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膳的光景,宁晏吩咐如霜去打听燕翎行踪,商议回门一事。
倒是荣嬷嬷先掀帘进了来,扫了一眼四下无人,便来到她身旁低声道,
“姑娘,不知原先姑爷房里有无人伺候,旁人家新妇进门,得给通房名分,也不知燕家是个什么规矩。”荣嬷嬷目的是想摸清明熙堂的底细。
宁晏正倚在炕上绣花,忽闻这话,连忙坐直了身子,眨了下眼,“是这样吗?我倒是忘了问了,要不唤老嬷嬷来问个清楚,看是哪个丫鬟,带来跟前瞧一瞧。”
荣嬷嬷领命而去,不多时,原先伺候燕翎的老嬷嬷,笑眯眯被搀了进来。
老嬷嬷是长公主留下的人,眼里只有燕翎,一想起小主子正儿八经娶了媳妇,笑得见牙不见眼,明白荣嬷嬷来意,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道,
“夫人放心,咱们少爷没那些七七八八的糟心事,除了老奴,自小也就两个贴身小厮伺候着,别说是丫鬟,便是粗使婆子都不乐意瞧见....”
宁晏稍有几分讶异,上京城里的哪个少爷屋子里没两个通房,便是她父亲也有姨娘通房数人,她最厌恶这等行径,不成想燕翎倒是洁身自好,如此最好。
老嬷嬷望着宁晏那两个浅浅的酒窝,不知怎么触动了伤心事,枯瘦的手紧紧拉住她,哽咽道,
“若公主殿下在世,瞧见这般花容月貌的儿媳,不知该多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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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如霜回来,说是燕翎去了都督府,晚膳不回来吃了。
宁晏越发忧心明日回门的事,遣荣嬷嬷去寻二少夫人秦氏要个准信。
秦氏倒是热情,与荣嬷嬷道,
“嬷嬷尽管回去,这么重要的事我岂能忘了,放心,回门礼已备好,同去的婆子也安排好了,明日嫂嫂只管高高兴兴回门吃席。”
待将荣嬷嬷送走,秦氏脸上的笑很快落了下来,扭头问心腹管事,
“回门礼单拟好没?拿来与我瞧一瞧。”
管事从兜里掏出单子,却不急着递过去,而是望着荣嬷嬷走远的背影道,
“长公主过世后,燕家的聘礼与皇家陪嫁的大笔嫁妆产业全部归于世子,世子爷又有手段,私库里堆着金山银山。相比之下,咱们公中却吃紧得很,这些年二房与三房靠着咱们长房打秋风,是进的少,出的多,账面越来越难看,这回世子娶妻,国公爷一口吩咐公中操办,足足花去了一万两银子,眼下回门礼又让咱们贴?少了有失国公府颜面,多了谁又贴的起?”
秦氏抱臂靠在门槛,冷冷睨了他一眼,“有什么主意就直说。”
管事的陪了个笑脸,“要不,咱们单子上拟得好看些,内里实则没几件好东西,再把单子给陈管家过目,陈管家哪里舍得世子爷丢脸,回头必定添砖加瓦,这样一来,里子面子都有了,咱们尽到了礼数又不亏,您觉得如何?”
秦氏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扭着腰肢掀帘进去了,“就属你伶俐,这事儿你去办吧,成了,有你的好处。”
管事的又将单子收好,回到堂屋修改了几笔,笑眯眯往前院踱去。
陈管家是燕翎心腹,平日替他管着账目,燕翎的账目很简单,进的多出的少,陈管家平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将赏赐与进帐登记造册。
秦氏的心腹管事来寻他时,他正在查看春收的租子账单。
“陈老哥,这是明日世子夫人的回门礼,二少夫人忙着伺候老夫人晚膳,我一时不好去打搅,想请您睁睁贵眼,瞧一瞧这单子可妥帖?”
陈管家接过礼单,粗粗瞄了下,便知对方来意。
一句闲话也没有,“行,这事我接手了。”
管事听了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再三陪笑离开了,暗忖是不是以后世子夫人的事都可以赖给陈管家来料理。
陈管家将单子往灯下一凑,细细扫了一眼,嫌弃地摇摇头,当即重新拟了回门礼单,待燕翎夜里回书房,立即递了上去,
“世子爷,这是明日去宁家的回门礼,请您过目。”
燕翎愣了一下,抬眸看他,“回门?”
若非陈管家提醒,他当真忘了这茬。
并未接礼单,也不曾瞅一眼,只道,
“你看着准备。”他手里一堆军务,根本不可能在这些小事上费心,至于秦氏那些把戏,更没功夫搭理。
陈管家一看燕翎这模样,便知他压根忘了回门一事,连忙劝道,
“爷,您新婚夜怠慢了世子夫人,明日回门可一定得去,否则你让世人如何猜想夫人。”
燕翎听了这话,神色慎重几分,他只是与宁晏不熟,并非嫌弃她。
“我知道了,你告诉她,我明日会去。”
宁晏这厢得了陈管家回复,着实松了一口气,秦氏压根不知自己这些小把戏阴差阳错帮了宁晏。
次日晨阳万丈,宁晏早早梳洗,留下荣嬷嬷,带着如霜如月出了门,侧门套好了两辆马车,一辆用来乘坐,另一辆装着回门礼。
宁晏到时,门口只陈管家在吩咐人抬贺礼上车,
“请夫人稍候,世子爷手头正有些事...”陈管家客气并歉意地笑着。
宁晏含笑摇摇头,“无碍的。”她可不指望燕翎能多给面子。
她在马车里坐了半晌,二少夫人秦氏才带着几个婆子姗姗来迟,
“哎哟瞧我,卯时起的,忙得脚不沾地,这国公府呀,每日大事十多件,小事更有上百件,我一时走不开,误了时辰,没耽搁嫂嫂的事吧。”
晨阳将她张扬的脸映得发红。
宁晏淡淡笑了笑,表示不在意。
秦氏当即一副当家夫人的架势,对几个婆子耳提命面,吩咐她们跟好宁晏。
“咱们国公府的规矩,你们是晓得的,必定要伺候好世子夫人,莫要在宁家失了体面....”
婆子们正要领命,却见身后传来一道寒声,
“带这么多人作甚?”
他要尽快去,尽快回军营,带着一众走路的仆妇岂不碍事?
宁晏也有些受不了秦氏的做派,笑着接话,“二弟妹过于客气了,今日堂姐与三皇子也回门,咱们不必与皇子争晖。”
燕翎听了这话,意外地看了一眼宁晏,大步上前翻身上马,也没管那些婆子,只道,“出发。”
燕翎的小厮将马夫赶下来,亲自替宁晏赶车,马车循在燕翎身后,快速往宁家赶去。
留下秦氏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自讨没趣。
宁晏深居简出,坐马车的机会不多,今日这马车颠簸的厉害,她却只能强自忍着,后来还是如霜见她难受,气狠狠掀开车帘,吩咐小厮慢一些。
也不知谁搁了两套茶具在小几上,莫非还以为燕翎会与她同乘?
到了宁家大门口,宁晏捂着胸口,迫不及待钻出马车。
正抬眼,却见对面石狮子处,三皇子体贴温柔地站在马车旁,要搀堂姐宁宣下宫车,
“哎呦呦,你小心些,来,我来抱你...”
宁宣扭扭捏捏地拽着绣帕钻了出来,一副双腿打颤不好走路的样子,经过事的婆子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轻轻捂嘴笑,宁宣越发脸红了,又娇又嗔地瞪了三皇子一眼,三皇子朗声一笑,大方上前去抱她。
宁宣正要倚到他怀里,冷不丁瞥见宁晏也在,脸色僵了一下,迅速寻了一番燕翎的身影,见燕翎已立在台阶上,目光正朝这边看来,她脸上不尴不尬的,冲三皇子委屈摇头,“无妨的,我自个儿下来....”
燕翎看到这一幕,忽然意识到什么,朝宁晏望去。
宁晏却没瞧他,而是默不作声上了台阶来,二人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均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候着三皇子夫妇上前来。
三皇子是个爽快人,一上来便握住了燕翎的手臂嘘寒问暖,还顺带过问了宁晏。
宁宣目光有意无意往燕翎身上瞥了几道,宁晏想不注意都难。倒是燕翎,目不斜视,只与三皇子话了几句闲,便一道进去。
宁家人全都聚在前厅候着。
无论是对三皇子也好,还是燕翎也罢,宁家人都十分客气周到,堂姐宁宣更是被众星捧月簇拥着往后院去了,反倒是宁晏被习以为常地冷落在一旁。
午膳时,男人们在前院喝酒,女眷都在老太太正堂吃席,宁晏打算用完膳便回自己院子收拾些旧物,临走时被老太太叫住了。
老太太也没顾忌她面子,当着宁家众女眷便问,
“你与世子圆房没有?”
宁晏喉咙梗了梗,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
老太太便知没有,老脸拉得更长,
“本本分分伺候夫君,万不可有半点差错,更不能丢了宁家的脸。”末了,加重语气道,“尽快跟世子圆房,也省的旁人在我耳边嚼舌根。”
宁晏无心与她分辨,屈了屈膝,“孙女知道了。”
扭头跨出门槛,沿着东边抄手游廊往她原先住的偏院走。
过了一段花廊,走至藤架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嗓音,
“三妹妹。”
宁晏回眸,望见宁宣满头珠翠站在明光里,她笑容自信且妩媚,
“若非我将这门婚事让给妹妹,妹妹还不知要被祖母塞去哪个旮旯里?如今妹妹攀了高枝,见到姐姐也没半分感激,是何缘故?”
宁晏与宁宣姐妹多年,对她的品性再熟悉不过。
吃着嘴里的,望着锅里的,什么好处都想占着。
宁晏一步一步迈向她,眼底异常冷漠,“堂姐,新婚夜是你遣了人来告诉世子爷太后病重的事,你存的什么心思,打量我不明白吗?”
那夜她听婆子说是三皇子身边的人来传讯,便知是宁宣所为。
宁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勾着唇,
“怪我吗?不见得吧?毕竟燕翎也可以不去呀?”她眨眨眼,有恃无恐道。
宁晏闻言清冷地笑了一下,“没错,我怪不上你,只是,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好人。”
扔下这话,她便转身离开。
宁晏自小孤单,闲来无事养了两只小兔子,新婚之时不敢带过去,昨日她问了老嬷嬷,能不能养兔子,老嬷嬷却笑着告诉她,
“您是明熙堂的女主人,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宁晏便管不着了,总之燕翎也不住后院,干脆将两只兔子带回去。
只是兔子有些难捉,一时半会没捉到。
中途,前院来了一婆子催促她,
“三姑奶奶,燕世子在门口等您,说是请您一道回去呢。”
宁晏抿了抿嘴,瞥了一眼还在笼子里乱窜的兔儿,再想了想燕翎那张脸,权衡一番,淡声道,
“你去转告世子,让他先去忙吧,我自个儿回去便好。”
燕翎要去忙公务,不必等她,更何况,在她眼里,两只兔子可比燕翎重要多了。
待她抱着灰扑扑的兔子出了大门时,却见燕翎身如壁刃,居高临下坐在马背上,眼神凉凉看着她。
宁晏差点打了个趔趄,他怎么还在这?
燕翎视线落在那两只脏兮兮的兔子时,嫌弃地皱了皱眉。
她就为了这两个小玩意儿,晾了他半个时辰。
女孩子家家的,都喜欢这种小东西吗?
若非上午瞅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去了后院,他也不必特意等她回府,罢了,燕翎也没说什么,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快些上马车。
宁晏这回不敢迟疑,抱着兔子小跑上了马车,后面如霜如月都是灰头土脸的,各自抱着养兔子的食盒与箱笼,头都不敢抬跟着钻了进去。
宁晏将兔子搁在怀里,靠在车窗上思忖,燕翎不曾叫她丢掉这双兔子,想必不介意她养着吧。
忍不住露出个甜甜的酒窝。
这一路长大,能让她快乐的事情很少,哪怕一点点乐趣都能让她高兴很久。
燕翎也没送她回府,离开宁家那条街道后,便与她分道扬镳,朝都督府方向疾驰而去。
宁晏便明白,他特意等着是在顾及体面。
将带回的竹笼子安置在明熙堂后院,亲自给两只小兔子洗了个澡,将毛儿刷的干干净净的,扔了进去。
连着三日,宁晏除了去容山堂给长辈请安,余下的时光便陪着兔子适应新的环境。
这两只兔儿被她养刁了,非得吃她亲自做的食物,自来了燕国公府,宁晏便不曾下厨,为了安抚它们,愣是抡起了袖子,给它们小小做了一顿。
兴许了换了个地儿,小兔子有些不适应,其中一只病恹恹的,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红彤彤的眼分外可怜望着宁晏,宁晏心疼极了,唤如月备药,晚风沁凉,宁晏打了个寒颤,将小兔子抱入正房,换做平日她从不会让兔子出笼,今日情形特殊。
燕翎便是在这时来到明熙堂。
余晖将落不落,天色青红交加,他的俊脸隐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
他来的突然,等到宁晏发现他时,人已到了门口。
燕翎一眼看到宁晏怀里抱着的兔子,眉头顿时皱得死死的。
兔子十分机敏,面对陌生人的气息,立即生出警觉,前一瞬还病泱泱的小兔子,下一刻突然从宁晏怀里蹬出,往左后方窜去。
闪电般划过博古架一角,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从窗口跃出。
一只粉彩双鱼戏莲的赏瓶“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宁晏看着满地碎片,大脑一片空白。
燕翎本就不待见她,她却摔了他的摆件,小脸煞白煞白的,扭头撞上燕翎深幽的视线,目光相对的瞬间,宁晏不假思索吐出二字,
“我赔!”
与此同时,手背被兔爪滑过,带出一条血红的印子,鲜血募的飘落下来。
宁晏当即将手往袖子里一收,正了正心神,小鹿般的眼眸难掩愧色,
“我定赔个一模一样的给您。”
作者有话要说:宁晏:我赔不起...
燕翎:把自个儿陪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