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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所有其他国家的棉纺织业一样,英国的棉纺织业最初是作为海外贸易的副产品而发展起来的,海外贸易带来了纺织原料(倒不如说是其中的一种原料,因为早期产品是“粗斜纹布”,一种棉麻混纺布),以及印度棉纺织品,也就是“白布”,欧洲的制造商试图用他们自己仿造的产品来抢占印度棉织品的市场。虽然他们后来能成功地复制比精纺织物更具竞争力的廉价粗糙产品,但是,他们起先并不是很成功。幸运的是,在毛纺织业中根深蒂固、势力强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能够采取相应措施,经常确保对印度白布实行进口限制(尽可能地从印度出口白布,完全是东印度公司[East India Company]追求的商业利益),于是为本国的棉纺织业提供了一个机会。棉花和棉纺织品的价钱要比毛纺织品便宜,遂使得它们在国内为自己挣得一个虽然有限却很有用的市场。不过,棉纺织业迅速扩张的主要机会还是在海外。
殖民贸易造就了棉纺织业,而且继续使它得到繁荣。18世纪时,棉纺织业在一些主要的殖民地贸易港口,在布里斯托尔、格拉斯哥,尤其是利物浦这个巨大的奴隶贸易中心发展起来。这种非人道但却迅速扩大的商业,它的每一个阶段都推动了棉纺织业的发展。实际上,在本书所关心的整个时期里,奴隶制度与棉纺织业并肩成长。非洲的奴隶至少有一部分是用印度的棉纺织品购买来的,但是,一旦印度棉纺织品的供应因发生在印度和印度附近的战乱而中断,兰开夏便乘虚而入。在西印度群岛上,采用奴隶劳动的种植园为英国棉纺织业提供了大量原料,种植园主人反过来又大量购买曼彻斯特的纺织品。到“起飞”前不久,兰开夏的棉纺织品已大量地倾销到互相结合在一起的非洲和美洲市场,兰开复欠奴隶制度的债后来要借由支持奴隶制度去偿还,因为在18世纪90年代以后,美国南部的奴隶制种植园由于兰开夏棉纺织厂贪得无厌、飞速膨胀的胃口,而得以维持和扩大,它们为兰开复的棉纺织厂提供了大量的原棉。
就这样,棉纺织业像一架滑翔机,在它所依赖的殖民地贸易推动下起飞了。殖民贸易不仅展示了广阔的前景,而且还指望获得迅速、无法估量的发展,它鼓励企业家采用革命性的技术以满足它的发展需要。从1750-1769年,英国棉纺织品的出口增长了10倍以上。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手里握着最多棉纺织品进入这个市场的人来说,其回报是无比丰厚的,很值得冒险大胆地进行技术革新。但是,海外市场,尤其是海外市场中贫穷落后的“低开发地区”,不仅经常性地急遽扩大,而且通常是没有明显限制地不断扩大。毫无疑问,其中任何一个地区以工业时代的标准来衡量都是微小的、看上去是孤立的,而不同的“先进经济”之间的竞争更使得每一个部分愈加显得渺小。但是,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假如有一个经济发达的国家有充分的时间设法取得对所有市场,或者说几乎是所有市场的垄断地位,那么,其前景确实无限广阔。这恰恰就是英国的棉纺织业在英国政府大胆支持下取得成功之所在。从销售方面看,除了18世纪80年代的头几年外,工业革命可以说是出口市场对国内市场的胜利:1814年,英国生产的棉布出口和内销之比约为4:3,到1850年已加大为13:8。英国货物出口的主要市场,长期以来是半殖民地和殖民地市场,因此,在不断扩大的出口市场中,必然也是半殖民地、殖民地市场的巨大胜利。在拿破仑战争期间,由于战争和封锁,欧洲市场基本上已告断绝,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就是在战争过后,欧洲市场仍继续维护自己的利益。1820年,欧洲大陆再次打开大门,解除对英国货物的进口限制,从英国进口了1.28亿码棉布;美国以外的美洲地区、非洲及亚洲,则进口了8000万码英国货。但是到了1840年,欧洲进口数量为2亿码,而“低开发地区”的进口量却高达5.29亿码。
英国的工业在这些地区内,通过战争、其他民族的革命以及它自身的帝国统治等手段,建立了垄断地位。有两个地区特别值得我们注意。在拿破仑战争期间,拉丁美洲实际上逐渐完全依赖英国的进口。拿破仑战争以后,拉丁美洲已与西班牙和葡萄牙割断了联系,几乎完全成了英国的经济附庸,切断了英国潜在竞争对手的一切政治干预。在1820年,这个贫困大陆从英国进口的棉布数量,相当于欧洲进口量的四分之一强。到1840年,这一数目几乎达到了欧洲的一半。正如我们所见,东印度群岛在东印度公司的推动下,向来是棉纺织品的传统出口商,但是,随着企业家既得利益集团在英国占据优势,东印度公司的商业利益(更不用说印度的商业利益)受到挫折。印度有计划地被非工业化,它反而成为兰开夏棉纺织品的市场:1820年,印度次大陆只进口了1100万码棉布,但是到了1840年,它已进口了1.45亿码。这不仅仅是兰开夏市场所取得的令人快慰的扩展,同时也是世界历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因为自有史以来,欧洲在东方总是买得多,卖得少。因为东方对于西方几无所求,而西方却反过来需要东方运去香料、丝绸、棉布和珠宝等物品。工业革命出产的衬衫棉布第一次将这种关系颠倒过来,而在此之前,这种关系是通过运去贵金属和掠夺的方式保持平衡。只有保守而自足的中国仍然拒绝购买西方或西方控制下的经济所提供的货物,一直要到1815-1842年间,西方商人借助于他们的坚船利炮,才发现了一种可以从印度大量输出到中国的理想商品,那就是鸦片。
所以,棉纺织品为私人企业家展现了一幅无比宏伟的前景,足以诱使他们大胆进行工业革命,而突然得到充分扩展的市场也需要这样的革命。所幸的是,进行工业革命的其他条件也已经具备,带动棉纺织业革命的新发明——珍妮纺纱机、水力纺纱机、骡纺织机,以及稍后的动力织布机——简单方便,投资低廉,通过增加产量,几乎马上就能回本。如果这些机械需要零星安装,平民百姓借几个钱就能开始,因为掌握着18世纪巨大财富的有钱人们,不想把大把的钱投到工业上。棉纺织业发展所需的资金,很容易便能从日常的利润当中筹措,因为它所征服的巨大市场,加上持续不断的物价上涨,产生了巨大的利润。日后有一位英国政治家客观地指出: “利润率不是5%或10%,而是100%,百分之几千,就是这种高额的利润,使得兰开夏发迹致富。”像欧文(Robert Owen)这样原本是一位布商的伙计,1789年,他借了100英镑从曼彻斯特白手起家,到1809年,他竟能用8400英镑的现金,买下新拉纳克(New Lanark)纺纱厂的股权。这是当时相当普通的事业成功故事。我们应当记住,大约在1800年左右,年收入超过50英镑的英国家庭尚不足15%,而年收入超过200英镑的更只有3.75%。
但是,棉纺织业还有其他优势,它的原料全部来自国外,因而,原料供应的增长是通过向殖民地白人敞开的急遽发展过程——奴隶制度和开垦新土地——而不是靠欧洲农业比较缓慢的发展过程来实现的;它也不受欧洲农业中既得利益集团的影响。(举例来说,在本书所述时期里,海外供应的羊毛,其重要性一直微乎其微,只有到 19世纪50年代,才变成一个重要因素。)从18世纪90年代以后,英国棉纺织业在美国南部新开辟的各州中找到了原料供应基地。直到19世纪60年代,英国棉纺织业的命运一直与它们联系在一起。再者,在制造(尤其是纺纱)的关键环节,棉纺织业遭受了由于缺乏廉价、充分的劳动力所带来的损害,因而被迫推向机械化。像麻纺织这一行业,殖民地扩张起初为它带来了比棉纺织业更好的机遇,但从长远看来,就是因为便宜的、非机械化的生产能够在贫困的农村(主要是中欧,也包括爱尔兰)轻易得到发展,而使它遭受了损害,它只能在那些地区繁荣兴旺。18世纪的萨克森、诺曼底(Normandy)与英国一样,发展工业的明显方式,不是去建设工厂,而是去扩大所谓的“家庭”或“分散加工”制度,在这个制度下,工人——有时候是以前的独立工匠,有时候是农闲季节找活干的农民——在他们自己的家里,用他们自己的或租来的工具加工原料,他们从商人手中领取原料,再把加工好的产品送还给商人,在这个过程中,商人变成了雇主。(“家庭生产制度”是制造业从家庭或手工业生产迈向现代工业发展过程中普遍存在的一个阶段,它的生产形式不可胜数,其中有些形式与工厂相当接近。如果18世纪的作者提到“制造业”,那几乎可以肯定是指“家庭生产制度”,而且这种指称适用于所有西方国家。)的确,无论在英国,还是在世界经济比较发达的其他地区,在工业化初期,经济发展主要是继续依靠这种形式而取得的。即使是棉纺织业,像织布这样的生产过程,也是借由大量增加家庭手摇纺织机的织布工,来为那许多已经机械化的纺纱中心提供服务,原始的手摇织布机要比纺车来得更有效率。但是,在纺纱业完成机械化大约30年之后,织布业在各处也都已经机械化了。顺便说一句,各个地方的手摇织布机织工都是无可奈何地退出历史舞台,当棉纺织业已不再有求于他们的时候,他们偶尔也会揭竿而起,反抗他们的悲惨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