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麻雀在外面刚开了花的枝叶之间落了脚，三五成群地叽叽喳喳叫着，像是要把谁的梦境吵醒。
陆遥是从噩梦中醒来的。
春日的阳光让人很容易有懒意，她午睡没有关窗户，不知从何时飘进来了几朵花。
虽然已经碎了。
陆遥坐在床上缓了很久，下午被繁琐的梦境缠身只会让人有严重的窒息感，她好不容易才抽身出来，回过神以后陆遥下床接了杯冷水直接灌了进去。
她完全冷静下来后去拿手机，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
其中有一个是殷秦打来的。
殷秦是作为南城最出名的律所之一，城南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而陆遥现在是他的助理。
陆遥赶紧回拨了电话。
殷秦很快就接了，他的语气很轻松，问：“是不是又睡着了？”
“嗯，不好意思，下午老是睡不醒。”陆遥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着手，她随时准备再洗个冷水脸。
“没事，反正也是周末，你之前加班了那么久，也说了今天好好休息一下的。”殷秦说，“打电话来是想跟你问问你最近的案子。”
陆遥垂眸，说：“最近的情况我昨天下班之前已经把全部的资料整理好放在您的办公桌上了，目前您手上的几个案子进展都算是顺利，只是……”
“只是？”
“有一个案子的取证有些麻烦，那边证人不太配合，我这边也在努力接触中。”
“好的，辛苦了，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嗯。”
简单的通话结束，陆遥伸手捧起水用冷水刺激自己清醒，她确定自己完全冷静下来才走出去回拨了另外一通电话。
是钱若霖打来的，她几乎可以猜到是什么事。
她抽开凳子坐下，手上拿着一盒薄荷糖，一直在不断地重复着打开盒子和关掉盒子的动作。
“喂？遥遥。”钱若霖轻声说，“你是不是在睡午觉？晚上约好的在西边那家火锅店见面哦，我和林灏大概七点左右到。”
“好，我收拾一下就出门。”陆遥摆好了眼前的化妆镜，“一定准时来。”
钱若霖那边沉默了很久。
长达二十秒的安静后，她忽然问陆遥：“遥遥，你真的没关系吗？”
“我没事。”陆遥平静地说，
“那就还，我也希望你和顾相…”钱若霖顿了顿，“这么多年没见面，这次见面大家能好好聊一聊。”
“我知道啦。”陆遥轻声笑了笑，“当然会的。”
会怎么样？
会好好相处，一起回忆一下过去吗？
“遥遥。”
“你和顾相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以后大家还是朋友。”
陆遥自己无声地笑笑，只是回答：“嗯。”
电话挂断以后，陆遥一直没有再去碰手机，放在桌上的腮红却不小心被她碰掉落在地上，就这么碎了。
-
晚上七点，陆遥准时站在约定好的火锅店门口，手上还在匆忙地回复微信信息。
【殷秦】：对了，忘记告诉你，回头帮我起草一份律师函。
【陆遥】：好的，今晚跟朋友有约会，只能稍微晚一些了，是哪个案子需要起草？
【殷秦】：上周盛安集团南城分公司的那个案子。
盛安集团，总部在海城，董事长姓顾。
脑海里一条信息略过去，陆遥没有太在意。
她回复完，抬头继续往前走，火锅店门口是最为热闹的，朋友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嬉笑打闹，靠近店门口似乎连温度都升高了几分。
她在来的路上就收到了钱若霖的微信消息。
他们已经到了。
只有陆遥落在最后还没到，好像除了她，其他人都对这场聚会很有积极性。
今天这顿聚会也只是四个人的小聚会，是顾相回国后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陆遥站在门口，前面是拥挤的人潮，她暂时进不去，估计三个人已经在等。
物是人非，风水轮流。
以前他们四个一起的时候，总是会迷路的钱若霖最后一个到。
五年前，他们都还在念高中，那时候陆遥和钱若霖是最好的朋友，高三下学期分班，钱若霖、林灏、顾相分到一个班，也正是在那次分班后，钱若霖和林灏渐渐熟络起来。
她和顾相的关系本来就不错，林灏和顾相又是朋友，所以变成了四个人的小团队。
钱若霖和林灏已经虽然在毕业后就天各一方，却还是在四年后重归于好，现在就快要结婚了。
而顾相跟她，或许也就只是现在这样了。
但也有曾经，很久很久以前，像是梦境一般，她喜欢过一个人，喜欢那个人什么事都把自己护在身后的样子。
前面空出一个口，陆遥这才找到机会进去，远远地好像能看到三个人坐在某个角落。
为什么像梦境呢？
因为她已经忘记喜欢顾相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真是令人遗憾又无可奈何的过往故事。
火锅店里推推搡搡的，陆遥好不容易才挤过去，钱若霖面对着她，在看到她的时候马上站起来朝她挥了挥手。
“遥遥！这边！”
背对着她那个方向的男人，背影很陌生，若不是提前知道是谁，陆遥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认不出这个人了。
陆遥走过去，把自己的包随手挂在旁边，她冲钱若霖和林灏笑了笑，说：“若霖现在已经不会迷路啦。”
“毕竟每次都能有林灏带路。”
钱若霖把小罐油推到她面前，说：“先坐下吧~”
“好。”
陆遥刚打算坐下，坐在对面的林灏忽然开了口，他的眼神在旁边那人和陆遥身上来回了几下。
“顾相。”林灏喊着，“这么多年没见，你这么冷漠啊。”
人来了这么久，连个招呼都没打。
陆遥没说话，她听到男人低低地一声笑，手随意地搭在板凳上，转头过来看着她，没有半点生疏感，仿佛上一次见面还只是昨天。
甚至是依旧开口喊她：“遥遥。”
陆遥这才认真看他，两个人的目光对上，四年没见，就连对视的感觉都是陌生的，却还是带着几分曾经的熟悉。
四年的时间把他的轮廓描摹得更加清晰和坚毅。
因为有混血，他的肤色冷白，而顾相的五官本来就很出众，高挺的鼻梁和很深的双眼皮，棱角利落分明。
总给一种浪荡又薄情的感觉。
他已经完全从少年变成了成熟的男人。
“好久不见，遥遥。”顾相随意地开口，语气懒散，“越来越漂亮了啊。”
陆遥一直没有说话，她过了好几秒只是应了一声：“好久不见。”
再也没有话说。
眼前锅里的红油翻滚着，陆遥忽然出了神，连自己手上的那一小罐油都一直没有拉开，明明只需要用一点点力气就可以打开的。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刚好把那呛人的烟吹到陆遥脸上，她差点都要窒息了。
和刚才的感觉一样，在跟顾相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像是被人扼住了命脉。
回想起了今天下午那个缠身的噩梦。
醒来以后她灌了整整一杯冰水才压下去那股晕眩感，噩梦缠身最为痛苦，更别说连续做了两个噩梦。
第一个梦里，她抱着崭新的洋娃娃，门口的男人和女人在吵架，她隔得很远却听得清晰。
“离婚以后陆遥跟你，我这么忙没空照顾孩子，孩子是你生的理所应当你来照顾。”
“什么跟我？要不是当时你们求我生个孩子，我还不愿意呢，你有钱不能给孩子找个后妈照顾她吗？”
第二个梦里，她站在空荡荡的操场，头顶上方有机翼滑过的嗡嗡巨响。
“你以为顾相真的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吗？”
“别做梦了。”
她惊醒之前，有一道声音在反反复复地说着：“你看啊，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会抛弃你的。”
陆遥是听到拉环拉开的声音回过神的，再低头，她看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早就不在了，而旁边的人递过来打开的小罐油。
顾相帮她打开以后递过来，动作随意又熟练，陆遥接过来，只是说了一句：“谢谢。”
吃饭的时候，顾相的习惯一直没改，他依旧下意识地习惯照顾陆遥，就算四年过去了，他坐在陆遥旁边的时候依旧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刚开始陆遥还当做是朋友之间的正常关照，但顾相第三次夹菜放过来的时候，陆遥直接挡了回去。
她的语气很疏离，说：“谢谢你…不过我自己会夹菜，不需要这么麻烦。”
陆遥拒绝着这莫名的关心和照顾。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因为四年前的陆遥从来都是接受顾相对她一切好意，现在这份疏远虽然是正常的，但都没想到陆遥会这么决断。
顾相显然还跟当年一样。
而陆遥早就不是那个陆遥了。
僵硬了一小会儿，钱若霖问：“遥遥，晚上要不要一起去逛街？上次看到一家衣服好适合你，一直没机会一起去呢。”
陆遥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以后，有些歉意地对钱若霖笑了笑，说：“啊，今天吗？对不起呀…一会儿吃完饭，我男朋友会来接我，有安排了。”
视线余光里，身侧的那双手顿了顿。
顾相像是酝酿了很久，才低念出这三个字：“男朋友？”
“嗯。”陆遥点头，她转过去看着顾相。
“这么惊讶吗？”
“这么多年，若霖和林灏都要结婚了，我总不可能还单身吧。”
空气再次凝固了好几秒，随后陆遥轻笑出声，带着些玩笑的口吻。
“顾相。”
“你不会以为我在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