀开,铃瑶一个激灵坐直身子,见宋玉漪已经穿戴整齐,从榻上下来。
“这天还没亮呢,小姐怎得这么早就起了?”铃瑶揉着眼睛问道。
“今日是我在府上的第一日,我想着做些吃食给祖母和舅祖母送去。”
毕竟往后在府上日子都要依仗着她们,宋玉漪怎么也得殷勤着些,免得日后被随便指派个婚姻出去,倒是她至亲之人都不在京中,怕是哭都不知去何地哭去。
宋玉漪从昨日送来的衣裙中挑了件粉色如意纹对襟琵琶袖马面裙,从铜镜前犹豫几霎,还是将昨日大夫人送的一支镏金银钗戴到发间。
到厨房时,里面只有一个年岁较长的嬷嬷正在烧着开水,见着宋玉漪进来,“哎呦”一声,忙迎上前,“您可是贵人,怎得到这地方来了,您想吃什么指使个人过来说一声不就行了。”
宋玉漪笑着解释道:“我初来乍到的,想亲自做些吃的送去给祖母她们。”
“这……”嬷嬷犹豫着,“这怕是不合规矩。”
宋玉漪不以为意,只是纯粹地做些吃食给祖母她们,她们应是会高兴。
她半撸起袖子,净好手后,从菜筐中挑了一大把蕨菜出来。现在正是“咬春”的季节,初春的蕨菜最为鲜嫩美味,拌上咸香的腊肉爆炒,其味无穷。
她提着食盒往外走,往墨韵堂走去。现下辰时刚过,想必祖母她们也已经起身了。昨日从薇雨口中得知,早膳祖母通常都会与舅祖母一同用,正好她便也不用分两趟前往了。
下人禀告后,宋玉漪入了门。进来时,晏漩和谢老夫人正在用膳,晏漩瞧见她忙唤一旁的侍女再添把凳子来,“怎么一大早就过来,快过来坐下一起吃。”
“不用麻烦了祖母,我,我已经在知春堂用过了。”宋玉漪将手中的食盒交给兰姑姑,说道:“这是玉漪做的一些吃食,来孝敬祖母和舅祖母的。”
兰姑姑深深望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晏漩也收了笑意,不知怎得生出几分不悦来。谢夫人倒是面色如常,吩咐兰香将菜布上,说了句“你有心了。”
宋玉漪不敢再多呆,借口说着不敢耽误她们用膳,福身后便离开了。
她走后,晏漩和谢夫人照常用膳,只是宋玉漪做的那盘蕨菜炒腊肉分毫未动。
许久,晏漩长叹声道:“都怪当年没有劝住若韶,若他不是铁了心跟那个瘦马走,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害得我们母子十余年不曾见面,连最后一面都没瞧见。”
“这不是还有个孙女吧,我瞧着同若韶还是挺像的。”谢夫人道。
“呵,要说像,她跟她那个娘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一双眼睛,妖精似的,我一看到就想起那些糟心事来。”说罢,目光落到那盘蕨菜上,她又扬声道:“真是不知她的好娘亲如何教出的女儿,竟做些仆役做的活。”
谢夫人眼神示意兰香添了杯茶水给她,劝她道:“她这十几年在外头,礼数不全是正常的,待来日我寻个教礼女使来,让她好好学学。”
晏漩眉心紧皱着,还欲再说,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说,二公子来了。
晏泓珏昨日回府后未来得及拜见祖母,故今日一早上值前便前来了。
晏家儿郎虽多,但最为出息的还要是晏泓珏。年纪轻轻,便坐上了邢部尚书一值,算是开了创朝以来的先例。
谢老夫人向来对这位孙子满意,可唯一可惜的是,他非长子所生,将来承袭的侯位落不到他头上。
晏泓珏向着二人行礼,恭敬道:“昨日先回去拜见了母亲,没能及时拜见祖母和姑祖母,是秉承失礼。”
“你母亲辛劳,你是得多陪陪她。”谢夫人笑道。
说话间,已有侍女搬来了把椅子,晏泓珏也没推脱,同她们一起用着早膳。
“秉承年少有为,又孝顺,我可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出色的孙子呢。”晏漩话语间满是对晏泓珏的满意。
“你这是说得哪里话,玉漪也很好,不然也想不着一大早的送自己做的吃食来咱们这。”
饭桌上几乎都是面饼一类食物,宋玉漪做的那盘菜在其上倒是格外突出。
晏漩仍觉忧心,“可这做派实在不妥,哪家千金小姐亲自下厨的,传出去还以为是咱们苛责了她去。她是我的亲孙女,我当然是盼着她好。”
晏泓珏没理会她们二人对宋玉漪的言论,自顾自执筷夹了那盘蕨菜,放入口中咀嚼片刻后,缓缓道:“这盘菜倒是不错,味道甚佳。”
话音一落,晏漩也意识到宋玉漪送来的那盘菜她还一筷都没动过,心中也颇为过意不去,伸筷夹了些来。尝后确觉味道不错。
这么一番也觉方才自己对宋玉漪确实苛刻了些,毕竟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又刚失了爹爹,千里迢迢而来,若是她再严苛于她,怕是也没人再对她好了。
“嫂子,我想要不教礼女使那事就先算了,玉漪毕竟刚好,让她先适应适应也好。”
“也好。”
出了墨韵堂后,晏泓珏径直顺着后花园往府外走去。正到后花园时,远远海棠树下一粉嫩衣衫女子格外显眼。
她眉开眼笑地站在树底,一旁的小丫头不知在草丛中采些什么,二者皆欢声笑语。
晏泓珏只瞥了一眼就没再多看,提步就往花园外走去。他步履极快,墨竹需得疾步才能跟上他。
墨竹只顾低着头拼命往前走,却不知晏泓珏何时停了步子,猛地撞在他的背上,不解地望向他,“公子?”
“她住在何处?”
“啊?”墨竹懵了。
她,她是谁?
“宋玉漪。”晏泓珏淡淡道。
来不及琢磨自家公子是从何处得知那位小姐的名姓的,墨竹只自脑中回忆着那位住的住处,片刻后才道:“是在知春堂。”
“公子可是找那位小姐有事?”没忍住好奇心,问道。
晏泓珏冰冷的视线刺向他,他不禁一个哆嗦,垂下头不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