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你最矜贵

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宋清漪知道什么样的语言能够煽动人们的情绪,怎么写能够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但她并没有那样做。

只是最质朴的语言,用最平静的方式去叙述这件事情。

大家好,我是宋清漪。

创作《守护爱》的路程不算艰辛,我写起来也算顺手。

写它的那年,我临近大学毕业,已经写过近十个剧本,有几个播出来也算反响良好。但我依旧在寻求突破。

我一直都忘不了在我楼下吵架的那对情侣,正因为他们,才有了《守护爱》。

爱是什么,无数个人有无数种解答,但对我来说,那是第一次看到有一个人为爱发狂,也是第一次有人说:我不会爱这样的你。

和“我不会爱你”不同,她说的是“这样的你”。

因为男孩儿有些疾病,所以女孩儿没办法和这样的他相爱了。

那这个男孩儿值不值得拥有爱呢?我想了许久。

一个拥有双重人格的男主角就此诞生,而女主的形象却依旧空白。恰好那段时间沉迷于法治新闻,我看到了一个被人贩子拐卖的小女孩儿,于是女主角的形象也诞生了。

两个人对这个世界根本爱不起来,也没人去爱。

所以他们自私、冷漠,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性,但他们又是那么值得同情。只是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是被同情的吧,所以女主在看到男主的第一眼是不屑,甚至对于他同情的目光想挥拳揍他。

直到她发现男主原来也不正常。

两个人的故事因此诞生,在此不再赘述。

拍摄《守护爱》之时,我很感谢剧组里的每一个人,是他们共同的努力才有了这部电影。

电影没有涉及抄袭、代写等任何丑闻,我知道你们想说,但编剧有啊。编剧是个“拿来主义者”。对此,我想和万汐女士说,如果您认为您的证据无懈可击,那您去告吧。我们在法庭见。

我没办法证明“我的就是我的”,但我也不认为某些证据可以证明我的就是她的,我从未立过“天才少女”人设,也未曾说过我是业内独一无二的金牌编剧,所有的一切都是外界强加给我的。

那么我有权利去掉这些称谓吗?如果可以,那我想去掉。

再次申明,《守护爱》这个剧本不涉及任何版权纠纷,剧组所有工作人员的努力不应该被辜负,而我作为这个剧本的创作人,如果这个剧本的版权有任何纠纷,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以上。

宋清漪。

在敲下自己名字的最后一刻,宋清漪颤着手发到微博,她回过头和程逸说:“我做到了。”

她终于走出了别人的桎梏,打破原来的枷锁,成为了一个新的宋清漪。

程逸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很棒。”

发出去之后,宋清漪开始继续关注热搜。

不久之后,一个#宋清漪北传校草#的热搜被顶了上来,宋清漪第一时间看到,然后点进去,发现这是尚研的一个大粉发的。

[一个朋友给我发的,她在北传读书,照片上的人是她的学长,北传校草,曾和宋女士一同在北传出现,并且两人举止亲密。大家品,细品。]

下面一溜儿的评论:

[宋阿姨都已经多大了还老牛吃嫩草?]

[所以宋阿姨以后能够放过我们铎哥和妍姐,就因为演了她几部剧就被这么拉踩吸血,真是不敢恭维。]

[铎哥和妍姐真可怜,当时给她的新闻挡了那么久的枪,甚至还有说我妍姐是三的,婊子给爷爬。]

[说了这么多,我就想知道,宋阿姨道歉吗?]

[……]

宋清漪点进去以后,不是被评论所震惊。

而是因为这条新闻涉及到了程逸,虽然只有个背影,但网友们神通广大,怎么可能扒不到他呢?

她顿时慌了。

她看向程逸,咬着唇道歉,“对不起。”

程逸不解的看她,神色晦暗不明,“你道什么歉?”

宋清漪捂住眼睛,“都是因为我,你才被害的。”

她说着立马打开文档,开始编辑,但心里紧张,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胡乱的打了几行字,最后又全部删掉。

她着急的跺脚,声音带着哽咽,“怎么办啊?”

程逸盯着她许久,没说话。

隔了许久,他忽然打开手机百度了一个词递给宋清漪看。

——社交卑微型人格。

他忽然发现,宋清漪是典型的卑微型人格。

许是小时候的事在她心里积了太久,虽然面上不显,但她早就记到了心里,每一件事都记得无比清晰,所以才会在平常的社交中成为这样的性格。

她常沉默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知道什么样的话题能够引起别人的兴趣,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成为大家都夸赞的人,所以她习惯把自己隐匿在人群之中,让自己成为隐形的背景板。

她常微笑是因为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别人喜欢,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沉默。

她常常不懂如何拒绝别人,只要别人说出来,她就会去做,哪怕有些难度,她也会尝试去做,她害怕如果拒绝了别人,她会因此被排挤和孤立。

所以她沉默、微笑、对朋友唯命是从,遇到问题会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宋清漪看着那几个字噤了声。

她翻阅着浏览器,最后把手机递回到程逸手上。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平静道:“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无论你说什么,我认为这是我该做的事情,那我就会去做。我以前对陈铎和尚研好,是因为他们也曾对我好。如今对你,我不会让自己毁了你。”

这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底线。

她始终记得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这和在社交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无关。

她不认同程逸所说的“社交卑微型人格”,她只是想给这个世界多一点爱而已。

但程逸却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道:“我在问你,为什么要给我道歉?”

宋清漪忽然红了眼睛。

因为他的语气。

他说话时带着一丝狠厉,让宋清漪的心抽痛了一下。

宋清漪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抿唇不语。

“你做错了吗?”程逸问她。

宋清漪不说话。

“你做错了吗?”程逸忽然钳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离自己更近一些,两个人咫尺之隔,宋清漪却觉得眼前的人陌生。

他好像在自己的面前露出了另外一面,不是她所熟知的温柔大男孩儿。但这一面她也见过的啊。

程逸也红着眼睛,几秒之后,他忽然闭上眼睛,唇覆上了宋清漪的,改为抱着她,双臂紧紧地将她箍在自己怀里,唇在她的唇上辗转,无奈又心疼。

漫长的深吻过后,两个人瘫在沙发上。

程逸紧抱住宋清漪,他摸她的头发,“你哪有做错,为什么要给我道歉?”

宋清漪没说话,只是偏过头去,在他的脖颈间咬了一口,有些疼,程逸的手指紧了几下,却只是闷哼出声,没有甩开她。

宋清漪咬的很用力,感觉自己的唇齿间都有了血味,这才放开。

程逸却笑,“出气了?”

宋清漪低声哼了下,在他怀里动也不动。

良久之后,她才说:“我不是社交卑微型人格,只是觉得要多爱这个世界一点。”

她曾经没有得到很多爱,她的父母都认为她是累赘,所以她想要给这个世界更多爱。

程逸对她的说话不置可否。

他只是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在给猫顺毛,低声道:“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需要对我道歉。”

“因为我爱你,所以把一切都给你。”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给的,你为什么要给我道歉?

程逸不想让宋清漪成为这样的人。

他喜欢的人应当是温柔善良、高高在上的,而不是低在尘埃里,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去说对不起。

这世间未曾对她温柔,而她却一直对这个世界抱有热忱。

宋清漪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情绪才平复。

她看着程逸脖子间的牙印,颇有点不好意思。

刚刚太冲动了。

他白皙的脖颈间冒出了小血珠,宋清漪竟鬼使神差的伸出舌头去舔了一下。

程逸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血液倒流,感觉头皮发麻,手一抖差点把她扔出去。

只是一瞬,他便凑到宋清漪耳边低声笑道;“姐姐想当吸血鬼吗?”

宋清漪:“……”

她拿着电脑到另一个沙发上。

这样还嫌不够,面对程逸那炙热的目光,她不自在极了。

干脆抱着电脑往房间走。

程逸却在她身后喊,“宋清漪。”

“啊?”她甩发回头。

咔嚓一声。

程逸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抓拍的永远最好看。”

镜头里的宋清漪红裙、青发、淡妆,带着一丝错愕,眸子亮的不像话。

程逸继续上传到电脑,开始修图。

宋清漪望了他一眼,站在自己房门口,很诚挚的说:“谢谢。”

在她如此难过的时候,他一直在。

**

当晚,宋清漪发了两条长微博。

第一条是讲述《守护爱》的创作过程。

第二条艾特了陈铎和尚研,似是要把半年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解释清楚。

既然事情从媒体这里开始,那她必然要从这里结束。

她发的第一句话是:陈铎、尚研,你们好。

我们曾经是朋友的吧?

可能你们未曾将我当过朋友,但我真心实意的将你们放在心上。

我和陈铎,七岁相识,在一条巷子里长大,我不大爱说话,他常常带着我一起玩,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我写了剧本,他成为了演员,也算是黄金拍档,但这些事情着实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没爆出来那些事,这辈子或许我都不会打下这些话。

我以前也称陈铎一句铎哥,我们也算青梅竹马,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关系不怎么好了,但我从未插足过他和尚研的感情。

还有尚研,因为没有了你的联系方式,所以在这里和你说一句真心话吧。我从没怪过你,但日后若是有什么事也不会同情你,毕竟每一个为爱失去自我的人,都不值得可怜。

我们三人的友情早已断了。

我,宋清漪,从始至终都没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也从未插足过二人感情,也希望各路yxh远离我的私生活。那些拿我的事做文章的yxh们歇一歇,多写点对国家和社会有利的新闻。

以上。

哪怕到了关键时刻,她还是给尚研和陈铎留了一分体面。

这条微博发出后,因为宋清漪关了评论,所以粉丝纷纷带上词条艾特她。

[宋阿姨,您可真婊啊。当代绿茶女王非你莫属。]

[一条微博又拉踩又内涵,您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大大方方的说?]

[您可真是杀人不见血,绿茶婊本婊。]

[当代大婊姐!]

[您这是内涵我们妍姐当三?谁是三儿你自己不知道吗?能不能要点脸?]

[……]

两条长微博,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了腥风血雨。

也让很多人夜不能寐。

隔壁房间的程逸给白剑打了个电话。

已经接近零点,白剑秒接了他的电话。

程逸叹气,“哥。”

“什么事?”白剑一如既往地冷冽。

“给我撤下热搜。”程逸说。

其实他想让热搜那么待着,最好让网友扒出来,那他可以顺势承认,但宋清漪会因此自责和内疚。

白剑顿了几秒,“什么热搜?”

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得出几分雀跃。

程逸抿唇,几秒后咬牙道:“我和你弟妹相关的。”

这是程逸长大后第一次来寻求他的帮助。

白家的所有人都是将他当亲人来对待的,但程逸的心里似乎总有那么一层壁垒,他会恰到好处的跟每一个人相处,不会让人不觉得不舒服,但总少了亲人间的亲昵。

如今收到他的求助电话,白剑二话不说便去做了。

幸好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宋清漪和陈铎、尚研的三角纠葛之间,对他也没什么关注。

程逸挂了电话,站在窗边任晚风拂过他的脸。

有些记忆从他的内心深处就那么冲了出来。

他第一次看到《我的理想国》时的震撼,第一次在人群中见到宋清漪的欢愉。

夜深了。

**

陈铎在接到经纪人电话的时候,先是一阵错愕,之后飞速翻开手机热搜,看到了宋清漪发的那条微博。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想回复些什么,但都在会话框里删除。在这风口浪尖之时,只要你站出来,无论说什么都免不了惹上一身腥。

陈铎拿着手机,在客厅里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尚研似乎在房间里打电话,他也不想进去。

烟雾在眼前缭绕,尼古丁的味道不停刺激着他的感官。

阿清开始抽烟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她一直都吃不了苦啊。

这么晦涩、刺鼻的味道,她是如何忍受的呢?

陈铎一支烟抽完,把烟蒂扔进垃圾桶,然后打开手机翻出宋清漪今晚的微博,她的那一张照片美极了。

她穿上了十八岁时的红裙子,染了二十岁时想染的发色,将二十七的自己的拍出了十八岁的青春。

那是她不曾拥有的恣意。

夜色深了。

他摩挲着手机屏幕,把照片存进本地相册,然后将手机放在茶几上。

今天在剧组里并不顺利,一连NG了几次,本不打算回来的,也和尚研说过了,只是临近晚上,他心里烦躁的更厉害,还是决定了回家。

尚研是他自己选的,和阿清比起来,尚研更适合他。

阿清太纯了,各种意义上的纯。

她在他眼里,总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

笑起来眉眼弯弯,似乎不可亵玩。

但只是和她接吻,都能有不一样的心跳感。

陈铎也曾想过,要守护着这个小姑娘过一辈子,只是后来想想,真累啊。

他要时刻小心翼翼,不让她去看这个世界的黑暗面,告诉她饭局上只会吃饭,所有的权色交易都是假的。

累了吧。

不如找个能谈得来的人过。

只是谈得来的人,也没办法给他那种简单的快乐。

自从缺了阿清,生活里突然少了一抹单纯的色彩。

阿清虽然也会忙工作,但她时刻都温柔着,哪怕写不出稿子,烦闷时声音也软软的。尚研虽对他也温柔,但总少了那么点味道。

陈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他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宋清漪的影子,尤其是那条红色长裙,那样的宋清漪若在他身下绽放,必定令他神魂颠倒,甘愿奉上一切。

如是想着,他迫切的想回房间让尚研穿上红裙,让她扮得清纯又妖艳,把她压在身下,纾解自己那无处安放的欲望。

他的步伐更急了些。

房间的门紧闭着,但尚研的声音却极大,似是在和人争吵。

陈铎在听到阿清名字之时,握在门把手的手顿住,站在原地没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地听着。

尚研在房间里说话,声音带着些许慌乱,但又放大了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哑,似是在向人证明些什么。

“这事儿一定不能让阿铎知道,你只要咬死不认就行了,反正现在所有的有利证据和舆论都在你那里,她就算再横又能怎么样?”

“没事的。阿清不是那样的人,她今天站出来肯定是因为背后有人给她撑腰,但只要我们掌握着证据,她就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声音突然拔高了些,“我当然看见了!她不就是说让你告她吗?你别回应,当初那条微博都说好了,你是看她可怜才不打官司的,现在不回应只会让大众臆测她到底怎么样,是不是欺负你,过几天你还能卖惨蹭一波热度,对你有利无害。”

“现在事情还没定论,你不要把所有责任急着往我身上推。肯定没事的,我们当初做的天衣无缝,任谁能想到是我拿了阿清的手机给你发消息?现在只要稳住,不要自乱阵脚,她说再多也没用。”

尚研的情绪慢慢平缓下来,似是在安慰对面的人,“大众要的是证据,哪怕是假的。但阿清不会拿出假证据来的,据我所知,她写稿从来不留底稿,有几次手稿还是我给整理扔掉的,她从哪来证据?”

咚。

陈铎一脚踢开了房门。

他面色铁青的站在门口,嘴唇发白,双拳紧握,把尚研也吓了一跳,手机应声滑落。

电话里还传出万汐的声音,“尚研?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尚研哆嗦着声音,眼里蓄了泪,“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万汐急了,嘶哑着声音吼道。

尚研想去拿手机,但陈铎大步上前,冲着手机大声喊道:“滚。”

尔后一脚踩在手机上,用力拧了几下,手机屏幕粉碎,万汐的声音再也没能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万籁俱寂的深夜,在这个他们曾一起欢愉过的房间里,陈铎感到背脊发寒。

他的枕边人,原来如此心思深沉。

尚研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陈铎扬起了手,尚研就那么看着,她瞪大眼睛,眨也不眨,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划过脸侧,那张被万千观众捧为“千年难遇的脸蛋”在此刻失了颜色。

陈铎的手终是没有落下。

他的手握成拳,在尚研的耳边划过一条弧线,重重落在松软的床上。

他缓缓逼近尚研,赤红着双眼,咬牙切齿,“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尚研急忙去抱他,但陈铎不为所动。

“阿铎,你听我解释。”尚研颤着声音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害阿清,我只是……只是……”

她卡在那里说不上话来。

甚至不知道该给自己找什么样的借口。

陈铎望着她,透过她的瞳孔似在看另一个人,良久之后,他忽然说:“尚研死了。”

说完之后便往门外走去,尚研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陈铎头也不回,把她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声音低沉:“我喜欢的那个尚研,早都死了。”

尚研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在他出门的最后一刻,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爱的不是尚研!”

陈铎的脚步顿住。

“你爱的只是阿清的替身!”

“因为你不舍得破坏阿清的美好!”

“所以你在床上拿我当替身!”

“我在你心里才不是尚研!”

陈铎的脊背僵直,良久之后他一言不发的走出房间,还关上了房间的门。

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

陈铎开着车在这个城市漫无目的的走,外面霓虹璀璨,他的心却没有落脚点。

把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想给宋清漪打电话,忽然很想听听阿清的声音。

那是这个世界留给他最后的一抹纯白。

作者有话要说:讲一个恐怖的故事

我……没……存……稿……了