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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冬。
美利坚,哥谭市。
无尽的沉默的污脏雪片纷纷扬扬被风裹挟而降。
灰霾的童谣滋滋渣渣的游荡在同样灰霾的哥谭上空,绕着怪异的哥特式建筑和屋檐上高高的滴水兽石雕,顺风传遍了整个哥谭,绵延不绝。
——听听看吧,就连童谣都被映衬得这样绝望。
这里就是每一块地砖都藏污纳垢的高谭市,美国犯罪率最高的城市,没有之一。
黑暗、阴郁、邪恶、疯狂……
所以当那只锃光瓦亮的亮橙色尖头男式皮鞋从一辆豪车上踏下来,还伴随着车内鬼哭狼嚎的high到爆的BGM时,整个哥谭的画风都有那么一瞬间扭曲了。
但显然,鞋子的主人并不仅仅在鞋上下功夫,那大大方方迈出来的被亮橙色西裤包裹的双腿、那收腰银扣的配套高档西装、那遮住了大半边脸的暗橙色渐变墨镜……
从头到脚,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一整个色系……
都在向哥谭秀出新风采新风尚:)
“wow,哥谭。”
橘子男人吹着口哨,反手“啪嗒”一下合上车门,身后酷炫狂霸拽的BGM才终于消停下来。
他单手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活灵活现表达着嫌弃的、出奇好看的、焦糖色的大眼睛。
“布鲁西那家伙就在这里长大?”
正嘟嘟囔囔抱怨着的男人明显很年轻,20岁上下,且家境富裕。
他面颊光洁、皮肤紧致、神情桀骜,也许叫他青年更合适一些——这身正式西装新的一看就是头一次穿,而他平时显然更偏好T恤运动衫,这会儿正别别扭扭的理袖口。
载着他来的豪车被司机启动、找停车位去了。
假如此刻有人能透过车窗往内看,可以发现胡乱摊在车后座的那堆文件上,每一份的抬头都有一行显眼的打印字体——斯塔克工业。
不过车窗是单面可视的,旁人并不知道这个外来者正是斯塔克工业董事长的独生子,但这并不妨碍所有人都把他看作一头“肥羊”。
可别以为白天就比较安全!
这是可是哥谭!
——罪恶之城。
——犯罪之都。
——疯子和黑帮的老巢。
嘿,随便哪一个路人都能担保,早在那豪车车轮胎压上哥谭领土的第一刻,无数双眼睛就盯上他了!
此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不是因为大家都想等一等出头鸟。
而且,更重要的是。
这只“肥羊”的目的地是,韦恩大厦。
——哥谭安全性最高的地标,没有之一。
在重重安保人员的目光下,暂时不会有人……
等等。
一阵“dadada”、“piapiapia”的脚步声后,托尼·斯塔克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一股又绵又软的力道扯了扯。
很轻微,几乎要让人忽略过去——如果不是同时传来了一道奶声奶气的童音的话。
“泥……咕噜……泥有钱嘛?”
即使很不想承认,但托尼·有钱·斯塔克在这一刻还是耳根子抖了一抖。
他扭过身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下头,然后一眼就看见一张可爱……呃……脏兮兮的小脸。
那个说话含含糊糊还边说边控制不住咽口水的小孩……小土豆……只有四五……三四……岁?
并不干净的破棉衣和小裤子让人难以分辨性别,变声前的童音也通常难分男女。
一头炸毛小狮子一样的纯黑色半长卷毛像是假发套一样窝在他/她的小脑瓜上,有些干枯打结。
勉强算有婴儿肥的脸蛋东一道灰西一道黑,但隐约可以看出肤色是白种人特有的苍白,五官也生的很不错。
整只小土豆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干净的。
——而且,剔透晶莹得有些过分了。
那双眼眸里的钴蓝色,像是极北或者极南,从最澄澈的冰川和无尽苍穹交界里撬下的一小块色泽尖尖。
之前总有人说,世界上最干净的莫过于孩子的眼。
高智商的新潮年轻人代表托尼曾经对此嗤之以鼻:他宁愿和霍华德·斯塔克一整天待在一起也不想去看那群只知道嗷嗷嗷嚎叫的小猪罗!
……真香。
斯塔克一边一脸“老子只是对突发状况很感兴趣”一边声音柔和了N个度的蹲下身子,和这只脏兮兮小土豆平视道:“Kid,我有钱,贼有钱。”
因为角度改变,托尼终于看清了小土豆耳朵上一左一右两只耳洞——哦,是个女土豆。
已经因为他蹲下来而被迫放开拽着衣角的手不然可能会被拽到地上去的小土豆:“……噫。”
她脏兮兮的脸颊肉抖了抖,写满了“茫然”。
那句“泥有钱嘛”显然是标准的讨要钱语句,但基本上说完这句话后人们要不是掏钱要不是挥手踢脚让他们赶紧走——这是明显的乞讨应对套路。
……从来不会有人说“贼有钱”。
贼。
有。
钱。
很好很肥羊。
蓝眼睛小土豆年纪是真的小,小到根本包不住不自觉分泌的口水。
她抿抿嘴又一次“咕噜”了一下,因为头一次不是仰视而是平视一位大人而感到不自在:“辣,辣里给窝钱嘛?”
贼有钱的肥羊斯塔克:“不给。”
如此清新妖艳不做作不套路……
小土豆又一次呆住了。
她这一次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眨眨眼,不知所措的、小小的、侧了侧身子。
托尼没有转头,他只是转了下手上的墨镜,就从镜片表面看见对面某条小巷里,露出半边身子对着小土豆恶狠狠比划手势的精瘦又阴沉的男性。
在那个男人脚边,隐约露出其他几只更瘦更脏兮兮的中、小、半小不小土豆。
……果然。
都成了产业链了。
也不知道小土豆是这产业链的哪一环。
先别说一个斯塔克出门一般只带黑卡不带现金,就算他真的给她钱了,那钱也不可能落在她手里;就算落她手里了,她也护不住。
——别以为托尼没注意到四面八方明目张胆的打量。
托尼反手把暗橙色墨镜扣在了小土豆脸上,挡住了她自以为隐蔽的往小巷张望“求指示”的视线,胳膊肘一转就把她提溜到了怀里。
“小土豆,你叫什么名字?”
“窝不细土豆哇。”挂在半空的小姑娘满头卷毛毛乱晃,挣扎着把快漏下来的口水包回去,然后回答,“……Nightingale(夜莺,音译:南丁格尔).”
她说话连“我”和“窝”都分不清,却能无比清晰的、准确的、拼出这个长到她自己数不清字母数的名字。
意料之中,没有姓氏。
“好的,小夜莺。”
托尼在心里叹了口气,带她到旁边的热狗摊上,要了一份少盐少黑胡椒双倍番茄酱不加黄芥末的热狗。
——就像纽约斯塔克大厦周围的商铺异常火爆一样,哥谭也就韦恩大厦附近有这种小摊贩,正常咸度辣度的吃食肯定不适合小孩饥饿的肠胃。
买完热狗,托尼带着她坐在韦恩大厦广场的户外热能灯前,脏兮兮的小夜莺和光鲜亮丽的青年直接盘腿坐在草坪上。
天上的灰雪还在飘,屋檐的滴水兽雕塑张着黑色的蝙翅,阴沉沉的哥谭,阴沉沉的天,其他地方都被积雪覆盖,只有这一片是干燥且暖洋洋的,小姑娘的脸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她脸小,墨镜挂在她脸上总是往下掉,嘴巴也小。
热狗长长一条比她脸还长,外面包裹的面包比她脸还宽。
看护小夜莺吃东西的过程简直是托尼这二十年人生中顶新奇的体验之一。
等她番茄酱糊了满脸、吃到饱饱,一整条热狗也只是消灭了三分之二。
小姑娘用油纸把剩下的三分之一包裹起来,抱在怀里,珍惜的、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然后,大概是为了表达感谢,她用沾满了番茄酱的手指在托尼西装的下摆上画了一个笑脸。
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的托尼嘴角一抽……
恩将仇报么这不是?
大人有大量的托尼·斯塔克勉强不打算计较。
透过下缘已经沾上了番茄酱的暗橙色墨镜的反光,托尼发现之前负责“看守”小夜莺的阴沉男人已经靠近到这条街的街角了,而脏兮兮的小夜莺明显也发现了对方,有了离意。
她站起身子,小短腿在不合适的棉衣映衬下就像两根细火柴棒。
在这只小脏鸟飞回那脏兮兮不属于她的窝之前,神差鬼使的,托尼问她:“小夜莺,你要不要和我走?”
——和我走,离开哥谭,这里的小鸟没办法长大。
然而那双钴蓝色的眼眸只是隔着纷纷扬扬的灰雪,沉静又难过的望着他。
“我的家人在这里啊,托尼。”
话语像是水上的波澜,很快混杂在呼啸的风声里,又清晰,又仿佛只是幻听。
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形消失在街角,年轻的斯塔克工业继承人才终于确定,她并没有把“我”说成“窝”,也再也不奶声奶气。
以及……
他什么时候告诉她他是托尼·斯塔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